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諸般波瀾自此起(下)

人界,肅慎郡。

離開靈界已有一月,但有些出乎元恕預料的是靈族并未大肆追緝她,而且也不曾有廢除她玄靈尊位的消息傳出。

但這并不是個好消息,只能說明師尊對她的追查已由明轉暗,而且師尊的謀劃并沒有因她失蹤而放棄。

按理說,此時她本應趕忙遠離靈界,最好逃到人界東部去,但是……

她環顧四周,喧嚣的街道上,靈修熙熙攘攘,前方那張雲床好不嚣張地招搖過市。

但是,雲床上的兩人不知有何目的,一路游山玩水,半點也不急着離開肅慎。一月時間,他們才不過由肅慎西部來到肅慎中部,離人界東部不知還有幾百萬裏之遙——這還是在用了傳送陣的情況下。

并非是她不想獨自離去,而是玉染霜看她的目光總帶着幾分算計與陰狠,她也察覺到身後綴着不少那女子的人。

經過一月的相處,她早看出了玉染霜對那蕭姓男子的傾慕,她若一直跟着二人,玉染霜為了保持在蕭姓男子心中的形象,說不得也得虛與委蛇一番,不會明目張膽地對自己下手。若是獨自離去,恐怕走不出千裏,玉染霜手下的人就會圍殺上來——雖然陸錦的八階道符尚在,但此處離靈界不遠,元恕自然不願再出什麽岔子。況且八階道符雖有移山填海之力,但自己的那張需要陸錦師門的獨門方法才能以最大的威力使出,尋常方法只能發揮其威能的十之一二,未必能将心懷不軌之人一網打盡。只要有一人逃脫,那死的就是自己了。

自己雖有些遠遁的法子,卻到底都有着些弊端,況且此地離靈界太近,師尊若真派了人來追捕自己,自然不會錯過任何動靜。

先前在青尋閣時,推衍肅慎郡的卦象似乎顯示此處将有一難得的機遇,恐怕便是應在此處了?

“元诩,當日不過舉手之勞,你實在不必一直追随我的。”玉染霜輕柔的聲音從雲床上傳下來,類似的話在這一月裏已重複了許多次。

之前玉染霜問起元恕名字時,她便說自己叫元诩,無關其他,不過是不想再叫“元恕”這個靈帝賜下的名字。

“小女子雖驽鈍,也知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之理,豈能就這般離去?追随大人身後,并非貪圖好處,只是為了在大人有難時盡綿薄之力,還望大人給小女子一個報恩的機會!”元恕立刻誠惶誠恐地回答,言語間大義凜然。

玉染霜目光一沉,心頭升起無名之火,卻又不能指責什麽,只好将怒氣壓下,狀似無奈地抱怨道:“好吧,實在拿你沒辦法。”

“謝大人恩典。”元恕從善如流地接了一句。

一旁聽着的蕭衍唇角微微彎了彎,并未說話。

兩個時辰後。

靈修聚集的城池一般建在偏僻山林之中,以幻禁加以遮掩,遠離凡人城鎮,以示仙凡有別,同時也能避免許多麻煩。因此,出城以來,所見皆是荒郊野嶺,深山老林,雜草叢生。

玉染霜似乎想明白了自己施以援手的這女修是個傻的,也懶得再說些什麽,反正接下來他們要去的地方有些危險,多個人探路也是好的,到時候要讓她悄無聲息地死在那裏,也不是什麽難事。

既然你心心念念要報恩,本小姐也沒法子,只能給你個痛快了。放心,我會好好保存你那雙眼睛的……

玉染霜露出一個嬌俏的笑容,忽然說道:“元诩,你可知我們現在要去哪裏?”

終于來了,元恕心中一跳,裝作極有興趣的樣子,連問道:“不知,大人這是要去何處?”

“一位元嬰大成靈修的洞府……”她掩面一笑,“當然那靈修早已死了,我和蕭哥哥偶然間得了一張殘圖,這才起了心思要去瞧瞧,可願與我們一道去?”言語間,她對這洞府并不十分在意,仿佛此行不過是随性而為,順便歷練歷練。

元嬰大成靈修的洞府?元恕微微眯起眼,心中掠過諸多思量。

“小女子修為低微,能跟随大人前往元嬰靈修的洞府,實乃三生有幸。小女子願往!”

玉染霜并不意外于她的回答,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洞府距此地約莫還有半日路程,你好生調息,那裏恐怕會有些危險,我也不能每時每刻照看着你。”所以如果死了,那也是你自找的……

“是。”

蕭衍依舊神色平和,仿佛根本沒聽見二女的對話一般。

半日後,雲床在虛空中停下。

蕭衍收了雲床,與玉染霜一道淩空而立,打量着下方景象。

這是一片綿延的小型山脈,最高的山峰也不過百餘丈,靈氣匮乏,許多山頭上竟寸草不生,只有嶙峋怪石。很難想象堂堂元嬰靈修竟會将洞府設在此處。

他淡淡瞥了一旁不知在思索着什麽的元恕一眼,銳利的目光帶着幾分疑惑。

尋常人被猛獸盯上都會有所察覺,更別說靈覺素來極為敏銳的元恕了。

她猛然從沉思中驚醒過來,藏在袖中的手上白光一閃,立即多了一張道符,這才擡眼看向目光的主人,漆黑的眸中染上幽暗晦澀的光芒。

這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相見,顯然并不如何友善。

一人目光深沉晦澀不明,一人小心警惕殺意暗生,真真是劍拔弩張。

玉染霜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眉頭微蹙,心生不悅,打斷二人對視,道:“走吧,靈儀找到了洞府所在。”

元恕收回目光,低眉順眼地回答:“是。”

她的本事可都在天機之術上,戰力糟糕得一塌糊塗,而那蕭姓男子,在她感應中至少是金丹期的靈修,只是不知究竟是凝丹、破虛、凝元哪一境界的了。若真争鬥起來,她自然是那個死得更快的。

半個時辰後,通過靈儀的指引,他們找到了靈力波動最為劇烈的地方。

“是這裏嗎?”玉染霜望向蕭衍。

蕭衍瞟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緩緩落在地上,幾步後忽然消失不見。

“幻禁?”

玉染霜一怔,旋即步履輕盈地走了進去。她并不擔心有什麽危險,畢竟後方還跟着四個她家族的返虛靈修。

勉強找出一件仔細檢查過沒有任何印記的防禦性靈器,将它祭起,元恕同樣跟了進去。

方一跨入幻禁,一股無形之力掠過,仿佛只是一縷清風,毫無攻擊之力,卻教元恕怔住了。

她愣愣地望着前方,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地方,漫長歲月裏,她窮極無聊時甚至給那裏每一朵花都起了名字——數歷山。

恍惚之間,元恕發現自己匍匐在地,方才的雷劫實在太厲害了,差點兒她就要化形失敗了,真是讨厭。

翻滾湧動着的雷雲漸漸消散,狂暴的雷劫仿佛不過是幻覺。

數歷山上一片狼藉,山頂的一大片藍紫色花海早已被□□得慘不忍睹,花葉凋零,東倒西歪,甚至不少花兒上有着燒焦的痕跡。花海中央的參天古木亦是枝葉凋折,許多粗大的枝桠被暴力生生折斷,落了一地的青綠與稀疏的藍紫色花瓣。

良久,她緩過勁來,微微支起身子,艱難地坐起,斜倚着參天古木,美眸微擡,伸出雙手細細打量着,眼中有着難以掩飾的驚異與好奇,喃喃道:“啊,我怎麽變成人族了?難道我不是一棵樹嗎?”

她此時約莫□□歲,劍眉飛揚,鳳眼微挑,眸似寒星,唇如櫻瓣,膚白勝雪,烏發堆雲,眉心九點星芒璀璨,面容中還帶着幾分稚嫩,卻教人不覺得她只是個稚子;身上穿着一身對她來說顯然太過寬大的青色衣袍,動作間極為笨拙,讓人忍俊不禁。

少頃,她直起身子,扶着參天古木站起,蹒跚地試着走了幾步,不出所料地一頭栽倒在花葉中。

此時,一道恢宏青虹自遙遠天邊掠來,遁速極快,眨眼間便到了眼前。青光一斂,顯出一人身影來。

來人一身玄色衣袍,面容硬朗,眉心處有着一片奇異的葉形紋路,雙眸燦金,威儀天成。他面色沉肅,眼神睥睨,負手立于殘敗花海中,雖不動聲色,卻自有一番雍容氣度。他凝神望着栽倒在花葉中久久不起的人影,燦金的眸子中漸漸有了一絲疑慮。

“不是……這不是……”他眉頭微皺,“然而占蔔是不會錯的!看來,似乎事情還有着很多變數,憑孤的神通難以窮盡。”

少女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掙紮着想起來。然而她才初初化形,先前作為靈體度過的幾千年多少對現在造成了些不良的影響——之一便是她一時間難以有效地驅使這具靈軀。好容易坐起身來,便看見一男子站在身前不遠處,直直盯着她,銳利的眸光仿佛要将她看穿似的。

男子面無表情,沉默片刻後,說道:“琅玕青尋木,誕生于兩萬三千七百九十七年前,聚靈九千九百四十三年,天生玄靈。”

少女一愣,這男子甫一見面便說出了自己的底細,但自己卻并不覺得惶恐,只是有些奇怪,“嗯,你是誰啊,為什麽會在數歷山?”

“靈帝元滄。”男子沉肅的聲音傳來,在這片格外安寧的天地間十分突兀,“玄靈誕生之地的天然靈禁,向來是擋不住仙劫期以上靈修的。”

“靈帝?”她若有所思,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嘴角彎了彎,歡喜地說道:“哇,我知道了,你是陛下!陛下你是來帶我回去的嗎?”

元滄慢慢俯下身,長長的黑發随着他的動作落在少女微仰着的小臉上,不知是否是錯覺,她覺得靈帝冷漠的臉上露出一絲溫情。

“嗯,跟孤回去。”

一只骨節分明的白皙手掌伸到了眼前,她猛然擡頭,便看見靈帝淡淡說道:“起來吧。”

她一愣,旋即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卻忘了握住元滄的手。

他似是有些不豫,抓住她手,微微用力,将她帶起,“傳承記憶可完全?你這一脈已斷絕四萬年,恐怕有些不妥吧?”

她又是一愣,仿佛這時才想起還有傳承記憶這回事,眯着眼沉思許久,這才道:“我感覺好多東西都沒有了,但靈術等卻又沒缺,好生奇怪。”

“那麽,便也不忙着仔細查看了。”靈帝環顧四周,見花海零落,眉頭微皺,袖袍一揮,無數精純的靈力湧入花海中,瞬間便将一切恢複原樣。

“可有名字?”

少女眉頭微微皺起,仿佛在努力思考什麽,良久才說道:“好像有人給我起了名字,可我不記得了。”

“既無名字,那便随孤姓元吧。至于名,便取單字‘漱’。”

“元漱?是哪個字?”少女仰頭看着男子,問道。

“是漱……”他微微一頓,“是寬恕的恕。走吧,有天然靈禁在,你本體可高枕無憂。不過你将将化形成功,這靈軀境界太低了,今後百年,便随孤回靈邈山閉關穩固修為吧。”

“元恕?”少女喃喃自語,“我叫元恕嗎?”

“你不喜歡嗎?”靈帝的聲音忽然變得缥缈起來,容顏也仿佛隔了幾千萬裏,模糊不清。

“我……”少女的目光落到靈帝握着她的手上,“我……我喜……”

靈帝靜靜等着她的回答,然而那最後一個字卻始終沒能說出口。

他望向少女,卻驚訝地發現她漆黑的眸子中滿是悲傷。

“我不喜歡。”她緩慢卻決絕地抽回被靈帝攥住的手,一字一頓地回答:“師尊,我不喜歡。”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我也不要寬恕你,我恨你。”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