容淺予沉思着走出山洞,在駕起遁光之前回望了山洞一眼,目光中盡是決然與冷酷,似乎要将這見證了他有生以來最為狼狽歲月的地方牢牢刻在記憶之中,每時每刻都能想起。
“九淵府!還有幾年便是又一屆招收法會召開的日子了,屆時必會有機會遇見幾位九淵府的執事……哼,我在天霄學院這些年,也不是白待的!盡管看着吧,楚老賊,你的如意算盤必将落空!”
旋即,他化作一道遁光,朝遙遠天際飛遁而去。
人界,列襄郡極北邊界。
人、魔二族疆域乃是出了名的廣袤浩瀚,但不幸的是二者毗鄰,又是天生的仇敵,不知有幾千萬裏長的邊界在千年之戰時處處皆可成為戰場,可想而知,即便是最為安定富饒的琅琊郡,極北邊界也是一片蕭條,更遑論其他幾郡。
這是一片寒冷的荒漠,入目皆是沙丘戈壁,茫茫風沙遮天迷地——不知多少年前,此地曾作為兩族千年之戰的主戰場。靈修之威,可撼天地,因而即便過去了許多年,這裏依舊沒能恢複原狀,被無盡黃沙之下的厲鬼哀魂糾纏。
天際盡頭,風沙之中出現了一道人影。
這位突兀而來的訪客全身皆籠罩在臃腫黑袍之下,即便迎着狂風,漆黑的帷帽也沒有半分顫動,盡職盡責地履行着自己掩人耳目的職責。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停下腳步,似乎低頭看了看腳下,然後一動不動地站定,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一條隐約可見的血線慢慢從黃沙之中浮現而出,那猩紅的顏色分明在訴說着此處曾經發生過的慘烈争鬥,又似乎在警告着來人不許越境一步——這是人魔兩界漫長邊界的一小段而已。
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後,同樣一道身影出現在這罕有人至的荒漠之中,黑發紫瞳,看其衣着服飾,乃是魔族無疑。他由北向南而來,與先前那位黑袍人一樣在血線前站定。
沉默片刻後,黑發魔族上下打量了黑袍人一眼,皺了皺眉,率先開口了:“你代表人族?”
黑袍人似乎也在端詳着眼前的魔族,過了一會兒才回話,聲音沙啞陰沉,“自然。”
“哼!人族未免太上不得臺面了!此次謀劃,兩族共議,事關重大,怎麽就派來你這麽個遮遮掩掩見不得光的人!難道是小觑我聖族嗎?”
“兩族謀劃,早已議定,此番再聚,不過是為了确認一下之後的行動,不必勞煩我人族的大人親身前來。”黑袍人似乎全然不将黑發魔族的指責放在心上,冷漠地現出一枚赤青二色令牌,“此乃兩宮玉令,你可還有疑問?”
黑發魔族瞥了眼那枚令牌,見正反兩面分別繪着兩座宏偉宮殿,其氣息獨一無二,與之前族中告知的情況一般無二,這才收斂幾分,“此事非同小可,由不得我不小心!”
“廢話便不必多說了,直入正題吧!”黑袍人似乎不欲與魔族多說什麽,直接便問道:“人族已按約行事,上次九郡拍賣會中落了鬼族顏面,并對鬼族正式宣戰——你魔族可知我人族的大人們承受了族內多大的壓力?哼,一直以來的禁令都廢除了,你魔族還能有什麽意見?倒是你們,半點兒動作也沒有,這可與我們說好的不一樣!”
黑發魔族剛想說話,忽然全身一顫,瞳孔漸漸黯淡了下去,一股無可匹敵的強大神念瞬間跨過千萬裏之遙,降臨在他身上。
片刻後,他的瞳孔又慢慢亮了起來,只是儀态神色都與方才大不相同。他長眉一挑,紫瞳中似有光芒閃耀,語氣再無方才的針鋒相對,變得閑适而随意起來:“尹勳,你倒是悠閑!”
黑袍人似是一怔,旋即伸手将帷帽扯了下來,露出一張與其與其不甚相符的臉——年輕得不像話,文雅得不像話。如果忽略其那久居高位導致的威嚴冷酷神色,倒像是一個少年俠客;如果忽略其那雙血色瞳孔與赤紅長眉,與凡人間那些吟詩作對的文人也沒什麽區別。只可惜這種種都是他最為鮮明的特色,他便是衡天城尹氏萬年來不世出的天才,昆吾宮刑律殿殿主尹勳!
他微微彎了彎腰,以示尊重:“原是次聖陛下親自前來,尹勳失敬。”
“哈哈!”一聲婉冶輕笑傳出,次聖擺擺手,“不必多禮,我也是見你親自前來,這才跨空降臨神念的!”
“次聖陛下,先前我所說您想必也聽見了,不知次聖大人對此有何解釋?”
“呵呵,這倒是我的疏忽了!”次聖掩嘴一笑,“放心吧,靈族将對我族宣戰,你大可不必擔憂!”
“哦?”尹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次聖陛下果真說到做到!只是此次謀劃約定好乃是我兩族共擔風險,可實施起來卻是我人族同時應付鬼、妖二族,你魔族只需應對靈族,是不是有些不公了?當然,若是次聖陛下願意同意對日後成果的劃分做出些讓步,我人族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讓步?尹勳你是在說笑嗎?”次聖的聲音一冷,“當初的約契,半分也不能更改!”
“既然次聖陛下如此堅決,那尹勳只好放棄這次冒險了!”尹勳不卑不亢,冷冷一笑,“左右師兄也不是很贊同對鬼族出兵,我也好少挨些他的責備!而且次聖陛下雖言明靈族将對魔族宣戰,可真正到了那時候,誰也說不清楚狀況!”
“尹勳,你這是在質疑我的話嗎?”次聖寒聲道,這對任何一個強者都是不折不扣的侮辱!
“尹勳不敢!只是靈族素來詭秘莫測,又與我人族有着深仇大恨,保不齊便反戈一擊,到時候人族只怕損失慘重,我可又找誰說理去?”
次聖沉默不語,似是在思考該如何說服尹勳,畢竟兩人不是同族,她的信譽對尹勳而言的确一文不值。況且這種成敗攸關的大事,單憑她三言兩語便想敲定,也的确太不現實了些。
風沙肆虐,可二人的身影卻穩如磐石,分毫不動。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說得明白些了……”次聖終于決定将事情挑明,“三萬年前,我聖族先聖在九嶷中進入靈族墓陵之地,找到了靈族曾經的天機玄靈漱芫的魂靈!不愧是天機玄靈,即便不能直接推衍自身天機,可對冥冥之中的天道也多少有些預感,許是知曉自己必将死于非命,她在九嶷中修築了墓穴,并在其中留下了一具靈軀與至少五萬年本源!她大概是在等待着她的師兄,靈帝元滄将她帶回去吧——只可惜,九嶷莫測,她沒能等來靈帝,反倒等來了聖族!将她帶回招搖山後,歷代次聖皆試圖控制住她,以為己用,不過……失敗了!既然神魂控制失敗,那她也沒什麽用處,因此前不久一個靈族小輩潛入宮中帶走她時,我也并未阻攔——她可是靈帝的同門,又是靈族英靈,有這麽一樁事在,靈族怎會不對我聖族宣戰?!”
“啊!”
饒是尹勳見慣了大風大浪,也不由大吃一驚,連道:“漱芫?她被帶回去了?次聖陛下,她的天機之術出神入化,遠勝于現今那位年輕的玄靈,任她回去,豈非放虎歸山?”
“看來尹勳你對靈族并不了解!”次聖神秘一笑,“高階靈族之中,約有七成靈族只有一種本命靈術,三成有兩種本命靈術,這是由它們的本體決定的。純粹的靈都只具備一種本命靈術,靈帝與他的小徒弟是個例外,不過這涉及一些上古隐秘,我不便透露!而不純粹的靈——如九劫雷擊木,紫蘊靈鳳蒼梧等,則具備兩種,分別由本體中不同本源賦予。漱芫的本體衆人皆知,乃是紫曦青華藤蘿,本命靈術一為【噬神】,一為【天行】。吞噬、擢取其他生靈的本源乃是任何藤蘿的本能,【噬神】則是其中最為強大的一種——正是因為這一本命靈術,當年才會被獻祭,令封絕古禁擁有着吸納天地間最為虛無缥缈的本源之力的能耐!而【天行】是她本體中的水行本源賦予的,當年她被獻祭,本體殒滅,命格之星隕落,已不具備作為天機玄靈的資格!因此,我才放心讓她回去——不過是個本源受創極重的靈族,多一個少一個,也沒什麽區別!如果能借此換來我等謀劃的順利進行,那真是再劃算不過了!”
“果真如此?”尹勳微微颔首,神色稍緩,“前些年我亦得到情報,某位靈族的大人物出現了,只是不知曉其身份,亦不知此事竟與你魔族有關!”
“靈族……真真是個不可思議的族群!”次聖亦感嘆了一句,旋即微微一笑,“好了,尹勳,我已向你說明了原委,你不會還想要聖族做出什麽讓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