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芙蓉興沖沖地湊到魂靈身旁，聲音極為清脆悅耳：“主人，還不請他們坐下！”
魂靈瞥了眼芙蓉，一指墓室中的桌椅，“坐吧，不必拘束！”
元恕元玖倒也很是坦然，徑直坐下。
元恕随意掃了一眼這魂靈刻的壁畫，左面牆壁上刻着的是一株巨大的梧桐樹，與鳳修銘的本體很是相似，估計是這魂靈生前的本體；後面牆壁刻着一副游樂宴飲圖，教元恕不禁想起當年句芒祭衆靈流觞曲水之宴。右邊刻着的卻是一男一女，二人都在一株梧桐樹下，不過男子雙手枕于腦後，正悠閑躺着，看容貌與這魂靈很是相似；而那女子卻只有一個背影，頭微微偏了一絲，像是正要回望那男子。
——許是這魂靈喜愛之人，元恕随意想着。
而最後一面牆壁，也就是這魂靈還未完成的那一面牆壁，刻畫着一場浩大的戰争場景，單單看圖，似乎都能教人感覺到戰場上的慘烈！
“這裏簡陋，倒是沒什麽茶水招待你們——不過想必你們也不會介意。”魂靈在主位坐下，伸手撫了撫芙蓉，嘆息道，“你們卻不必将本源給它的。”
“哦？”元玖長眉一挑，“難道還有什麽忌諱？
“忌諱倒是沒有，只是我即将重歸輪回，它自然是不能存活的！”
聞言，芙蓉似乎也很是悲傷，枝葉都垂了下來，看起來恹恹的，“主人你為什麽要去輪回呢？你的執念完成了嗎？”
芙蓉問的也是元恕與元玖想問的。
“還不曾，”魂靈卻是笑了起來，伸手指着四面牆壁上尚未完成的壁畫，“這百年來，我感覺到自己的真靈愈發模糊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被轉生為亡魂。然而執念卻尚未完成，因而才想着留下點什麽……”
元恕與元玖對視一眼，也只能嘆息，畢竟真靈歸屬天地規則，由天道掌控，就連擁有【改則】的元恕，也還遠沒有到能修改這部分規則的境界，他們亦是無能為力。
看見二人這副表情，魂靈卻渾不在意地大袖一揮，将本已刻好大半的壁畫全數抹去，“不過那只是先前，現在卻是不必了。”
二人一驚，頓時反應過來，元玖道：“難道你的執念……”
“所以才說我的運氣好，在真正死亡前，不僅能見到一位聖靈，還見到了……”魂靈似乎極為興奮，頓了一頓，才繼續道：“能完成我執念的族人！”
“我？”
元恕一愣，這位先靈如何就确定自己是能完成他執念的人？
“對，就是你！”
魂靈狠狠一擊掌，雙眸忽然迷蒙起來，似乎在追憶着遙遠往昔之事，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微微搖了搖頭，沉吟片刻，“你們許是還不知我是誰，我名鳳晔。也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了，靈族是不是還記得我！”
“鳳晔？！”
元恕大吃一驚，不禁想到以前曾在祖靈殿看見過的許多神主，其中有一塊就是寫着“鳳晔”！而且她曾去過景星宮，也聽鳳氏一脈族人提起過，他們這一脈先祖之所以取了“鳳”字為名，正因為先祖的師傅名為鳳晔！
鳳晔見元恕這等反應，立時便大笑起來，的确不是常人能有的風姿，“看來是還記得了！不過即便不記得了，那也無礙！我此生有兩大執念，一是想要親眼看見鳳凰，哪怕只是骸骨；二是想要知道一個答案！我的本體乃是紫蘊靈鳳蒼梧，傳說中鳳凰正是栖于此樹，因此我也一直想要見到一只……可惜啊，生不逢時，早在我化形前十數萬年，這方天地就再不存在一只鳳凰了。原本我也就這麽放棄了，可在随着陛下出征妖族之前，我偶然從一位聖靈大人那裏聽聞，這世上還留着一只鳳凰！只是好像已經死了——這無疑讓我重燃信心。只是不等我親自去尋找，戰争爆發了……”
說到這裏，鳳晔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即便已經成為魂靈，可思及那最可怕的記憶，他亦是目光悲哀，“這是我此生經歷過的最後一場大戰，太過慘烈，整個南溟海面掀起萬丈巨浪，淺一點的地方甚至所有海水都被卷往天空，露出滴水不留的海底……那一次，我們損失了無數族人，其中就包括了我。至于戰争結果，我卻是不知了——不知道，我族贏了麽？”
數萬年來，他一直是九嶷的囚徒，墓陵之地太過廣大，他不曾遇見任何一個族人，因此這個問題只能一直藏在心底。而今天，他終于有機會問出來了！
元玖微微搖頭，神色中隐隐也有了一絲哀傷，語氣沉重，“我們沒贏，妖族也沒贏，人族贏了……一直以來，陰謀挑撥靈妖二族的就是人族，在最後一次靈妖戰争——即是你參加的那一次——之中，人族……用了一些陰謀，殺死了當時的妖聖，先帝身受重創，艱難回到靈界，費盡心力布下封絕古禁，這才保護住了大部分族人，否則定也要淪落至妖族之境，死傷慘重，直到現在還只能龜縮在南溟之中！”
“原來……原來是這樣麽？”
鳳晔喃喃自語，似乎又一次想起了許多年前與自己一同跟随陛下出征時的場景，想起了許許多多同樣死在戰争中的族人……那其中，有的與他關系親密，也有的與他頗有龃龉，然而，現在都已是風中塵埃。或許有幾個和他一樣在這九嶷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苦苦等候，但絕大多數，必然……
——妖聖身死，靈帝重創，其他參加戰争之人，能有活路麽？
“……不管如何，我都已經知道了答案。”鳳晔長長舒了口氣，看向元玖，“封絕古禁我亦知曉，那是舉世無雙的十階靈禁，但布置起來極為艱難……即便陛下耗盡心力，恐怕也布置不成！可以告訴我，為了布下這靈禁，我族付出了什麽代價嗎？”
他這卻是問對人了，如果問的是元恕，恐怕她也說不清楚，畢竟那段歷史太過沉重慘痛，靈帝不願多提，現在的靈族也少有人知道。元玖身為少君，又多次前往封絕古域之中，自然知道具體的情況！
元玖沉默片刻，又瞥了眼元恕，見她一派平靜，這才答道：“當時留守族內的九位聖靈，七位獻祭天道，其中包括漱芫。初步布下後，先帝将本源全數注入靈禁中樞，之後将其完善。布置完畢後，先帝隕落，陛下繼位，千年後進階至道，解了我族危機。”
“連漱芫大人也……”
鳳晔倒是沒注意元玖對漱芫的稱呼，他的神色恍惚起來，像是魔怔了一般，嘴裏不住說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元恕突然出聲問道。
鳳晔一驚，望了元恕一眼，心中暗道：“果真不錯，她身上既有鳳凰的氣息，那必是天機之靈無疑了！不過，為防出錯，我卻還需要問明……”
因而，他不曾回答元恕的問題，倒是反問道：“我感覺到你身上有鳳凰的氣息，大概是擁有某種鳳凰骸骨煉制的寶物？不知可否讓我一觀，了卻我的執念？”
元恕直覺眼前之人神神秘秘，必然有着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然而此時此刻，她也不能不答應他的請求！
畢竟，這是一位靈族的先靈，為靈族獻出了生命！
元恕點點頭，起身走到一旁，心念一動，也不見她有旁的動作，剎那間一雙晶瑩的骨翼破體而出，蒼茫古老的氣息瞬間席卷整個石室！
這正是多年前妖聖送給元恕的那雙鳳凰骨翼，在煉制之中，鳳修銘也加了不少珍稀的寶物進去，這才煉成這件八階巅峰的靈器。在将其交給元恕時，他可還信誓旦旦地保證，“最多只要溫養三千年，這雙鳳凰骨翼必能進階九階！”
為此氣息所懾，一旁候着的芙蓉戰戰兢兢，枝葉亂顫，只能躲到最遠的角落中瑟瑟發抖！
鳳晔眸中掠過一絲興奮的光芒，驚嘆道：“不錯，的确是鳳凰！”
——而且，還是他想象裏的那只鳳凰！
“……看來，并沒有什麽差錯……”他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暗道，“這麽多年的等待，也算值得了！只是他們怎會這麽巧地來到我的陵墓？”
雖然執念已經達成，但鳳晔依舊有許多不解，思索片刻也不知究竟，只好感嘆這世上果真有太多神秘之事，冥冥之中，似乎一切自有天定。
無形的波動降臨在這間墓室之中，鳳晔微微仰頭，似乎回到了許多年前，在靈界快意潇灑的日子……他明白，執念已消，天道降臨，他要前往黃泉輪回了！
最後一眼瞥了眼元恕，他嘴角翹起，淺淺一笑，爾後淺笑變成了暢快至極的大笑！
“……作為報答，我給你一個忠告——天命無常，慧極必傷；自見者不明，自矜者不長！哈哈……”
笑聲漸漸遠去，墓室之中，只剩下了元玖元恕二人，而那芙蓉，卻本就不是生靈，主人一死，它自然也不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