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蒼梧郡。
崇山峻嶺之中,雲煙渺渺,陰風陣陣,不見日月。死寂的山谷前,一座雄偉高聳的山峰孤獨地屹立于此,朝外的那一邊光滑如鏡,甚至連半塊稍稍凸起的石塊都找不到;而另一邊,籠罩在陰慘慘的霧氣之中,別說視線,連神識都探不明。
此時,山前站着一撥人,個個氣息悠長,修為不弱,最差都是元嬰大成,甚至有幾位已經是合虛期的仙君!
到了這一境界,他們已經算得上人族的精英了,彼此間也有不少相互熟識,因而在等待之時,不少人便三五成群地閑聊起來。
不多時,天邊掠來一道恢弘的五色虹光,其後還跟着幾道各色的遁光。
人族們都停下閑聊,看了下方向,心中都有了猜測——應該是靈族來了!
果然,不過短短幾息,五色虹光便到了山門前,卻是一只巨大的鳳凰,其上還坐着三人。後面跟着的幾道遁光這時也落了下來,從中皆走出一名名靈族。
“這次靈族竟派了十七位族人前來!”
“以往多時也不過十一二位,少時甚至只三四位,怎麽這次來了這麽多?”
……
人族都有些不解,因為靈族族人很少,而且修煉緩慢,只有天生玄靈等天賦異禀的存在修煉才快些,所以每一位靈族要修煉到元嬰期都是比較艱難的事情,有時要花上上千年的時間——所以,每次來九嶷的靈族數量都不多。這次倒是難得,能見到這麽多靈族一同前來。
然而靈族從來不喜歡人族,自然不會為他們解惑,各自湊在一起,或是竊竊私語,或是養精蓄銳,不一而足。
鳳修銘揚手将虛凰收了起來,懶洋洋地掃了眼周圍,似笑非笑。
他本就是天人之姿,這番慵懶姿态絲毫無損其氣質,反教其看起來更為耀眼。
人族一行人之中,不少女修都感覺目眩神迷,一顆心便就要這麽丢在鳳修銘簡簡單單幾個動作裏。
一位身着青色宮裝的蒙面女子似乎很是傾心于鳳修銘,一雙美目從他出現後就沒有挪開過,眸中滿是毫不掩飾的愛意。受控于此,她竟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似乎要與鳳修銘說話。
“你在做什麽?”身後傳來一道冷冰冰的女聲。
蒙面女子不由一頓,旋即悻悻地收回腿,退回原位,這才回頭望向方才出言的女子,眸中掠過一絲不加掩飾的不屑,“師姐,有何指教?”
“出門在外,一舉一動都代表着青要宮的顏面,不要失了身份!”
聞言,蒙面女子眉頭微蹙,似乎對師姐的責備很是不滿,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道:“靈心自然是知道的,倒是天心師姐,竟會喜歡上自己的妖獸,這才叫失了身份!”
常天心柳眉一豎,看向常靈心的目光中多了些厭惡之色,“師妹如此伶牙俐齒,我倒是想送你去玉卿姑姑那裏,請她讓你主持下一次大型拍賣會!不過,只怕你空有伶牙俐齒,沒有玉卿姑姑半分聰慧,上不得臺面!”
常天心口中的“玉卿姑姑”,自然是乾坤兩儀閣三位副閣主之一秦玉卿。乾坤兩儀閣其實隸屬于兩宮,這是一個公開的秘密。
“你!”
常靈心大怒,她素來氣性高傲,此時被常天心如此譏諷,只覺羞怒不已,當即就要譏諷回去。
“怎麽,師妹想在這裏和我較量較量嗎?”常天心冷聲道,“如果不打算,那就閉嘴,靈修的本事,可不是在嘴上!”
被她這麽一堵,常靈心又氣又怒,卻又不得發洩,只得恨恨地一跺腳,別過眼去,不言不語。
由于她們只是傳音吵了兩句,旁人也不曾注意到,是以周圍人只覺氣氛有些詭異起來,但卻不知道緣由。
“噗……”
鳳修銘卻是笑了起來,他方才自然又用上了當初被元恕嘲笑為“聽牆角絕技”的空間靈術,聽見了青要宮這兩位門人的唇槍舌劍。
“你笑什麽?”元恕疑惑不解。
鳳修銘一臉不可說的神色,使勁揉了揉元恕的發髻,暢快道:“還是我家恕兒最好,一點兒也不小家子氣!真是可愛極了!”
元恕:“……雖然你的表揚我很受用,但能不能把手挪開?”
元玖感受到了元恕滿心的無奈,狠狠一拍鳳修銘作怪的那只手,又假公濟私地将元恕往他身邊拉了拉,誠懇地解釋道:“這樣他就夠不着了。”
鳳修銘:“……切!”
而此時,人族之中,隸屬于九淵府的幾位靈修走了出來,正是蕭衍、霍君承、蘇晉、宋瀾等人,只是除了蕭衍和蘇晉,其他人都還只是元嬰圓滿。
蕭衍向元恕道了個謝:“多謝元殿下上次仗義相救。”
——還要謝謝你讓我再見到父親大人!
元恕沉默片刻,搖搖頭,“不必謝我,這是我答應瞿非白的。”
提到這個名字,幾人皆是沉默下來,似乎不想多說。
然而一臉不情不願被拉着過來的宋瀾卻在此時嗤笑一聲,意有所指,“人人都說元殿下有逆天改命之能,我看卻也不過如此,連個靈修都救不了,眼睜睜地看着他去死……難道這就是天命難違麽?”
宋瀾說這話不過是因為對元恕當日沒有選擇救下瞿非白心懷怨恨,雖然他知道這是瞿非白的意思,但……畢竟,他只不過是個普通人,總歸心裏會有些疙瘩。只是他并不知道,這話落到元恕耳中,卻是另一個意思。
元恕不由一怔。
如果這話與瞿非白無關,元恕只會當耳旁風,反正她根本不在乎一個人族的想法。
然而偏偏與他有關,偏偏是他,是這個唯一一個讓元恕從頭到尾都感到愧疚的人,是這個被天命選中作為例證讓元恕屈服的人……元恕如何不會動容?
每個人都背負着過往的種種不堪,無論如何隐藏,如何假裝遺忘,都于事無補。終有一人,會無意或是有意地揭開精心打造的僞裝面具,教你與你的過往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中,賜你名為清醒的痛苦。
此時此刻,元恕便品嘗到了。
“真是莫名其妙!”鳳修銘輕笑一聲,他總能如此輕描淡寫地将自己的鄙夷展現得淋漓盡致,“你怎麽不怪你自己?難道他有難,不應該是身為朋友的你第一時間出現幫助他麽?恕兒只是做了那瞿什麽要求的事情,你現在倒怪起她來了!人族都是這麽不可理喻麽?”
宋瀾沉默,神情似悲似恨,良久才喃喃道:“對,我應該怪我自己。我無能為力,不能将他從命運的懸崖上拽回來,我該死;我是個正常人,不能像他們一個個那樣冷心冷肺,我該死!哈,哈!我如何不該死!”
元恕只是搖搖頭,也沒了再說什麽的心思,嘆息道:“回你們的地方去吧,這件事情不必提了!”
蕭衍幾人相視一眼,亦是滿心嘆息,轉身回到人族一行中去了。
被宋瀾一攪和,元恕也沒了心情,神色逐漸冷漠起來,只低頭沉思,一言不發。
如當年在琅玹殿中一般,敏銳地察覺到元恕心情低落,元玖悄悄伸手握住元恕的手。因為有個會聽牆角的鳳修銘在,他只好又一次一筆一劃地寫道:“無愧于心即可。”
元恕瞥了他一眼,如何不知道元玖這是在安慰他,只是……師兄并不知道,她确是問心有愧!
不過這一瞥倒教她看出些其他事情來,暫時轉移了她的心思。
元恕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元玖一番,看得元玖不由有些緊張起來。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似乎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情。因此她輕輕在元玖手上寫道:“你好像有些不對。”
雖然依舊心神蕩漾,但學乖了的元玖這一次明白了元恕寫的什麽,在心中無聲地輕笑起來,為元恕的敏銳而感嘆不已。
不過……他不可能說實話。
元玖寫得很慢很慢,慢得讓一向對情愛之事特別遲鈍的元恕都感覺到有些不自在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元玖的手指有些冷,可每一次與她手掌的接觸都讓她覺得似乎有一只會蜇人的蟲子在手上爬啊爬,所過之處全是被蟄得火辣辣的傷口。
真是奇怪的感覺!元恕暗暗想到。
“修煉出了些岔子,無礙。”
元恕的臉有些紅,在元玖寫完之後立即便收了回來,假裝沒有看見他疑惑的眼神,板着臉裝嚴肅。
元玖心中隐約有了些猜測,但鑒于元恕歷來遲鈍,因此并不确定,只好故作不知,這倒是教元恕悄悄松了口氣。
鳳修銘似乎有什麽心事,在最初與他們談笑幾句之後,就不再說話,随意找了塊巨石坐下,眯着眼假寐起來。
而其他靈族,華菱與蕭郁離自然是在說着他們的悄悄話,白然與一些他相熟的靈族正在說笑玩鬧。
大約一個時辰後,一道黑色遁光自北方天際而來,很快便落在山門前——魔族,終于也到了。
“我親愛的懸黎,好久不見,你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