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仿佛遠隔了千山萬水的聲音傳來,這聲音不急不忙,即便重複了許多句,卻也沒有絲毫不耐煩,一直堅持着呼喚。
隐隐約約中,元恕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正在呼喚自己,不由輕輕哼出一聲,夢呓般答道:“誰?誰……喊我?”
“我是元玖啊!你忘了我麽?”那聲音回答道。
“元……玖?”元恕茫然地重複一句,“元玖是誰?為什麽和我一樣姓元?”
“我是你的師兄,我們的師尊也姓元。”
“師尊?那又是什麽?”
那聲音頓了頓,許久才道:“恕兒,我想見你,我等着你……這是我第一個要求。”
“等我?”
“等我?”
元恕喃喃重複兩句,這次那聲音沒有響起,她覺得一切混亂極了,腦子裏像是塞了許多本不屬于她的東西,複雜而沉重。
不知不覺地,她竟微微笑了起來,輕聲道:“我要走了。”
“不!我還在等你,你不能走!”
“我要走了。”
那聲音好一會兒才再次響起,“那麽,只要你睜開眼睛,看我一眼,我就不等你,我就讓你走,好麽?”
聞言,元恕努力試圖睜開眼,可卻怎麽也睜不開,只好無奈地回答道:“我睜不開,我還是走吧。”
“我只要你再看我一眼,親口告訴我你要走了……恕兒,只要一眼,一眼足矣!”
“好吧,真是奇怪。”
元恕抱怨一句,極力想要睜眼,最後終于隐隐約約睜開一條縫——
然而即便只是睜開了一條縫,她也清晰地看見滿目皆是青碧的汪洋,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喂——你在哪裏?”
沒有聲音回答。
元恕用盡全力,半睜着眼睛,動了動眸子,望着四周無盡的青碧汪洋。
這是……好多本源,都是我的麽?
我是天生玄靈,有這麽多本源才是應該——诶?什麽是天生玄靈?
不過為何感覺有些不對?為什麽這些本源的氣息我好像在誰身上聞到過……
究竟是誰?為什麽如此溫暖,又如此嚴肅?
好像,好像是……師兄麽?
師兄是誰?
師兄是……是……
元玖!
元恕突然睜大眼睛,視野驟然清晰無比,望着蕩漾在周圍的浩瀚本源,這一瞬間她記起了所有事情!
“這是九劫雷擊木的本源——難道……”
元恕心中油然而生一絲極其不祥的預感——或者說,是對現實真相的隐約覺察——這是師兄的本源!單單神識粗略一掃發現的,就已經不計其數,簡直堪稱無窮無盡!
師兄将他的本源分給了我?他什麽時候給我的?為什麽我一點都沒有察覺?
啊,難道是……
元恕驟然想起當年進入九嶷前元玖的不對勁,顯然那時候他就已經将本源凝煉好了!而他顯然也只有一個機會将本源放進自己的神魂之中,那便是——最後告別時的那一吻!
“他明知我會驚慌失措,明知我會心亂如麻,才敢如此……”元恕立即想明白了過來,“不等自己睜眼就不見了,不是因為不知該如何面對我,而是因為……因為他不想我發現他受了傷!”
一陣酸澀感突然湧上眼眶,元恕覺得奇怪極了,自己現在明明是個靈體,怎麽能感覺到靈軀才有的那種奇奇怪怪的感覺?
一滴虛幻的淚從眼眶之中滑落,元恕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了,只能徒勞地伸手擦去,可眼眶中又接連掉下來許許多多。
視野變得無比模糊,像極了方才那半夢半醒之間的狀态!
“原來,這就是流淚?”一絲明悟湧上心頭,“可我是靈族,怎麽會像人族、妖族、魔族一樣流淚?”
靈族與鬼族,生來不知流淚滋味,非極悲極喜,不可能流淚——然而這兩族,又是出了名的感情淡漠,何來極悲極喜?
“你真是……太狡猾了!元玖,你怎能如此,全然不問過我的意思,就擅自替我做了決定?誰稀罕你的本源!他不會好好留着自己用麽?”
“師兄,你怎能如此?五萬年本源,即是五萬年壽元,你竟全然不在乎?”元恕伸手遮住眼睛,不願讓自己流淚的模樣教任何人看見,“凝煉這些本源花了多長時間?要不了多久就是你的天劫了啊!你怎能如此,你怎敢如此!”
“難怪……難怪我命中注定要受如此多磨折,因為……明者,乃受其福,我既不明,何足褔哉!”
元恕一點一點将眼淚擦幹,神色恢複了一貫的平靜。她站起身來,望着元玖留給她的本源,語氣堅定至極,“師兄,如你所願,我不會放棄的!命星未墜,我元恕,命不當絕!”
倒景之上。
當天命看見元恕的最後一顆命星竟将冥星撞飛,取而代之之時,其驚訝與衆多靈修也沒有什麽區別。
他不由瞪大了眼,手裏拿着的薯片遲遲沒能塞進嘴裏,三息後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啪!”
他憤怒地将薯片往旁邊一扔,怒氣沖沖地走到天道面前,直勾勾地瞪着他:“你什麽意思?!”
天道根本連視線都沒有挪開一分,“這是規則。”
天命幾乎要被他這話給氣笑了,指着九顆冥星,“你敢說這是規則?你偏心,你作弊,你不再公正,不再無情!”
“這是規則。”
“如果是規則,那她的命星就該墜落,她該死!”天命暴躁地走來走去,大聲發洩着他的不滿,“這是我親自定下的劇本,你無權更改!”
天道終于有了一絲反應,他将目光從海市蜃樓上稍稍移開,聲音刻板而冷漠,“冥星軌道,由我規定,我不曾擅自更改,它今時今日當運行至此,此乃規則!她的命星,注定隕落,由你規定,我不曾參與,它墜下時撞飛冥星,是你的失誤,與我無關。”
“別裝了!我算是看透你了!”天命卻沒有被他這振振有詞的解釋唬住,而是冷笑一聲,“我的确規定了她的命星應當于此時隕落,但如何讓它隕落,是你的任務!你只要在搖落命星時稍稍注意力道與方向,就能讓它正好撞上冥星!哼,之前那個小家夥渡劫成功,一定也是你偏心……”
天命的話都還不曾說完,便又發現當年自己給元恕的黑色法盤竟然将天衍命星盤修複好了,頓時更是震怒不已!
“瞧瞧,瞧瞧你做的好事!你當年讓我把那個東西送給她,還說是規則要求,原來都是騙我!你早就盤算好了要救那個可惡的丫頭!”
“第一,規則并未規定我搖落命星的力道與方向,我沒有違背規則;第二,元玖的渡劫秘寶不完全,最多能削弱天劫五成左右的威力,雖然這個概率極低,但既然有可能,那便是規則允許,我沒有違背規則;第三,把冥星盤給她,的确是規則要求,因為她會成為冥星,我沒有違背規則。”
“你胡說!”
此時的天命簡直像個不願意相信真相的小孩子,正撒潑打滾,“規則不可能要求你把冥星盤給她!規則不允許下界之人成為冥星!你以前就偏心她,給她的兩種本命靈術都是天機之術!太可惡了!”
“她不是下界之人。”天道冷冷地瞥了天命一眼,“才過去幾十萬年,需要我提醒你你做過什麽事情麽?”
正在雲層上打滾的天命一僵,連忙捂住臉,“這不可能!我當年只是一時興起,他們都是下界的人!都是!”
“他們不是。”天道無情地揭穿了天命,“被你改造過後,他們不是。”
“啊啊啊啊啊!”
天命狂躁地跳了起來,又一次站到天道面前,一雙眼睛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委屈才發紅,“天道,你太不厚道了!你早該提醒我的!在我寫劇本之前,你就該提醒我!害得我白白寫了未來幾萬年的劇本……”
“為什麽要提醒你?”天道反問,“你規定這些人的命運之前,有提醒過我嗎?”
天命一愣,立即反駁道:“這不一樣!”
“這就是一樣的。”天道刻板的聲音在此時顯得格外冷酷,“你忘記了嗎?普通人的命運,由你掌管,但天機靈修的命運,由你我共同掌管!”
“這,這……”天命支吾半晌,才惱羞成怒地喝道:“是這樣沒錯,可那又怎樣!你以前從來也沒對我的劇本有過任何意見!”
“問題不在于我以前有沒有意見,而在于我有沒有權反對你的安排。自從四萬年前那個靈修死去,我就開始思考,如何才能讓你明白,你已經違背了規則!”
“她?漱芫?”天命不太明白天道為何突然提到這個人,“她的死與我無關,是那個廢物溜到下界來才……”
“的确如此麽?并非如此!”天道依舊平靜,可天命卻感覺從中聽出了譏诮,“雖然她死于獻祭,但真正意義上殺死她的是你!你違反了規則,屢次恐吓她,殺死了她的自我,讓她成為你的傀儡,什麽都按照你的安排來!”
“你說——元滄會是天下第一,但卻永遠不會知道他愛錯了人。因此,她即便根本不愛元滄,也要在死前留給他一句似真非真的預言,說預言實現之日,就是她回來之日,讓他苦苦等待。天命,請告訴我,一個已經輪回轉世的人如何才能以原本面貌出現?”
“你說——魔族将會因她而得到一個算計靈族的機會,靈帝會因此失去另一個重要的人。因此,她在死前去了九嶷,留下靈軀、本源和全部記憶,為的就是等待魔族将其帶走。天命,請告訴我,除了先天靈寶外,什麽時候下界之人可以使用轉生之術了?”
“你說——因為她的虔誠,将給予靈族下一任天機靈修一個不當天機靈修的機會。因此,她辛辛苦苦無數年,布下一重又一重後手,為的就是促成這一切。天命,請告訴我,為什麽你沒有說清楚,當這位天機靈修不再是天機靈修,也就是她死的時候?”
“你說——”
“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