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傳說中能見前世、今生、來世的石頭,具有無上神通。
“三生石不是在黃泉岸邊嗎?”蕭衍疑惑道。
擺渡人斜睨他一眼,輕哼一聲,道:“謠傳罷了。你道我為何能渡深懷執念之人過這黃泉?全靠了這三生石。只有被它認可的人,我才會渡他。”
“我們被認可了?”
“還沒有。”擺渡人卻是看了眼怔怔發呆的元诩一眼,又道,“待得到了江心,我問你二人幾個問題,若是回答不能讓它滿意,那我自會将你們踢下船去,變成和他們一般的存在。”說着他還伸手指了指河中起伏的鬼影。
蕭衍沉默不語。
元诩好似根本沒聽到一般,半點反應沒有。
幻禁外,迦越忽然睜開眼來,不悅地瞪了眼流圖狐,“讓你控制住懸黎,不是讓你鎖住她絕大多數神志!她這樣癡癡呆呆的樣子,能有什麽用處?”
流圖狐悚然一驚,目露哀求之色——這女修神魂實在太強大,一旦她神志清明了些,恐怕便控制不住了!
“你和它一起,控制住懸黎,解開對她神志的封鎖,只須蠱惑她讓她以為自己确是到了黃泉。”迦越對着素忘狐又說了一聲,同時暗暗示意聖翼威脅一二。
——這其實與【神魂浸染】有些相似。中了【神魂浸染】之人,雖然神志清明,但依舊無法察覺自己的特殊之處,只會以為發生的一切都是合理的,因此行事與平日無異,但卻會在幻術之中日漸沉淪,直至被幻術世界完全同化,永遠沒有蘇醒的機會。
當然,迦越不會這等天下無雙的神魂幻術,此時也只是借着多重手段才有可能達到類似功效,不過依然遠遠不如。
聖翼乖乖聽話,目露兇光,一陣龇牙咧嘴,吓得兩只小狐貍三魂去了兩魂半,只管拼命點頭。
迦越這才又将神識沉浸到了幻禁之中,回到那擺渡人身上。
黃泉之上,小船漂泊不定,慢慢到了黃泉江心之處。
只見此處河水異常渾濁,無數暗流回旋,卻是一只鬼影也不見。小船到了江心,卻出乎意料地穩定下來,一動也不動。
“好了,江心已到,我要開始詢問你們了。有一點還要謹記,必須實話實說,否則,絕對沒有得到三生石認可的機會,只能永遠在這黃泉之中沉浮!”
元诩漸漸回過神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擺渡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漆黑的三生石忽然一亮,擺渡人似乎得到了什麽指示,看了二人一眼,道:“第一個問題,你二人一同前來,許是大有關系,既然如此,三生石便要求你們說出對彼此的看法。”
二人皆是一怔,皆不曾想三生石竟問的是這等問題,有些猶豫,似乎在思考該如何回答。
如此沉默了片刻,兩人都沒有回答的意思,擺渡人似是不耐,直接指着元诩,“你先說。”
元诩皺了皺眉,此時她與凡人無異,自然【天衍】【改則】全然用不出來,分魂離神術也再無作用。而且雖然自己莫名便到了黃泉,但仔細想想後她卻并不十分驚訝,因為師尊的謀劃絕不簡單,即便逃出了靈界,她也時刻都做好了死的準備。不過蕭衍竟然也一同到了這裏,難道說他也有什麽時刻存在可能令他殒命的威脅?
——既然如此,那只好按規矩行事了。
“蕭衍……危險,來歷不凡,心思深沉,相比與之為敵,最好還是與之為友。最近行事有些奇怪,勉強算是朋友。”
蕭衍看了她一眼,雖然面不改色,但心裏多少有些失落。雖然他大致也能分辨出元诩對他的态度,可這般直白的說法——倒像是一盆涼水,澆在他那剛剛熱起來的心上。
擺渡人哈哈大笑起來,一頭白發都在顫抖。
片刻,他終于停住下了大笑,一指蕭衍,“現在你說。”
蕭衍依舊神色淡淡,仿佛這對他也不算什麽難題,語氣甚至沒有半點兒起伏,“元诩,神秘,危險,看似溫和柔美,骨子裏卻驕傲至極——大概是……朋友吧。”
擺渡人卻有些不悅起來,溝壑縱橫的臉上又多了幾道皺紋,對這個答案不甚滿意,指着不遠處的萬千鬼影,“你确定是這個答案嗎?若是有假,可是永無輪回之機的!”
蕭衍搖搖頭,一指三生石,“它沒有覺得我說錯了。”
擺渡人驚詫地看他一眼,似乎不知道為什麽他居然能分辨而出三生石的反應。
蕭衍卻是再沒說話,也沒看元诩一眼,而是垂眉斂目,似乎心神都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他似乎對這裏很熟悉。”
元诩暗暗疑惑,想起迦越曾經說起的,蕭衍身上帶着死氣,不禁有了諸多思量。
——對了,說起來,那個魔族呢?他一直尾随着我,大概是發現我莫名死了……
幻禁之外,迦越因蕭衍的反應怔了半晌,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這分明是他設下的幻禁,可蕭衍卻莫名地對這裏極為熟悉。他說的自然大部分都是虛言,什麽三生石,都是根據傳聞來的。可傳聞卻沒有三生石會對渡河之人提出問題這一說,這不過是他的小把戲,為的就是要讓蕭衍認識到懸黎根本對他沒有絲毫感覺,讓蕭衍趕緊知難而退。
蕭衍的話意思倒像是說,如果他所言有虛,這三生石應當會有反應才是。
——可他怎麽知道的?
擺渡人沒有多說,而是直接問起下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在這一生之中,誰對你們而言是最為重要、不可或缺、糾纏最深之人?”
聞言,蕭衍、元诩二人的神色皆是微微一變,不過也沒有意外。
——說起來,這樣的問題才與執念有關,才應該是三生石會問的,先前那個倒顯得莫名其妙了。
“你們可要好好想想了。”擺渡人笑眯眯地說道,“而且三生石要求你們說得詳細一些,如此若是你們得到了認可,它才能保留你們和執念有關的記憶,給你們再入輪回了卻執念的機會。”
一時間,船上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蕭衍閉上眼,前塵往事紛至沓來,令他平生憂愁之感。
黃泉河上,不知何處吹來的幽冷寒風瑟瑟,河水激蕩,暗流湧動;四周水汽茫茫,霧霭沉沉,蒙昧不明。
雖然明知這一切很是詭異,許是有人設計,但他仍覺得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那個地方,入目之處,唯有千裏曠野,孤墳一座。
“這便是我的執念吧,即便知曉,也防不住、忘不掉、敵不過,明知眼前皆是虛妄,仍不能自拔。父親,大概我真的不适合走劍修之路——連虛妄執念都斬不斷,又如何能斬斷生在世間的種種約束?”
“孩兒不肖,讓您——失望了!”
蕭衍緩緩睜開眼,卻只是望着元诩,似乎知道擺渡人必然先讓元诩回答——此局雖無法設計他,但似乎很是克制元诩,她倒像是還以為這是真實的。
雖然不知布局之人有何目的,但既然有了這個機會對元诩多一分了解,他自然也不會拒絕。
初時聽見這問題,元诩第一個想起的便是師尊。
靈帝元滄,是她此生第一眼看見的靈,是第一個向她伸手的靈,曾是她最最尊崇信仰的神靈,曾是她最親近依戀的親人,但卻也曾讓她堕入無盡深淵,也曾讓她幾近崩潰。直到今日,即便她已明白靈帝的所有目的,卻也還存了一絲奢望……這輩子拜他為師,究竟幸或不幸?
——但,過往畢竟已如雲散水涸,時過境遷,當溫柔的表象被揭下,掩藏于其下的猙獰真實,卻教她不寒而栗。
“師尊,你曾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存在,哪怕你對我有半分真心,我亦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從一開始,你不過是将我當成一個複生她的容器罷了,再多的寵溺又有什麽用,都是為了讓我心甘情願赴死而已!可我,不會就這麽乖乖聽話的——你操縱了我一百年,但也僅此而已了。”
元诩嘆了口氣,師尊……早已不在她考慮之中。
——至少,以元诩的驕傲,在得知真相之後,豈會還将其當作畢生之重?
那又能是誰呢?
鳳修銘嗎?
元诩不禁想起與鳳修銘的第一次相見。
那是在她被冊封為玄靈的大典之上,諸位玄靈依次送上賀禮。這算不得大事,其他靈自然不會親自準備,送的都是些尋常之物,中規中矩。只唯獨他悠然行到她面前,俯下身來,仔仔細細審視了她一番,直看得才化形十年的她又羞又窘地低下頭不知所措,這才朗聲大笑,道:“小恕兒真可愛!聽說你修煉的是天機之術,我想你會喜歡這個的。”
說着他袖袍一揮,一物被抛到她面前擺着的玉盤之上。接着他大手一伸,揪了揪元恕水嫩的小臉,促狹地笑了幾聲,回了他的位置。
元恕呆呆地望着盤子上吃了一半的靈果和鳳修銘抛下的——一根骨頭,全然沒意識到自己被人欺負了。
衆玄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