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天意從來高難問(四)

九淵府第一層。

從長長的入定之中醒來,容淺予的臉色如同此時的天穹,陰沉灰暗,晦澀不明。他霍地站起,煩悶地在周圍來回踱步,心中莫名焦慮,極為忐忑不安。

“怎麽回事?”他百思不得其解,“近來我并未推衍天機,如何招來這許多麻煩?事出反常必有妖!”

“緣何焦慮不安?”一旁傳來一道冷靜淡定的聲音,“惶惶如喪家之犬。”

容淺予目光一凜,朝一旁看去,這一看頓時教他有些哭笑不得。

只見蘇晉正盤膝坐在一塊巨石上,身前擺着一方棋盤,對面坐着的卻是五只看不清具體模樣的小鬼。小鬼們此時皆不住地抓耳撓腮,一副苦思冥想之态,看起來煩惱不已。

——正常靈修用五鬼搬運術召出小鬼,難道不是用其來做些苦力的麽?沒想到蘇晉竟讓它們與自己對弈。

容淺予心中一嘆,走上前去,揮袖将五鬼掃到一旁,從棋盒之中摸出一枚黑子,眼睛一掃便落了子,“入定之中忽然心血來潮,醒來後越覺煩悶不安,想必有什麽大事即将發生!”

蘇晉并沒有因為容淺予不客氣的舉動而不悅,依舊平靜地下着棋,“自然是有大事要發生。玄扈門已兵臨垝津城下,卻只圍不攻,牽制住了副院長、幾位長老與大批執事,想必他們是找尋到了九淵府所在之地。”

容淺予微微一怔,正要落子的手頓在半空,似是覺得難以置信,“你們不說,我也知道,九淵府是在一個漂浮在空間夾層裏的【界】中,時刻變化方位,他們怎能知曉?”

正因為容淺予覺得九淵是最為安全的地方,才會一直停留在此。

“這天下何來隐秘?兩宮之中有幾位大人知曉此事,說不定……便是哪位走漏了風聲。”蘇晉用棋子敲了敲棋盤,提醒道,“下棋。”

容淺予目光怪異地打量了蘇晉一番,似乎覺得他竟能如此輕描淡寫如此淡然自若很是不可思議,忍不住道:“你既有這等猜測,為何先前不請命前去駐守垝津城?如若你所言不差,在垝津城總比在九淵之中好吧?”

“我為何要離開?”蘇晉見容淺予沒了下棋心思,将手中棋子投回棋盒之中,平靜說道:“既受九淵府之恩,得享九淵府之榮,此時自然也應共擔九淵府之難。況且元嬰以上靈修又無性命之虞,我又何必畏畏縮縮膽戰心驚?”

這回答自然不會教容淺予滿意,他素來敏感,頓時便覺得蘇晉話裏話外皆是在影射自己,不由有些惱羞成怒,“戰争一旦開始,誰也無法預料!生死只在一瞬之間,我可不像你,我還想留得有用之身,以競不世之功!”

“随便你,這與我何幹?”蘇晉仿佛一只會說話的木偶,甚至連語氣都沒有半分變化,“你既想活,自會想到辦法的。”

容淺予還想争執一句,忽地神色一變,掏出傳訊令牌。

蘇晉亦然。

令牌之中傳來韓琦冷酷決絕的聲音:“九淵府衆人,立即趕往中極天維,大敵來臨,統一傳送去混沌之域!”

二人神色一肅,也不再多說什麽,立即趕往中極天維!

混沌之域,玄天觀。

站在無盡水火之海邊緣,回想起方才傳訊令牌中韓琦的話,蕭衍的神色愈發冷厲起來,面沉如水。

胸口處那神魂印記正散發着灼熱的溫度,蕭衍面不改色,他知道,這是因為神魂印記的施術人已經闖入了【界】中,是以分魂離神術才不能很好壓制住它。

霍君承一邊津津有味地吃着一枚靈果,一邊走到蕭衍身旁,伸手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含糊不清地喊道:“蕭衍!馬上開戰了,有何感想?”

蕭衍沒有轉過頭來,他的語氣森冷得像是從九嶷之中傳來的一般,“不需要有感想,犯者必誅,僅此而已。”

“雖然你一直不告訴我真相,但我也多少猜到了幾分。”霍君承大手一揚,已經吃了一半的靈果沿着一條美麗的曲線落進水火之海,“如果戰争結束後,你我都還有命在,那時候再告訴我吧!”

身後玄天觀亮起蒙蒙光芒,二人皆回頭望去,知道九淵府第一批傳送過來的人就要到了。

霍君承哈哈一笑,似乎半點緊張也沒有,“準備吧!”

蕭衍只是颔首不語,等看到迎面走來的院長以及幾位長老,卻又忽然悄然傳音道:“開戰後,跟着瞿非白,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

——雖然明面上兩宮要求戰争中不能傷及元嬰以上靈修,可靈修之間交戰,本就瞬息萬變,少不得會有些疏忽,一旦被強者之戰波及,恐怕也免不了隕落幾個。

霍君承眉尖一挑,“這是何意?”

“他當年對元恕有一言之恩,元恕不會看着他去死的,你跟着他,自然會好些。”

“靈族的那位殿下看我可極其不爽,豈會順手幫我?”霍君承打了個呵欠,“不說這些,要我死,可沒那麽容易呢!”

蕭衍搖搖頭,不再說話。

天煞蕩魔舟懸浮于混沌之域半空中,既不前行,亦不退後。

“這便是九淵啊!”姚華站在船頭,不無感慨,語氣何等意味深長,只是在場并沒有人能聽出他真實的意思,“一來到這裏,我便感覺心潮澎湃。”

上薄天雲,下臨滄海,雷蛇肆虐 ,水火激蕩。迎面而來一陣浩蕩狂風,将楚淩絕的長發、衣袂吹得飄揚而起,他那冷傲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一絲自得之色,似乎已經完成了天霄學院萬餘年以來的期望,已經将高高在上的九淵府踩在腳下!

他輕聲在心中許下諾言,莊嚴而決絕,“終有一天,不僅九淵府,連青要宮——乃至昆吾宮,也将被我踩在腳下!”

在度過初時的震驚後,天煞蕩魔舟上恢複了沉靜。

在這方混沌未開的世界裏,他們像是一個誤入其中的不速之客,靜靜等待着來自主人的酒食……抑或是刀兵!

他們并未等上許久,大約僅僅半個時辰後,一座紫紅色的九層塔樓破開層層墨雲,來到天煞蕩魔舟附近——這九層塔樓,不正是清微宮嗎?

光芒一閃,兩道身影出現在九層塔樓之外,遙遙望着天煞蕩魔舟。這二人一者是九淵府大長老寧還奚,只是她此時尚落後另一人半步,看來另一人便是素來神秘的九淵府院長,霍岐真!

那是一個白衣少年,身姿挺拔,卓爾不群,若不是那雙清澈眸中流露出的滄桑殺伐之氣,倒真如一個不谙世事的年輕人。

他輕輕一笑,語氣溫和得如同在招待遠道而來的貴客,“姚華、楚淩絕,闊別已久,別來無恙啊?”

他何等輕描淡寫,但姚華與楚淩絕二人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便不由一凜,此時聞言更是多了幾分忐忑——似乎有什麽事情不在掌控之中了!

姚華微微眯起眼,仔細打量着霍岐真,約莫十息後才發現了什麽端倪,臉色不由多了幾分沉重,“你已經渡過第六重天劫了?”

楚淩絕瞳孔微微一縮,亦為此震驚不已!

迄今為止,人界仙劫期的天師之中,第一位便是昆吾宮尹勳,仙劫期第七重。而霍岐真竟不聲不響地渡過了第六重天劫,距離尹勳,雖然還有差距,但也差不了多少。姚華與楚淩絕雖強,可也都只是仙劫期第四重的修為——看來,即便二人聯手,今日一場苦戰,亦是難以避免!

“在洪荒之中有了些機遇,倒教二位失望了。”霍岐真淡然自若,不在此話題上再作糾纏,而是反問道:“不知二位如此興師動衆,有何貴幹?竟找到我九淵府中來,難道是兩宮哪位大人授意?”

“兩宮何等高高在上,又豈會摻和我們之間的争鬥?”姚華此時也恢複了從容,只言明不是兩宮中人傳出了九淵府所在,便不再說下去。

終于稍稍恢複了些血氣的洛長寧咳嗽幾聲,聲音嘶啞,“霍院長,我那孽徒背叛師門,罪不容恕,何不将其交還與我處置?”

“容淺予?”

霍岐真低聲念了遍這個名字,神色陡然間變得冷酷起來,袖袍一揚,原本盡數待在九層塔樓之中的人全數被召了出來,密密麻麻布滿一片虛空。

他目光一掃,望見容淺予,只是心意一動便将其抓了過來,旋即對洛長寧道:“這便是洛長寧你的愛徒?難道你們天霄學院都有這麽個毛病麽?不是屠戮妻女,便是坑害徒弟,哼哼,當真可笑!”

楚淩絕與洛長寧皆是無動于衷,對霍岐真的鄙夷毫不介懷,大有唾面自幹的風範。

“難道……難道……”

容淺予雙眸早已不能視物,此時神念一掃,頓時便發現了天煞蕩魔舟上那癱坐在地呆呆愣愣的談千澈魂靈。他何等狡詐機變,此時又如何想不明白這一切的原本始末!

“不!這不可能!”

容淺予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仿佛一只被扔到地面快要幹旱而死的魚。巨大的恐怖驟然襲來,他只能惶恐而徒勞地反駁着再顯然不過的事實。

“難道我這一生,始終都逃不過棋子的命運嗎?可笑我還曾自诩為天命之子,天命……呵呵……我連我自己的命運都掌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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