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站在傳送陣旁,不時冷冷地地打量着眼前的青色火海。他與進入洞府前別無兩樣,衣衫整潔,甚至都不曾多一個褶皺,仿佛先前他不過只是出門游玩了而已。
傳送陣光芒一閃,元诩的身影在陣中浮現。
果然,區區鬼蘿怎能困得住她,只是不知道她選了哪條岔道,竟弄得如此狼狽。哦?一些傷口上似乎還有王介與玉染霜的氣息?
蕭衍毫不意外,銳利的目光中帶了幾分探究之意,仿佛感到很有意思。若教玉染霜等與他相識之人瞧見了,不知會如何震驚,因為蕭衍素來以冷漠孤傲出名,一雙眼睛更是懾人,仿佛能生生看進骨子裏去——的确很難想象它也會帶上探究之色。
此時的元诩的确是極其狼狽,墨發淩亂,甚至參差不齊,最後時刻一道劍氣将她鬓發弄亂,銳金之氣斬斷了不少發絲;身上大小傷口無數,因為銳金之氣的抑制,傷口遲遲不愈合,流血不止,整個人仿佛從血海中撈起的一般,面色慘白,額間大汗淋漓,張口便吐出一口血來。
方一落到實地,她反手便是一劍,将傳送陣從中斬斷。
一擡頭,對上的便是蕭衍意味不明的目光。元诩心中一凜,他和玉染霜可是一夥的,自己方才設計了玉染霜,若是被他知曉了,以自己如今的狀況那可真真是入地無門。
然而蕭衍只是悠悠負手而立,神色依舊冷淡,漂亮的鳳眼中卻分明帶着幾分通透的笑意,但這笑意不帶溫度,只讓他顯得愈發冷漠。他沒有趁機詢問什麽,亦沒有上前援手一二。
二人僵持着,氣氛越加詭異莫名,誰也沒有開口的意願。
莫名地,元诩心中有些煩躁,臉色由蒼白漸漸變得通紅,通體滾燙,似乎連呼吸間都帶着熾熱的溫度。
果然,散去真靈後,【拟神】的作用便大不如前了,連這等傷勢都壓不下……
——不過,這好像并不是因為負傷的緣故……
元诩猛然意識到不對,擡眼望前看去,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前方橫亘着一道青色火牆,恐怖的高溫令空氣隐隐扭曲,令兩側山體上不斷地浮現出金光——山體上刻着的禁制正全力發動。火牆截斷了視線,神識延伸而入,感應到的只有無邊無際的火海。
然而令元诩如臨大敵的并不是恐怖的高溫,而是這青色火焰——青心焱。
青心焱乃是洪荒中發現的一種奇異火焰,它的威能與其他火焰相仿,甚至稍顯不如,但它的一個特性令其大受追捧,正是它與生俱來的灼燒神魂之效。
肉身與神魂契合的靈修并不會太過懼怕青心焱,因為神魂有肉身保護,不會直接接觸到它,自然也不懼其灼燒神魂之效;但對那些靈肉不合的靈修來說,這種火焰堪稱終極克星。
靈族所有族人都是由本體聚靈而生,化形後神魂寄居靈軀,本體只餘極少神魂,需要在後天的不斷修煉中增強靈肉的契合度,直到靈軀修為與本體修為境界相同之時神魂、本體、靈軀三者凝練為一。在此之前,所有靈族都是借靈軀活動,本體必須留在靈界安全之處,這樣即使靈軀死亡,本體還能借殘留的神魂再次聚靈,相當于不死之身。當然,這也并非萬全之策,一些特殊原因造成的死亡是無法再次聚靈的。某種程度來說,靈族自命為天命之族并非沒有道理。
但天道至公,靈族自然也有弱點,對絕大部分靈族而言,靈肉不合便是最大的弱點。
無怪乎元诩勃然色變,因為她不僅是靈族,還是個後天奪舍人族的靈族,無論哪一點都能讓她對青心焱畏懼不已。
蕭衍将她的神色盡皆收入眼底,對她的來歷隐隐有些猜測,卻到底也沒有猜到靈族身上——靈族放棄靈軀奪舍人族的情況實在是少得可以忽略不計。
元诩頓時明白過來,那位名叫楊钰的元嬰靈修看來只歡迎鬼族來訪,他并非沒有想到有靈族借人族軀體蒙混過關,只不過是準備在這一層一網打盡罷了。
鬼族族人雖也是靈體,但他們在從先天靈寶九幽氤氲往生池中轉生出來時,借先天靈寶之威,會自動凝聚靈軀。而由于他們沒有本體,靈軀與神魂自然是絕對契合的,也就不會懼怕青心焱。
自己是絕對不能走下去了,否則只有一個死字。
元诩環顧四周,卻不得不無奈承認在她神識查探下,并沒有找到出口,只有三座單向傳送陣,其中一座還被自己破壞了。
“出口在火海那邊。”
低沉中帶着些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元诩霍然回頭,看向出聲的人,神色中多少有些疑惑。
“……我知道。”
并不想與這個危險人物有過多接觸,思來想去,元诩也只回了他這三個字。
“那走吧。”
蕭衍惜字如金,甚至沒有多解釋兩句,伸手将元诩拽到身邊,骨節分明的手落在她的後頸,極快地種下一個小小的禁制,令元诩頓時失去了任何反抗之力。
冰涼的觸感,元诩只覺後頸微微一涼,爾後一股陰涼的感覺沿着筋脈流遍四肢百骸,仿佛一只蛇在體內游動,最後彙流至丹田內,将其封鎖住。
“不要動。”
蕭衍說着,手下還微微用力,警告着手中的獵物。
元诩默然,淩厲的鳳眼中滿是意味不明,卻也的确暫時壓下了反抗的念頭。
蕭衍微眯着眼,空着的那只手上忽然藍光一閃,多了口長劍。劍長四尺有餘,通體幽藍,散發着強大的水行之氣。
揮劍往前一斬,恐怖的劍氣眨眼間就落到青色火海上,生生在火海中辟出一條丈餘寬、幾十丈遠的通道。
劍氣方一落下,他甚至沒有多看一眼,立即化作一道遁光,将元诩一裹,追星趕月般沖入火海之中,眨眼就到了通道盡頭。
通道兩旁的漫天火海驟然暴怒,無數深青色火焰洶湧而來,迫近通道。通道是被蕭衍以強絕的實力開辟而出的,維持通道的則是蕭衍的鋒銳劍氣與水行之力。青色火焰方一接觸到劍氣與水行之力,立即發出“呲呲”的響聲,如湯沃雪般消融。
然而火海幾乎無盡,而通道上的劍氣與水行之力到底是有盡的,在無數火焰的烤炙之下,後方的通道漸漸消失。
蕭衍依舊神色平和,又是一劍斬出,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他再次前進了幾十丈。
在他出手時,元诩确定了,蕭衍定然是金丹期凝元境巅峰的靈修,甚至已經隐隐邁入返虛期了。
還來不及多想,元诩面露痛苦之色,甚至無法慘叫出聲,五感仿佛被剝離了一般,整個世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痛苦與掙紮的自己。
“不小心忘了護住你了。”
蕭衍說着類似抱歉的話,可神色與先前別無二樣,眸光依舊冰冷銳利,絲毫沒有道歉的誠意。不僅如此,他甚至根本沒有理會不知何時沾染上元诩的一朵青色火焰。
一道翠綠色的道符落在元诩身上,清清涼涼的感覺遍及全身,将元诩從劇痛中暫時解救出來。
“……那還真是多謝你了。”元诩咬牙。
“借你的。”蕭衍毫不猶豫地回答,過了一會兒又仿佛想起什麽似的,提醒道:“凝魂符只能堅持半個時辰,我只有一張。”
“……”
元诩默默看着意态悠閑的蕭衍,他不緊不慢地揮出一劍又一劍,甚至還猶有餘力地四下打量,仿佛閑庭散步般,半點急迫也無。
——提醒有什麽用?我現在可在你手裏,急也急不起來!
——明明你一揮手就能将解決這朵火焰,還要凝魂符做什麽?
“……你的條件是什麽?”
蕭衍卻忽然笑了起來。
他素來冷淡,即使俊美非凡,卻也被生生壓了下去,此時這一笑只教人覺得驚心動魄,卻又仿佛冰消雪融,在這方恐怖火海中開辟出一處楊柳曉風的天地。
“交易只在勢均力敵之時,所以這非是交易,”低沉而沙啞的聲音中帶着幾分笑意,“而是脅迫。在獲得好處前,總要先确保你不會死了。”
“脅迫一個築基靈修,似乎并非什麽好的決定。”
蕭衍收起笑容,恢複了冷淡的模樣,道:“築基靈修?能在王介手裏逃出來的築基靈修,倒也勉強值得威脅了。”
元诩并沒有絲毫意外,畢竟這洞府內也只有自己一行人進來,王介留下的傷口以蕭衍的敏銳豈會沒有注意到?
“你有求于我。”元诩篤定地說。
“現在是你有求于我。”
“那麽你現在就可以将我扔下,我并沒有請求你帶我出去。”
“這是脅迫,”蕭衍手下的力道又重了些,“這世上有在綁架前還會問人質要不要跟着走的匪徒嗎?”
“這世上也同樣沒有心甘情願乖乖合作的人質。”
“我只要得到答案就好,你是否心甘情願又與我何幹?”
“是嗎?”元诩微微笑着,雙眸低垂,教人看不清她的情緒,“你大概不知道,我最讨厭有人強迫我做不喜歡的事情呢。”
“可你喜不喜歡與我何幹?”蕭衍又是一劍揮出,“我喜歡就可以了。”
元诩卻只是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