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甬道中。
元诩自然不知道靈帝派了一只最靠不住的靈來找她,而且那只靈被人用一頓飯就給拐走了,此時她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周圍。
“滴答——滴答——”
水聲越來越清晰,光亮越來越明顯,漸漸地變成一個圓形的洞口,洞外一片刺眼的明亮。
輕輕松了口氣,她很快到了洞口處,心中隐約有些奇怪為什麽甬道內沒有任何防禦禁制。不過既然沒有,她倒也不會費神去想了,因為眼前出現的似乎比幽深的甬道更為麻煩一些。
還來不及用神識仔細查探,祭起的靈器忽然落下。
禁空、無法動用靈力,神識僅限于一丈之內!
“當真是別有洞天!”
洞外極為廣大,但卻沒有陸地,而是一個暗紅色的水潭,水面上零星分布着許多石頭,從水面中央延伸到對岸。擡頭向上看,居然并未見到山石穹頂,而是一片刺目的白光,隐約還可見到一道道縱橫交錯的金色紋路。
“滴答——滴答——”
水聲響起,這次近在耳邊。
元诩探頭往腳下看去,只見一塊塊白色的倒三角形石頭長在岸邊,尖銳的頂部還在往下滴着水,最高的離水面約三丈高,最低的離水面約莫三尺高,竟是從她腳下漸漸往下,如階梯一般。
然而她沒有沿着階梯走下去,反而直起身,望着暗紅色水潭的眸中隐隐有着些沉重。
沒想到有生之年居然還能再看到一次【鬼蘿】。
天雨之海、鹫渑之池,有草焉,名鬼蘿,其幹柔,枝葉皆赤,是食人、妖、魔,遇帝臺之水則生,現則鬼蜮複出!
鬼蘿只在妖族天雨之海、鬼族鹫渑之池出現過,因為只有那兩個地方才有着充足的帝臺之水供鬼蘿生長。它是一種特殊的生靈,近似于洪荒之地那些靈智未開但卻有着驚人戰力的兇獸,乍一看如暗紅色水草,軟軟柔柔地漂浮在水中;但一旦開始捕獵,細柔的莖幹立即會變成無數極其堅韌的細小觸手,密密麻麻的肉芽直接紮入獵物體內,吸幹獵物血肉,天雨之海內許多幼年妖族就是如此死去的。好在鬼蘿的攻擊範圍有限,一般來說離它三尺以上是安全的——但如此龐大的鬼蘿如果開始捕獵,那麽哪裏都是不安全的。
整個暗紅色水潭……
元诩神色有些凝重,即使是金丹靈修,在面對如此龐大的鬼蘿時也讨不了好去,更別提現在靈力不能動用,神識局限于一丈以內……
忽然,她神色微微一變,在她凝神思考時,水面居然隐隐下降了一些!
帝臺之水,甚寒而清,遇光則散,遇暗複生,現則仙凡無異——
頭頂的禁制大概除了壓制靈力神識外,只有調節光源的作用了。而帝臺之水,本就具備一定的壓制神識、靈力、修為之效,只是這裏的帝臺之水不夠充足,所以才需要靈禁的輔助。
不再猶豫,元诩踩着石頭一步步往下行去,踏上最後一塊時,忽然一旁水面上緩緩浮現出一塊只能容納一人的石塊。
元诩扯了扯嘴角,眼前的一幕實在有些詭異。那石塊顏色慘白,形狀奇異,像是四塊髌骨拼起來的一般,水面下的部分則是一雙白慘慘的手,不過只剩下骨頭,十根細長而詭異的指骨牢牢扣在石塊上——元诩可以想象如果從水下看會是什麽樣的景象。
靈光一閃,她極目朝對岸望去,恰好看見水面所有石塊都消失了,只剩她腳下這塊。
元诩穩穩落在石塊上,沿着不斷冒出的骨頭石塊往前行去。
石塊除了外形有些吓人外,居然還在随着石塊下的手而晃動,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像是骨頭們要散架了一般。
一塊塊灰白骨頭從水中浮現而出,無一不是形容猙獰,尋常凡人見了恐怕會被生生吓死,但元诩除了初時有些驚異外,之後卻是毫不動容。她甚至開始饒有興味地辨別那些骨頭,唇邊還帶着一絲淺淺笑意,但那雙眼睛卻瞧不見半點波動,只有無邊無際冰冷與死寂。
“兩塊肩胛骨……”
“頭蓋骨……”
“咦,十根肋骨……”
一道道清越聲音在幽寂的水潭空間響起,為水潭空間更增了幾分詭異。
漸漸地,水面降低的速度越來越快,從開始的每十步降低一寸到現在每走三步就降低一寸。
水面下降的速度越來越快,這樣下去,很快就能降到三尺,而她的速度不可能增加,注定了在到達對岸的最後一段路上她會遭到鬼蘿襲擊。
這麽一想,她忽然有些明白這些骨頭石塊是怎麽來的了,顯然是以前進入此地的靈修被鬼蘿殺死後,因為修為增加強度不斷增加的骨頭就被做成了石塊,供後人行走——
這根本是一個陷阱!
但蕭衍是怎麽過去的?她忍不住神思飛逸起來,眸光雖依舊冰冷,卻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興味。于此相反的是她依舊閑庭信步般悠閑,似是并不如何擔心自身安危。
水面高度越來越低,大約還能走一百步,而先前水中央到對岸至少有一百七十塊石頭,算起來總共至少三百四十塊,她才不過走了一百五十七塊……
水面越來越低,她已經可以看見暗紅色鬼蘿中隐約露出的森森白骨。
那麽只有一個辦法——讓所有光源消失。
但在不能動用靈力,神識極微的情況下,別說靈器靈儀,就連低階的道符都難以動用,要做到這一點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當然是幾乎,因為這世上有一種靈術是不需要靈力就能動用的,那便是靈族和鬼族的本命靈術,而鬼族與靈族乃是非血肉類生靈,并不是鬼蘿的食物!
元诩嘴角微微翹起,那位元嬰靈修倒真是有意思,先是一個七階上品的攻擊性幻禁,這樣幾乎可以排除九成前來尋寶的人族靈修——不過是個元嬰大成靈修洞府,前來尋寶的能有幾個元嬰期靈修?鬼界與魔界均是殺戮的世界,大多數鬼、魔比人族意志堅定,這顯然是便宜了鬼族(魔族不可能進入人界);然後是這樣一個完美的囚牢,如果沒有意外的話肯定能殺掉絕大多數血肉類生靈,那麽只有極少數人族與鬼族、靈族能進入。看下一層是什麽情況,便能知道那位元嬰靈修的目的了。
只不過,大概這位元嬰靈修并沒想到會有一只奪舍了人族軀體的靈來到他的洞府吧……
這種情況的确十分少見,因為靈族素來驕傲,而且每個靈聚靈都需要漫長歲月,這段歲月足以令他們的神魂變得十分強大,尋常的人族軀體承受不住如此強大的神魂——元诩奪舍陸錦前,已經動用離神術将自己神魂一分為三,三成神魂用于奪舍及掌控軀體,三成神魂自爆迷惑封絕,四成神魂凝練成神識之晶令其沉睡以備不時之需,這才勉強能奪舍成功。
元诩微微一笑,閉上雙眸,手掐法訣,身後浮現出天衍命星盤的巨大虛影。一瞬間,奇異的波動掠過,原先還在耳邊的滴答水聲消失不見,微微蕩起漣漪的水倏爾平靜,鬼蘿飄散着的莖幹猛地凝滞,轉眼間這片空間只餘一片令人惶恐的死寂。
“天行有常,五十截一。”
随着她的話語,身後天衍命星盤咔咔轉動,一股無形的波動陡然蕩漾而開,仿佛一股強大的意志正在蘇醒。天衍命星盤中,天機卦象由九死一生之相轉為由死轉生之相,卦象中的生機漸漸變大。
但元诩并未因此而擔憂,她向來少有驚慌失措的情緒,更何況此時尚處于【天衍】之中,自然只管一心一意将神魂之力注入身後法盤。神魂之力一湧入法盤,便化作一巨大紗網,向那一線生機兜去。
在籠罩住的一瞬間,她手中法訣一變,身後天衍命星盤急速轉動,空中龐大的禁制莫名一暗。
遙遠的北方天際,九顆鬥大的星辰驟然亮起,熾如烈日!
與此同時,曾經出現在元诩靈軀額間的九點星芒再次浮現在現今這具身軀額間,且仿佛與北天九星呼應一般一一亮起,熠熠生輝。
她感應着冥冥之中的那一線生機,若有所思,肅穆道:“吾命——即天命!曰:由死轉生,黑曜吞天!”
剎那間,所有光亮全數消散,整個水潭空間找不到一點光源。
不僅如此,外界的天空也暗了下來,轉眼由晴空萬裏變成陰暗低沉,令不少人詫異——但也僅限于此,這種情況也并不少見。
元诩将神識延伸至前方一丈處,感應着石塊的位置,一步步準确地踏在其上,很快就到了對岸。
壓下額間的九點星芒,她施施然收了天衍命星盤。
在她收回天衍命星盤的那一瞬間,水潭空間內忽然恢複了光明,一切與光亮消失前別無二樣。
元诩彎了彎唇角,往下一層入口而去。
依舊是長長的甬道,但卻詭異地分了九個岔路。
靈力與神識在出了水潭空間便恢複過來了,于是她簡單地推衍了一下,選了右邊第三條路。
在元诩通過水潭空間後,整個空間又慢慢變得漆黑一片,所有光亮盡數消失,只有那滴答水聲仍執着地響起。
良久,空間亮了起來,潭水已全數恢複,五道身影出現在甬道出口處,正是玉染霜一行人。
他們顯然沒有元诩與蕭衍的見多識廣,并不能分辨出那暗紅色的水草竟是鬼蘿,只是驚訝于這一層的難度竟如此小,難道那位元嬰靈修以為憑那些石塊便能吓退來人嗎?
玉染霜心中疑惑更甚,卻并沒有說話,只是捏緊了袖中的一塊玉佩,不動聲色地沿着石塊走去,三人跟在她身後,一人走在她前方。
三百二十七……三百三十……三百三十二……三百三十五!
水面降至三尺以下!
不過只是轉瞬間的事情,寧靜的水潭驟然掀起軒然大波,仿佛水面下潛藏着一只驚天兇獸,正掀起巨浪,企圖覆滅所有人。
玉染霜心道不好,連傳音道:“小心!”
然而在這種無法動用靈力、神識被削弱至極微的情況下,即便是返虛靈修,也難以有所作為,只有能調動天地之力、神魂化嬰的元嬰靈修才能不受限制。
無數密密麻麻的暗紅色莖幹閃電般從水中探出,牢牢捆住後方三人,将他們裹成一個暗紅色的巨繭,只留下黑色的長發飄散在外。
慘叫聲急促而尖銳,仿佛正經受着蝕骨的痛苦,玉染霜頭皮發麻,不敢想象這是她父親親自為她挑選的四位意志極堅的護衛發出的聲音。
血水從縫隙中流出,剎那間染紅了周遭一片潭水,吸引來更多饑餓的鬼蘿。
但一切結束得很快,不過幾息之間,當鬼蘿們的巨繭松開時,裏面已經沒有人了,只有零零碎碎的一些白骨墜入水中,再次被鬼蘿掩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