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劍舞酒歌歡樂極(下)

“大概是上古中期時吧!那時候,靈族與妖族開始逐漸交惡——我們都知道,兩族之間各種顏面之争最終導致了那一次千年之戰中兩族宣戰,第一次靈妖之戰爆發。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你們許是只記得結果,卻不知這其中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小故事。”

“千年之戰前九十九年,九嶷開啓,靈妖兩族與當時還算不得強大的人族、魔族、鬼族一同入內,各自按九嶷中五族傳送陣進入——這本是極為尋常之事,只可惜其中不知出了什麽岔子,最後靈族與妖族的兩大傳送陣通往了一個共同的地點,九嶷天淵。”

“現在九嶷中并沒有九嶷天淵這個地方。”元玖補充道。

“當然沒有,因為就在那一次它被毀掉了啊!”鳳修銘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那次妖族的隊伍之中有一位與靈族有深仇大恨的妖族,雖然修為高強,已是合虛期通虛境,但在兩族的紛争之中,親人、後輩俱喪——可想而知,他會多記恨靈族。但因為兩族那時候都還保持着克制,是以他沒有機會報仇。九嶷天淵是一個巨大的迷宮,每個人都可能在其中遇到不同的東西。當禁制發動之後,那位妖族在迷宮之中遇到了一個強大的魂靈。難得那個魂靈還保持着清醒,沒有攻擊他,二人便聊了起來。那魂靈與他一樣,曾經歷過相似的事情,是以對他極為同情,從九嶷天淵的中心,天淵池中取了一杯水,讓他飲下。”

“水?”

“你們都說這燃華酒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美酒,可在那時,卻有遠比它更為優質的美酒。天淵池池水亦是一種美酒,只是尋常之人不知曉罷了。”鳳修銘解釋道,“而且,天淵池池水有兩個特性,第一,無論喝下多少,喝完必醉,無論是何等修為的靈修;第二,醉後之人不會沉睡不醒,反倒會想起自己自己執念最深之事——接下來該怎麽做,就不是他們的理智能控制的了。”

“這倒不像是酒,更像是【神魂浸染】的手段,不過比任何靈修的【神魂浸染】都要強大。”元恕若有所思。

“不管怎樣,最後,那妖族喝下天淵池池水後,酩酊大醉,被魂靈引誘着一一殺光了他遇到的所有靈族——最後這件事情鬧大了,靈族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當即要求将那妖族就地抽魂煉魄,以祭奠死去的族人。妖族自知理虧,卻也不會真這麽認了,于是後來兩族領隊打起來了,毀了九嶷天淵。那妖族蘇醒之後,知道自己犯下大錯,卻并不恐慌,極為痛快地自刎于妖族衆人前。大概是認為自己勉強也算報了大仇,所以也不再希望茍存于世了吧!”

聽完他這故事,元恕忍不住撇撇嘴,咕哝道:“這算什麽故事?一點懸念也沒有,重講,重講!”

鳳修銘故作不悅地瞪了她一眼,喝道:“別以為我沒聽見!豈不知酒雖可忘憂,卻也能誘出心中最可怕的惡魔?這件事之後,兩族關系更僵了,不到一百年便彼此宣戰,你怎知沒有這天淵池池水的緣故在?”

“我不管,這些沒意思,我不要聽和酒有關的了。”元恕聳聳肩,忽然像是想起什麽,眼睛一亮,“鳳哥哥你活了幾千年,又生得這般好看,必然有不少豔遇,不如說來聽聽?”

“壞透了的小丫頭啊,竟敢取笑你鳳哥哥?”鳳修銘翻手取出一根長長的戒尺,任元恕如何躲閃,依舊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她頭上,“這是懲罰!”

“其實我也很想知道。”元玖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眸中露出求知的光芒。

“呃,我是無所謂的……”見元玖師兄妹看來,夜明無端有些局促,幹笑一聲,“不過既然要講講,那也可以……”

“好哇,你們一個個聯合起來!”鳳修銘忿忿不平地滿飲了一杯酒,言辭雖有些不客氣,但目光卻好似被酒中水波浸染,蕩漾出一片朦胧的海市蜃樓,“不過,也不是不可以講——但只有一個。”

“講來聽聽!”三人都頗感興趣地望了過來。

鳳修銘慢慢坐直身體,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執着白玉酒杯,輕輕晃着杯中之酒,眸光落到那一圈圈蕩漾而開的波紋之上,神色渺遠得像是在追憶無盡遙遠的當年。

似乎被他這副模樣感染了,三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語,靜靜地等待着他講述。

“已經記不清究竟是什麽時候了,那時我修為還不高,要外出游歷之時被一位聖靈大人設置了很困難的任務。不出所料,在執行那一任務之時,我遇到了危險,身份洩露,被人追殺,從洪荒邊緣一直到洪荒深處,記不得逃了幾萬裏,也記不得受了多少傷。最後,我的傷勢越來越沉重,眼看着就要被敵人追上,卻遇上了一個女子。”

說到這裏,鳳修銘臉上浮現而出一絲笑意,那是連元恕也從未見過的,帶着溫柔、缱绻、眷戀——甚至還有着一絲崇敬的笑。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元恕怎麽也想不到那個潇灑至極的鳳修銘會對過往之事如此印象深刻,如此戀戀不忘,好像一顆心就在那時丢在了那裏,以後也再沒找回來。

“她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我以為天道創造出她便是為了證明一個極限——美的極限。她看見傷勢深沉的我,目光清冷淡漠得像是在看着草木頑石,沒有半分驚訝,沒有半分畏懼,只是靜靜站在那裏,恍若九天神靈,朱唇輕啓,聲音輕柔溫婉,像是在宣告天命的旨意。她說,‘跟我來吧!’那是我這輩子聽過最美的聲音,就好似被她蠱惑了一般,半點猶豫也沒有,艱難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聽着鳳修銘的形容,元恕腦中莫名想到什麽怪異之處,但不及細想,立即又被吹散在風裏。不過她也只是疑惑了一瞬,便不在意了。

而元玖卻是覺得這個故事處處皆是破綻,他明明記得,鳳修銘的游歷沒有出大問題,也沒有身份洩露的事情發生……只是,看鳳修銘的神色,好像的确不是胡編亂造的。

“她的手段是當時我想象不到的強大詭異,輕輕松松便帶我離開,并給了我療傷的寶物,我這才得以活命。不過,不論是什麽情況下,靈修都應該相信,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也不能免俗,因此一半懷着疑惑,一半懷着感激,我問她為什麽要救我。可她只是輕輕一笑,說,‘因為你長得漂亮啊!’”

鳳修銘的語氣陡然不悅起來,抿了一口酒,又道:“當時我真是氣壞了,她這話分明是在揶揄我漂亮得不像是個男修——因此我沉默了,半晌沒說話。不過片刻後,她似乎想到什麽,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喃喃道,‘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我問她這是什麽意思,可她又是搖了搖頭,不再說話,只讓我以後答應她一個條件便可。我自然不會拒絕,滿口答應下來。第二天後,她消失不見了,與她的出現一樣令人意外。我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她,只好沮喪地回了靈族。”

“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再見到她。”

鳳修銘悵惘地嘆了口氣,低頭看看所剩無幾的杯中之酒,忽然覺得那杯中的小小倒影如此模糊,像是隔了無數的時空。

“其實,我對她無男女之情,只是極為仰慕、欣賞。她身上有我喜歡的一切優點,但如果你真喜歡過一個人,就會知道很多時候這些優點的集合體往往并不能讓你傾心。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再沒見過她,執着的,也就是那一個條件而已。”

似乎被他的話撩動了某一根心弦,本已有些釋懷的夜明又煩惱起來,仰頭望着夜空之中的皓月,朦胧的月色灑在他臉上,也給他蒙上了一層思念的霧。

此時此刻,他不僅想念堯淵,也想念九淵府。

這真是個大寫的笑話,夜明是何等驕傲的人物?但戀戀不忘的兩人,一人是他唯一的親人,卻也不擇手段地折磨他殘害他;一人是他心悅之人,卻在危急之時選擇了最恥辱的方法解救他……

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對他們,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

“有美一人兮,婉如青揚。識音別曲兮,令姿煌煌。”

夜明忽然念起一句凡人界的歌謠來,聲音低沉,似乎這簡簡單單的一句歌謠裏承載着許多令他幾乎不堪重負的往昔。

“繡袂捧琴兮,登君子堂。如彼萱草兮,使我憂忘。”

不知出于何種目的,元恕也跟着念了起來。她忽然想起在凡人界遇見的幾個凡人,朝生暮死,白駒過隙,他們大概已經零落成泥了吧。

“欲贈之以紫玉尺,白銀铛。久不見之兮,湘水茫茫!”

鳳修銘臉上帶着一絲嘲弄的笑意,慢慢說出了最後一句,一口飲盡杯中之酒,長笑道:“其實我知道,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元玖沉默地望着各有所思的三人,慢慢飲盡樽前酒,爾後閉上眼假寐,神色安寧得不像是責任沉重的靈族少君,只是一個酒後無事的凡人,正享受着難得的美好。

月色宛如一聲自亘古流傳的嘆息,寄予着無數複雜情感,夾雜着無數紛繁故事。而此時此刻的四人,并不知道他們的故事也将成為無盡歲月的一個注腳——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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