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流水落花

随胡公公回了圓明園,和坤一進勤政殿,就見皇上正皺着眉頭站在一張臺灣府布防圖前,圖上的諸羅城被一個大大的紅圈圍在中間。

乾隆看到和坤進來,也沒什麽表示,轉身回到禦案旁坐下,微閉了雙目沉思起來。

和坤見狀不敢打擾皇上,站在一旁不言不動。

半晌,乾隆睜開了雙目,沉聲道:“衆将無能,令賊匪猖獗至此,朕決定禦駕親征,一舉蕩平臺灣匪逆。”

和坤聞言心裏一驚,知道皇上這回是真急了,竟想出這麽個昏招兒來。區區一個臺灣府,不過一隅之地,匪患再兇也成不了什麽氣候,根本不足為慮。只是朝廷派去負責剿匪的将領實在太過無能,剿匪剿了半年有餘,匪患不但沒有被肅清,還大有愈演愈烈之勢,也難怪皇上氣惱之餘而出此下策,要禦駕親征。

丢下諾大的國家不管,皇上親自帶兵去那個彈丸小島剿匪,這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大清國無人嗎?

“皇上憂心國事,奴才常為不能替君分憂而深感惶恐。昨日接到臺灣前線戰報,奴才徹夜難眠,幾番斟酌之下,倒是想出了一個解決之策,特來呈報聖聽。”和坤不急不徐地開口道。

乾隆聞言大喜,急忙示意和坤繼續說下去。

“奴才以為臺灣戰事失利,究其緣由并非皆是諸将之責,恐怕更多乃是臺灣地方官員之罪。皇上禦宇五十餘年,輕徭薄賦,愛民如子,乃至海內升平,萬邦來朝。而今臺灣民衆卻響應匪逆,與朝廷為敵,其原因必是地方官員渎職懈怠,未将皇上的恩德傳播于百姓,令百姓不知皇上的仁慈。既然如此,依奴才愚見,可采取兩法:其一,調遣得力将領赴臺灣繼續剿滅匪患;其二,撤換臺灣地方官員,另派得力臣工治理臺灣府,将皇上的仁德宣于臺灣百姓。”

和坤這番話直說進了乾隆的心裏,頓時令龍顏大悅,即刻下旨将剿匪不力的湖廣總督常青與福州将軍恒瑞革職,派福康安為将軍,赴臺灣督辦軍務,海蘭察為參贊大臣。

得了皇上的一番誇贊之後,和坤告退出來。剛一出大殿,就看到胡公公若有所待地站在某個僻靜的角落裏,心知他一定是在等自己,遂緩步踱了過去。

胡公公見和坤心領神會地過來尋自己,知道他不但認出了那個巾帕,而且那個巾帕于他确是有着某種非同尋常的意義。看來自己沒有找錯人,玫兒這次也許有救了。

和坤沒有想到還會再見到賀玫兒,更沒有想到會是在那樣一種凄慘的狀況下見到她。

勤政殿東面的一個庭院裏,一身綠色宮女服飾的丁玫兒提了滿滿的一桶水,正在澆園內的一片芭蕉。瘦弱的身體因不堪重負而向一側傾斜了過去,不時還停下身來輕咳着。那張蒼白而憔悴的臉上早已不見了昔日俏皮可愛的神采,只有那深凹的雙目還是大睜着,卻再沒有了半點靈氣。

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和坤,玫兒略顯呆滞的雙眼慢慢張大,當積蓄的淚水将要湧出眼眶時,她別過頭去悄悄擦了一下眼睛,再回過頭來時,臉上已挂上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看到這個笑容,和坤仿佛又見到當年那個站在明媚春光裏的紅衣少女,歲月磨去了她的花容月貌,卻沒能奪走她的自尊驕傲。

和坤微微攥緊手中的巾帕,想起方才胡公公對自己所說的一番話。

“玫兒剛入宮時,因是皇上從江南帶回來的美女,管事太監尚能高看上一眼,派她去侍候一位小主,做些端茶倒水的輕松差事。不料沒過多久,因失手打翻了茶水,她被那位小主丢進了慎刑司。

玫兒入宮以後便未再蒙皇上招幸過,此次又因犯錯被罰,從慎刑司裏出來後,就被送去浣衣局做苦工。整整兩年,玫兒一直被關在那種不見天日的地方,病了也無人管,結果累出了痨病。

老奴與玫兒是同鄉,她剛進宮時,對老奴多有照拂,常幫着洗衣或做些針線活兒。她被送去浣衣局後,老奴也曾想設法救她出來,可當時尚衣局的管事太監與老奴曾有些過節,根本不肯通融。

前些時尚衣局新換了管事,老奴趁機将玫兒調來圓明園前殿中幹些灑掃的活兒。可玫兒的身體已在浣衣局中熬壞了,在宮裏又得不到診治。玫兒是皇上幸過的女人,這一輩子都不允許出宮,老奴實在不忍眼看着她一天天憔悴下去,年輕輕的就要死在這宮裏。

這個巾帕老奴在玫兒初來時就曾見到過,當時老奴就已猜出這物件兒的主人。數日前,老奴偶然看到玫兒将被打濕的巾帕偷偷晾在園中,沒想到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她還将它帶在身上。所以老奴背着玫兒私自取了巾帕,心中也是存了一絲僥幸,希望這物件的主人能救救玫兒。”

看到玫兒眼中的驚喜與疑問,和坤慢慢走近她,将那方巾帕輕輕放在了她的手中。

玫兒低頭看着那失而複得的寶貝,眼淚再也無法控制地奔湧而出,“撲簌簌”地落在了巾帕上。

第二年春季,按宮中慣例要遣散一批宮女,賀玫兒的名字赫然出現在被遣送出宮的名單上。自那日出宮以後,賀玫兒就徹底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再也無人知曉她的歸宿。

同年,淑春園的臨風待月樓中迎來了一位新主人,和府中的下人們都不清楚這位新主子的來歷,只知是老爺新納的一房妾室,喚作玫夫人。

和坤對這位玫夫人似是極為寵愛,時常來臨風待月樓中教她彈琴作畫,時不時會有琴聲笑語從樓中傳出。可令下人們感到奇怪的是,從未有人見過老爺在樓中留宿過夜。

十年後,和坤獲罪而死,罪名之一就是“将出宮女子,娶為次妻,罔顧廉恥。”

玫夫人得到和坤死訊的當日,從臨風待月樓上縱身躍下,以身相殉。那飄逝于風中的一縷芳魂似是急着要去追趕那個已經離去的人,好向他傾訴那一直深藏在她心底,卻在他生前從未敢向他表露過的一腔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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