坳谷之外,青銅古車內的迦越藏匿一旁,借着一些隐秘手段旁觀元诩的一舉一動,待見到元诩拉着蕭衍一同離去之後,只覺心頭意難平,往昔從未有過的情緒短短一日間便幾次作亂,令他既惱怒又覺新奇。
“懸黎又跑了,好在有【天隐魔神鎖】,否則這天下茫茫,她又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一旦跑遠,我卻不知道要往何處去尋了。”
迦越如是想着,便欲往神魂感應之地而去,卻忽地想起方才蕭衍情急之下那句“元诩”,頓時心中一驚。
先前他只顧着想東想西,卻是沒注意到蕭衍之言,此時驟然想起,立即便聯想到了些對他而言算不上好的東西。
“元诩?這是懸黎的本名嗎?姓元……她竟是元氏之靈?”
迦越煩惱起來,他早知道懸黎乃是靈族,此時又得知其真名,自然輕輕松松便推測出了元诩的身份——必是靈族族內地位非同一般的靈。
“我在魔族多年,雖然師尊對其他四族不甚在意,一心修煉,族內事宜盡數交付次聖,但卻還是知道些靈族情況的……既是清聖素瑛木,又被賜姓元,只會是元瑛無疑了——可元瑛已有三千餘歲,豈會是懸黎?況且,聽聞元瑛确乎是仁善溫涼的性子,與懸黎更是搭不上邊。難道說是新近被賜姓元的清聖素瑛木一脈後輩?”
迦越對元诩的身份起了疑心,但卻沒能猜測出她的真實身份。
一來,元诩在靈界時雖貴為玄靈,卻長年深居九霄開明宮,即便後來去了玄右城,那也是隐秘行事,連鳳修銘都需要元玖告知才知曉此事,是以能見到她的人極其少,其他四族雖知曉元氏有一位新晉玄靈,卻也不知其究竟有何本事;二來,元诩先前在他面前展露的的确是純正的清聖素瑛木氣息,聖翼青魄蛇的确認也讓素來自負的迦越沒有絲毫懷疑。
“不管了,即便她是靈族皇族,那又如何?”迦越随意掃了兩眼周圍,眸光睥睨,駕車而去,“反正到最後,她只會是懸黎,我的懸黎!”
七日後。
元诩緩緩收回散逸而開進行查探的神識,不由長嘆一聲,“竟然還是沒有!”
蕭衍的視線轉了過來,見元诩臉上難掩失意,聲音稍稍柔了些,溫言寬慰道:“流圖素忘狐本就蹤跡難尋,這才七日,若是尋到了,才有些不對勁。”
元诩頗為奇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心中卻感覺有些怪異。
蕭衍此人,初見只會覺得冷若冰霜,極難接近;可沒想到相處下來,竟還有着這樣的細膩心思,察言觀色,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自己不過是一句抱怨,素來不愛說話的他竟會出言寬慰,實在大出所料。
她本是不願與他同行,奈何蕭衍卻振振有詞——“你太過狂傲,不知好歹,分明只是凝神期的修為,也敢招惹返虛天境的靈修,挑釁六階巅峰的蛛王。若放你一人在洪荒之地,恐怕指不定便鬧出什麽亂子,白白丢了性命。果真如此,不提天道誓願,我到何處去找那門秘術的第二層?”
雖然對蕭衍的遣詞造語頗為不滿,也暗暗不屑于他對自己的小觑,但他都這般說了,元诩也不好拒絕。況且先前的經歷已讓她明白,要是不同意,以蕭衍的手段,恐怕會将又幹出些釜底抽薪的事情來,反倒讓她的任務橫生波折。
——最重要的是,能讓這麽個寡言少語的人說出這一長串話,元诩也頗為自得啊!既然如此,便是遂了他的心意也無妨。
總而言之,二人開始了同行之旅。
這幾日也算運道不錯——元诩以為是靠着蕭衍的氣運——輕輕松松便找到了另一樣天材地寶冰魄空骨草,只差流圖素忘狐了。
可惜最後一樣任務任務要求的東西卻是不好找,流圖素忘狐以行蹤不定出名,欲要抓捕,很是困難。永桐密林實在廣袤,即便元诩這幾日總是借着強大的神識巡查,卻也沒能發現半點流圖素忘狐的蛛絲馬跡。
蕭衍卻是清楚地猜到了元诩那個奇異眼神下的意思,無非是覺得自己一下子變得與先前不大相似。他微微有些窘迫,輕咳一聲,眼神飄忽,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不過這次出來,我事先在【情報舍】買了些情報,現在便說與你聽吧。”
——為什麽不直接印在玉簡裏給元诩?當然是為了和元诩多交流交流感情了~~~
元诩倒沒有想到這一層,是以很自然地點頭,眸光中還帶着幾分催促之意。
蕭衍大受鼓勵,當下便口若懸河地說了起來:“流圖素忘狐,洪荒生靈,雖屬兇獸,卻不如尋常兇獸般暴戾蠢笨,反倒很是膽小,靈智也較高。因此時常有人認為它們應被劃入妖族——但妖族沒有任何表示,是以這等說法也沒有得到承認。”
“流圖素忘狐一族可分兩大族群,其中毛色不純的名為‘流圖’,毛色純粹的名為‘素忘’,合稱‘流圖素忘’。根據【情報舍】的情報,流圖狐與素忘狐二者天賦互補,是以常常共生,有流圖狐之地必有素忘狐,反之亦然。”
“流圖素忘狐生性膽小非常,凡人有‘狡兔三窟’一言,放在這流圖素忘狐身上也無不可。它們多生活于密林山谷,洞窟中穴道極多。流圖狐擅長……”
蕭衍邊說邊觀察着元诩的神色,只見她神色雖然沒有變化,但一雙與自己極為相似的眼睛卻分外靈動,時而波光流轉不知又在打着什麽壞主意;時而極為專注地盯着自己,那目光純粹而清明,但卻讓他感覺到近乎灼傷的熱度。
——這可真是幸福的煎熬,蕭衍如是想着。
良久,蕭衍終于講完了,元诩這才低下頭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多謝。”
少頃,元诩擡起頭來,微微一笑,向蕭衍道了句謝,接着話鋒一轉:“走吧,此地已然探查了兩日,想必是不會有流圖素忘狐,去另一處吧。”
言畢,她悠然起身,卻沒有如往常一般取出自己的飛行靈器,而是微微歪了歪頭,看向蕭衍,“走啊。”
蕭衍一愣,尚且有些反應不過來,“什麽?”
元诩揶揄道:“禦劍之術遁速極快,難道你還介意捎我一程?”
幸福來得太突然,蕭衍有那麽一瞬間只覺神魂一震,千萬思緒陡然掠過心頭,令他什麽也想不了,只管照做,往前幾步,取出了飛劍。
可也就是在飛劍脫手的一瞬間,蕭衍忽然頓住了,瞬間恢複清明,回望元诩一眼,語氣盡可能毫無波瀾:“走吧。”
元诩心頭一跳,不知道蕭衍這一眼究竟是什麽意思。
她會要求蕭衍捎她一程,自然是因為想起當日迦越之言,想要查探他身上是否真的有死氣存在——雖然她覺得這不大可能,因為那日蕭衍走火入魔時她也在一旁,卻并未感應到分毫死氣。
若是關系尋常倒也罷了,她自然不會管這事,可看現在這情況,大概蕭衍的确把她當朋友了,對自己也多有幫助——雖然有時候的确是在添亂。況且既然想在人族生存下去,還是需要經營一番關系,否則很多事情的确麻煩。如此一想,她也就順其自然了,反正也不會少塊肉。
——元诩自然不知道她心裏正常的友誼已經被某個心懷不軌的人升華成了另一種極其麻煩的感情。
蕭衍的确是将元诩此時态度的轉變當成了二人友好關系的開始——事實上也沒錯。沉默寡言的人往往思慮過多,他更加堅定地認為這種方法能使元诩慢慢接納他,饒是向來心思深沉,也難免有些雀躍。待得反應過來,只唯恐方才神色的變化洩露了心思,是以才有了之後的舉動。
其實蕭衍也覺得自己此時的遮掩有些沒道理。靈修本就是人倫禮法拘束不得的,況且只是愛慕之情,有何不可言?可他早年命途多舛,是以養成了這等冷漠寡言、思慮深沉的性子,沒有把握絕不會貿然行動,這才是他糾結的根源所在。
所以很多事情的發生,的确是命中注定;天命只需要開一個頭,往往便能得到它想要的結果。
各懷鬼胎的二人躍上飛劍,化作一道遁光,消失在天際。
十日後。
元诩坐在一棵古木的粗壯枝桠上,垂着兩條腿,衣袂飄飛,遙遙望着層層掩映的密林,目光中充滿了無奈。
蕭衍站在樹下,斜倚着樹幹,眉頭深鎖。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蕭衍明顯察覺到了有些不同尋常的地方,比如元诩的變化——現在的元诩,和在九淵府的元诩,實在是變化太大了些。
“元诩,”猶豫了一下,蕭衍還是開口問道,“你似乎有些不同了。”
“哦?”元诩垂首看去,正好見蕭衍仰頭看向她,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疑惑,不由有些樂了,“我以為你早就該問了。”
元诩輕輕從樹上躍下,在蕭衍不遠處站定,“你是想說,現在的我和在九淵府時的我不太一樣吧?”
蕭衍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