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盤踞于深海之中是龍族天性，在萬頃水波之中遨游，他們可以興風作浪，他們可以肆意妄為，其他生靈皆只能臣服于其浩蕩威嚴之下。
大概不甘寂寞亦是龍族天性，即便在萬丈海眼之下潛鱗，他們也要風姿無上，他們也要金碧輝煌，任憑為此付出無數代價亦是在所不惜。
堯淵之底，穿過漫長漆黑的海眼通道，呈現在眼前的便是仿佛仙境的世界。水波輕柔蕩漾，無數美麗珍稀的游魚舒适惬意地擺尾嬉戲，穿梭在叢生的珊瑚叢林之中，誰也看不出離它僅僅三丈開外便是恐怖到能碾碎一切的狂瀾。而在視線盡頭，則是一片連綿的宮殿群，輝煌華麗，氣勢宏偉，遠遠望去便教人忍不住驚嘆于自身的渺小與遙遠時代先聖們的神通——這便是妖族核心所在，堯淵帝宮！
金焱領着靈族三人穿過無數珊瑚海藻，很快便來到帝宮宮門外。帝宮與堯淵之底其他地方不同，似乎是知曉靈族來訪，打開了專門的避水靈禁，是以與平地無異。
宮門外的守衛個個氣息不弱，見有人穿過帝宮外的靈禁前來，忙有一人上前，恭敬道：“金焱大人！”
“不必多禮！”金焱擺擺手，“這是此次靈族來訪的三位殿下，還不快快行禮？！”
聞言，守衛們皆躬身行禮，齊聲道：“拜見三位殿下！”
元玖颔首，“不必多禮。”
行過禮後，氣氛也不如方才那般拘謹，先前說話的那人笑着道：“靈族殿下們，好久不見！”
鳳修銘哈哈一笑，似乎與這人是老相識了，“巡風，怎麽我每次來堯淵都是你在守門呀？不過看你這身打扮，似乎又升遷了？嘿嘿，你倒是好氣運！”
巡風亦是大笑，“都是幾位大人看得起我，才對我委以重任！閑話以後再說，現在陛下可正在帝宮主殿等候三位殿下呢！”
四人魚貫而入，一路宮門皆是大開，顯然守衛皆得了命令，知曉這是靈族貴客，因此四人倒是很快便來到了帝宮主殿外。
元玖三人站在殿外，躬身行禮，朗聲道：“靈族使者三人，觐見妖聖陛下！”
“元玖，來我妖族，何必拘禮！”
一道含着幾分笑意的深沉男聲從主殿飄出，接着便是一陣猛烈的狂風襲來，緊閉着的主殿殿門轟然而開，顯出殿內的風光。
堯淵之主——或者說整個南溟之主——妖族的偉大首領妖聖正悠閑地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聽着帷幔後傳來的婉轉琴音，漫不經心地望着殿內那些正襟危坐的妖族。他依舊與許多年前一樣，美得肆意張揚，美得鋒芒畢露，疏朗的眉目中蘊含着至高的權力與威嚴，他的長眉一挑，便令下方妖族坐立不安；他的目光望向誰，誰便誠惶誠恐。他的惬意與下方妖族們的嚴肅如此格格不入，他的随性與下方妖族們的緊張猶如天壤之別，可這一幕落在靈族三人眼中，又顯得如此和諧，似乎這一切自然得仿佛天道的旨意。
金焱領着三人來到他們各自的席位上，之後才入座。
“元玖，代孤向你師尊問好——不過孤覺得他現在可沒這功夫聽孤的廢話，哈哈！”
見靈族三人入座，妖聖執起酒杯，朝元玖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客套了一句，結果說到一半就又自顧自地揶揄起靈帝來，忍不住哈哈大笑。
主殿寬廣，即便此時滿堂高客，卻也聽不見半點其他聲響，只有妖聖那嚣張的大笑之聲。
元玖素來沉悶，聽見妖聖的揶揄，也不以為意，為表尊敬起身滿飲了一杯，道：“謝過妖聖陛下。”
而元恕卻是沒那工夫觀察其他，這次妖族招待靈族可真是下了一番工夫，許多連元恕這等身份地位都僅僅只是聽說過的美味佳肴全數堆在了席上——而且似乎準備的人知道她的喜好，席上美食的分量種類比起元玖和鳳修銘的多了不少。
“怎麽，夜明沒随你們前來？”喝過一杯後，妖聖看似毫不在意地問了一句。
正埋頭吃東西的元恕擡起頭來，“妖聖陛下，夜明他在前些年離開靈界了。”
“哦？”妖聖微微有些詫異，不過也并未将之放在心上，随口道：“懶得管他，随便他怎麽玩吧！”
元恕點了點頭，繼續對着琳琅滿目的美味佳肴下起功夫來。
“元恕，你這小丫頭，怎麽只顧着吃？幾百年不見孤，就沒什麽想說的？”妖聖佯裝不悅地瞪了元恕一眼，“再不說話孤讓人撤掉你的席位，想吃也沒得吃！”
他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話語讓元恕吃了一驚，差點被一枚奇異的果子噎着。
妖聖與她可沒什麽關系，上次來訪他也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幾眼，随口誇了自己幾句誰也不會當真的話，怎麽這次話說得倒像自己與他關系不淺似的？
形勢比人強，元恕只好老老實實站起身來，乖乖說道：“妖聖陛下，幾百年不見，您還和以前一樣……嗯，放蕩不羁！”
妖聖一怔，旋即才反應過來她是在替靈帝報那口舌之仇——自己揶揄靈帝為漱芫如癡如狂，她就諷刺自己衣冠不整有失禮數——真真是睚眦必報的小丫頭！
“哈哈，難怪靈帝寵溺于你，你還真是個有趣的小丫頭！”妖聖被元恕這話逗得難得開懷大笑，“上次送你的見面禮怎麽樣？”
“很好，是難得的寶貝！”元恕想到用星隕寒髓金換來的那滴占之血，很是誠懇地點了點頭，不吝好評。
“孤看你也已經進階元嬰了，想必用不了幾百年便能至合虛之境。這幾百年可不安定，你恐怕也沒時間再來妖族，孤便提前送上一份賀禮，預祝你成年！”
靈族與其他族群不同，只有将本體與靈軀相融合後的靈才能算成年。而成年的确是件大事，一位玄靈的成年，亦很是難得。
說着妖聖袖袍一揮，大殿正上方忽然多出一雙晶瑩骨翼，甫一拿出，那蒼茫、古老、威嚴的氣息便令在場除妖聖以外的所有妖族皆心神搖動，驚懼不已。
鳳修銘神色一變，目光死死盯着那雙巨大的骨翼，喃喃道：“這是……鳳凰的遺骨？”
“鳳修銘你自己也有鳳凰遺骸，自然是見過的，”妖聖豪氣幹雲地一揮手，将骨翼送到元恕面前，“不錯，這就是鳳凰的一雙骨翼！現在，它是元恕你的了！”
“什麽？”
鳳修銘大感意外，鳳凰乃是遠古先神，又是妖族先聖，任何一根骨頭在妖族都是極為貴重的，沒想到妖聖竟然一次性拿出一雙完整的骨翼來送人，當真是大手筆！
——他當然不知道，妖聖之所以如此大方，一方面是有自己的打算，一方面也是因為與靈帝的約定，不給個真正的寶物，靈帝可不會善罷甘休。
“這是……我的？”元恕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巨大骨翼，忍不住問道。
“當然，現在，它是你的。”并不意外于元恕的反應，妖聖好心地又重複了一遍，一雙淺色的瞳孔藏着幾分戲谑笑意，似乎想看看這個小丫頭欣喜若狂的表情。
可他注定是要失望了，元恕的眼中的确有掩飾不住的驚訝，可神色卻漸漸由呆怔變回了淡定。她平靜地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無功不受祿，我需要用什麽來交易呢？”
即便是妖聖這般刻薄寡恩之人也很難讨厭元恕，不是因為她的身份地位，而是因為無論在何等情況下，她都能清楚地認清楚自己的價值，并根據此做出正确的判斷。
重重帷幔之後，正安心撫琴的梨姬淡淡望了元恕一眼，雖然不言不語，但那目光分明說明了她對元恕的贊賞。
與妖聖一樣，她也喜歡有自知之明的人，因為與他們打交道最是輕松。
“交易？”
妖聖第一次覺得這個再平常不過的字眼如此新奇，只因為它是從一個小輩口裏說出來的。
他是誰？
堂堂妖族之主，天下至強七人之一！有資格有能耐與他交易的人，在這世上恐怕也是屈指可數。
絕大多數人更喜歡将妖聖此舉換個說法，例如【主上的恩賜】，又或是【聖者的仁慈】，因為他們不認為自己有什麽能回報妖聖，更不認為自己有資格使用【交易】這麽個公平的字眼。
但元恕不然。
或許時間再往前推兩百餘年，她同樣會将此看做妖聖的饋贈，從而毫無負擔地将其收下。但兩百多年過去了，漫長歲月教會她的決不僅限于生存之道，還令她更加清楚地明白這個世界的規則！
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事情，一旦接受了看似不求回報的好意，那便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放在了相對弱勢的位置——因為強者才不吝恩賜，不求回報；而弱者則甘于受恩，甘于卑微。
“真是有趣，”妖聖慢條斯理地為自己斟上滿一杯酒，“從來只有人恭敬受恩，還沒有誰敢這麽毫不掩飾地問出孤希望得到什麽——你覺得你有什麽能回報孤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