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照片就擺在那裏, 裴韞絕對會認為這只是重名而已。
裴韞看着證件照上,威廉的那雙綠寶石一般的眼睛,還有棕色的鬈發, 雖然唇角帶着微笑,但卻總是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憂郁氣質。
這人是比裴韞大八歲的學長, 在裴韞上學時, 每年都會作為優秀畢業生回校講話,在那段時間裏, 一直是裴韞奮鬥的目标。
然而就是這麽優秀的一個人,後來卻突然因為一些原因離開了軍部, 這雖然一度讓裴韞非常無法接受,不過在很久之後的現在,有時候裴韞已經連回憶裏他的樣子都看不真切了。
在那以後,裴韞不知是為了懲罰威廉還是懲罰自己, 删除了對方所有的通訊方式, 而那人竟然也真的再也沒聯系過她,所以知道此刻, 裴韞才在他離開軍部之後第一次聽說關于威廉的消息。
卻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
在機甲和各位受害者們都重整旗鼓的夜晚,裴韞卻罕見地失眠了。
第二天, 所有人繼續搭乘飛船前往伽馬-1。
這次,已經排除危險的衆人一同坐在乘客艙中, 大多數人看起來都精神抖擻,唯獨裴韞頂着個熊貓眼,盡管極力抑制,還是不住地打着哈欠。
裴韞仍舊是最後一個來的,來的時候就只剩下林懷榆旁邊一個座位,她只有硬着頭皮坐下, 屁/股剛接觸墊子,光腦便收到了一條消息。
“Have a nice trip~”消息顯示來自葉白,後面還附了個飛吻的表情,在收到消息的一瞬間,裴韞就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
到達飛船的時間是葉白發給她的,她明明已經提前十分鐘到了卻還是最後一個,以她對這幾位受害者的認識,恐怕他們還不至于守時到這種地步,那麽答案就只有一個……
葉白這個不做人的東西,估計是給她說晚了到達的時間,又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讓林懷榆自己一個人座,以至于讓她只能選擇坐在他旁邊,畢竟如果這時候逃避,未免也顯得太刻意了。
飛船很快啓動了,不管是升空還是行進,都飛得很平穩,裴韞想,肯定不是葉白那個混蛋開的。
從伽馬-8到伽馬-1的路程并不算遠,如果中間經歷一次小躍遷的話,大概半個小時就到了。
沒關系,裴韞在心中安慰自己,半個小時很短的,随便找點什麽事幹,一會兒就過去了。
然而,好像專門為了和她對着幹一樣,裴韞剛準備用光腦在自己面前的小桌子上投射一個全息虛拟機,乘客艙中的通訊頻道卻突然閃了閃綠燈,接着,屬于葉白的聲音傳了出來:“各位,想必大家剛剛死裏逃生,還處在身心俱疲的狀态,考慮到大家的健康狀态,我們接下來的飛行将不再進行躍遷,旅途時間大概有兩小時,請大家做好準備。”
裴韞:“……”
雖然葉白的語氣聽起來很正常,但她總覺得那人現在肯定正躲在通訊接口的另一端幸災樂禍。
兩個小時,雖然對裴上将來說,處理些雜事随便對付一下這兩個小時不是難事,可是如果在林懷榆身邊的話,她就覺得自己幹什麽什麽不自在。
她在心裏嘆了口氣,有些事,還是說開了才好。
然而下定決心之後,裴韞卻又開始糾結到底該怎麽開口。
問他這幾天怎麽樣,好像有點太刻意了。
直接為自己那天的行為道歉,萬一人家沒在意呢?
顧左右而言其他,總感覺會很惹人煩。
裴韞:“……”
要不還是放棄吧,就這樣也挺好的。
然而,就在她還在暗自糾結該怎麽開口的時候,林懷榆卻先一步破了冰,他說:“裴上将昨天晚上沒睡好?怎麽今天看起來好像沒什麽精神?”
他這話說得好像挺關心她的,裴韞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格外讓人在意的稱呼——“裴上将”。
她愣了一下,不是在廢星上還一口一個阿韞嗎?
但她當然沒有問出口,而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嗯,昨晚有點事情……”
林懷榆禮貌地點點頭:“工作的事再忙,也不能耽誤休息啊。”
“嗯……”裴韞總覺得,兩人之間好像還沒有剛見面時熟絡,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林懷榆好像在刻意疏遠她,這種想法讓她心裏有些難受起來,就好像被一層棉花壓着一樣,雖然不疼,卻悶得有點喘不過氣來。
“那個……”她欲言又止地開口,“在力場牢裏的時候……對不起。”
裴韞并不是那種會為自己開脫的人,不管在工作中還是生活上都是如此,做錯了就是做錯了,覺得只要老老實實承認錯誤就行,沒必要還費勁巴拉地給自己找個理由。
而在此刻,她卻很想告訴林懷榆,那個時候,那樣推開他,并不是她的本意,只是情況太危急了,讓她并沒有時間考慮和解釋那麽多。
現在想想,即便是推開他,她也該再溫柔一些的。
然而,就算她想解釋,林懷榆也并沒有給她解釋的機會。
他偏過頭去,耳後泛起一抹蜜色,但臉上卻冷冷的:“沒關系,這件事不是裴上将的錯。”
明明就是我的錯,他在心裏默默地說。
光是那天做出那種行為,就已經讓他夠羞愧了,殘存的羞恥心讓他這些天來一直無法直接面對裴韞,知道今天他看到裴韞眼下的烏青,才終于抑制不住自己心下的感情,克制地問了一句,卻沒想到那人哪壺不開提哪壺,又說起了那天的事。
光是想想,他就已經恨不能把那時候的自己洗幹淨片了,當個烤鴨都比當人好。
不過裴上将對他內心的掙紮一無所知,她看着林懷榆抿緊的唇角,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但又想不通是什麽踩中了林總裁的雷點,只好沉默了下來。
然後過了沒一會兒,她又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問道:“咳咳……一會兒到了伽馬-1,你家裏人來接你嗎,林氏的人要是來了,可別造成轟動什麽的……”
她話剛說出口就覺得自己好像又說錯了,自顧自地在心裏把自己罵了一頓:“呸呸呸!裴韞你個笨蛋,你說這話讓他怎麽想,怪他們林氏的人在軍部造成交通擁堵嗎?”
好在林懷榆并沒有生氣,而是扭過頭來,露出那種如沐春風的商務招牌微笑:“放心,我讓凱勒文來接我——就是我的助理,他這種事幹的不少,不會讓媒體發現的。”
“哈哈,那就好。”裴韞幹笑了兩聲,再次找話題失敗,她本來還想說些什麽,卻感覺自己的靠背一沉,轉頭一看,發現林懷榆抱着雙臂,已經閉上了眼。
他們兩個人的座位是連在一起的,如果裴韞有什麽大動作,林懷榆也是能感受到的,因此她也不得不小心地把動作放輕,以免吵醒這位回到伽馬-1之後就要重新開始日理萬機的星際首富。
算了,她有些釋然地想,她本來就不擅長這方面的溝通,說不定反而她越說越亂,倒還不如不說。
沒了心事之後,裴上将的兩個小時過得飛快,感覺只是一眨眼,自己珍貴的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就已經過去了。
她将自己這一側的飛船外壁調成了透明的狀态,看着窗外的景色飛速地變化。
大氣層外,有人穿着宇航服,正在檢修太空電梯旁邊的空間站;人造衛星閃着光,仿佛在歡迎衆人的歸來;而遠處藍綠相間的地表,裴韞知道,适宜人類生存的小行星少之又少,這不過是人類幾千年的科技凝結而成的結果。
她從未對一個地方有這樣強的歸屬感,而此刻,她只覺得自己迫不及待想要穿越那層人造大氣,然後用自己的雙腳,再次感受伽馬-1地面的質感。
飛船順着軌道飛速下降,窗外的景象都被這種快速的相對運動模糊成了虛影,他們從絮狀的雲朵中垂直落下,吹起一陣恍如隔世的風。
接着,宛如大海中一片綠洲似的陸地不斷地放大,先是各種奇形怪狀五顏六色的樓宇,然後是熟悉的軍部大樓的樓頂,再後來,仿佛無數盤桓其中的小溪一般的磁懸浮車道也漸次清晰,而在飛船沒入建築物的前一刻,就連陸地上無數奔忙着的,或庸庸碌碌、或無所事事的人群也映入了裴韞的視野中。
不過……裴韞心中飛快地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平時的軍部大樓幾乎門可羅雀,怎麽今天看起來人還挺多的?
不過她并沒有深究,可能是今天附近有什麽活動吧,她想。
飛船駛入飛船停泊場之後,衆人依次下船,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慶幸的表情,慶幸自己還能回到這裏,回到這個自己的家所在的星球。
他們平時或許也對這顆星球,甚至對聯盟頗有微詞,而在廢星死裏逃生的這幾天,卻沒有一刻是不想回家的。
然而,剛下了船,葉白的光腦就響了起來。
裴韞還對她的所作所為積怨在心,幽幽地想:肯定沒什麽好事。
沒想到的是,葉白接起電話的那一刻,表情倏地嚴肅了起來,只說了一句“好我知道了”,便沖着裴韞走來。
不會這麽準吧……裴韞無語地看着葉白。
“裴。”一般葉白說正經事的時候,才會這麽叫她,裴韞心中驀地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接着便聽她說道,“剛剛城衛科的人的人給我打電話,說就在咱們落地的前一會兒,突然有一群人舉着牌子到軍部大樓門口抗議,上面寫着拒絕蟲族寄生者及其密切接觸者進入伽馬星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