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洪荒,迦越的洞府之中。
“嘁,主人真是很無聊诶,不讓我好好睡覺,還要我看着這個異族。”
靜室門口,聖翼青魄蛇盤踞此處,碧綠的瞳孔之中掠過一絲極為人性化的光芒,旋即它額頭的那塊青色鱗片光芒一黯,這小家夥竟是就這麽安穩地睡了起來。
元诩适時地睜開眼,見聖翼青魄蛇一動不動的模樣,露出一絲“早有預料”的笑意,慢慢起身,就那麽大搖大擺地朝聖翼青魄蛇走去,之後直接跨過它盤起的身體,走出了靜室。
令人驚訝的是,自始至終,聖翼青魄蛇沒有半點反應,像是真的睡死過去了一般。
元诩的步伐很是悠閑,乍一看甚至淩亂異常,毫無規律,但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她每一步落腳都極為穩健,倒像是早早推算好了一般,分毫不差地避開了迦越在地下布置的重重禁制。
又是一步落下,她已經到了洞府門口,只需再往前一步便能離開這困了她一個月的地方。
但元诩的神色卻是陡然一變,已經擡起的一只腳又輕輕放了下去,先前臉上帶着的幾分輕松笑意消失無蹤,換上了無奈而又郁悶的苦笑。
“啊,被發現了嗎?”她微微歪了歪頭,盯着眼前那不知是何材質的門輕聲說道。
“真是遺憾呢,要是懸黎你再往前一步,就到我懷裏來了。”迦越輕笑一聲,語氣中帶了幾分遺憾。
下一瞬,洞府府門如水波般蕩漾而開,迦越一步跨出,還保持着張開雙臂的姿勢,湊到元诩身旁,輕輕嗅了嗅她發間散發而出的香氣,喟嘆道:“清聖素瑛木的香氣與這一樣是嗎?”
“當然不一樣。”元诩渾身上下繃得緊緊的,但卻仍面不改色,“這一個月我都不曾沐浴,香氣什麽的必然是沒有的,你該去求些糾正嗅覺的靈藥了。”
迦越一怔,見她這副模樣,了然一笑,後退半步,戲谑道:“還是懸黎可愛!其實我并不介意你在這裏沐浴的!”
元诩悄悄松了口氣,平心而論,迦越實在太過危險,按葉寰的話說,這個人……不,這個魔已經差不多半瘋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全然不管旁人在想些什麽,說起來這倒與妖聖陛下有幾分類似。自己沒有告訴他名字,他就自顧自地取了一個給自己,還說什麽“懸黎者,上古美玉,天性通靈,我覺得很适合你,就叫你懸黎吧”。
——呵呵,誰要你給我起名字了。
而且不知道這個魔又是哪裏不對勁了,某次無意間發現了自己很讨厭旁人的接近,就開始時不時地做這些調侃的舉動,着實可惡!
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便是這個不正常的魔不知道心裏在打着什麽小算盤,也只是接近自己,被教訓過一次後就學乖了許多,每每在自己暴躁前就逃遠了。
“不敢勞煩你!”元诩冷冷回答。
迦越不以為意,繞着她走了一圈,眉間帶着幾分疑惑。
就在元诩被他看得心裏有些發毛時,迦越終于發揮了“不懂就問”的良好品質,問道:“我有個問題糾結很久了,懸黎,你可千萬要告訴我。早聽說靈族皆是天生地養,可我也見過一些湊成一對的靈族,據說是兩情相悅?可這是為什麽?沒有用呀!”
元诩下意識地為迦越口中的“我見過的一些靈族”默哀了幾息,接着才明白過來迦越的意思,嘴角不禁抽了抽,“我怎麽知道,那些情情愛愛的麻煩得很!”
迦越想起在東南三族時的審判,那些據說是相愛甚深的附庸族群族人在得知自己要求他們對對方動手時的各種反應,立即一臉贊同,狠狠擊了擊掌,“懸黎說的對,真是太麻煩了。”
可接着他又一愣——有些人不願意接受他的命令,這倒也說明了他們很愛彼此,所以迦越也很大方地讓他們一起去死了;懸黎是個異族,還是對自己大有妙用的靈族,可自己也不願殺掉她,難道自己愛上她了?
不正常的魔思考的方式自然迥異于其他的正常魔族,迦越此時就陷入了如此一個漏洞百出的邏輯之中難以自拔。
他仔細想了想,發現好像還真是這麽一回事,立即明悟(并不!!!)。
——難怪我舍不得殺她。
——難怪我想把她變成魔族。
——難怪我竟會給她起名字。
——難怪我覺得靠近她很有意思。
原來都是因為我喜歡上這個靈族了呀!
魔族是一個崇尚強者的族群,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勝者為王——自以為想明白了事情來龍去脈的迦越頓時覺得自己的立場變了,一旦将懸黎劃歸入他的領域,他便認為自己有必要好好照顧她了。
元诩自然是不會知道眼前這個古古怪怪神經兮兮的魔族已經自然而然無比順暢毫無障礙地将她劃歸到所有物行列之中,但看着迦越越來越詭異的眼神,她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
這打斷了迦越的浮想聯翩,他難免有些不悅。不過轉念一想,這畢竟是自己所有物裏最可愛的,可以優容一些,那就算了吧!
不過他倒是想起來先前元诩做的事情了,立即問道:“可愛的懸黎,你這是要偷偷溜走嗎?看你的舉動好像很是熟練,難不成你還是潛行逃竄的行家裏手?真是靈不可貌相啊!”
元诩倒沒覺得他這話是在嘲諷自己,因為這本來就是事實啊!不過即便此時被抓了個正着,她也不打算就這麽乖乖承認,“不,你誤會了,只是聖翼在靜室睡着了,我與它非親非故,不宜偷窺,所以出來透透氣。”
(聖翼青魄蛇:“诶?還有這種說法?那主人你平時……”)
迦越:“……”
不過雖然無言以對,但迦越卻又一次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果然懸黎最可愛了,一定要把她變成聖族,這樣她才能永遠屬于我!”
至于聖翼青魄蛇的想法?迦越沒有立即把它揪過來應該算是它的幸運了。
雖然對元诩中了落魂鐘還能行動自如很是奇怪,不過一旦想到“她是我的”,他也就不怎麽介意了,反而認為理所當然——“我的人,當然要有這樣的本事。”
“好吧,既然懸黎想出去透透氣,那就走吧!”迦越朝她勾勾手指,“跟我來,我放你出去玩玩,記得玩夠了就回來!”
說着他便打開了靈禁,自顧自地走了出去,仿佛篤定元诩會跟上來一樣。
事實也的确如此,猶豫片刻後,元诩跟了上去。
此時已是深夜,蒼穹深沉,星光璀璨,不見皓月。洪荒中無數夜行兇獸都極為活躍,虎嘯猿啼,競相起伏;蟲鳴鳥叫,不絕于耳。
二人不緊不慢地走到了附近的一處山崖上,迦越俯瞰着山下的景象,陶醉地阖上眼,感慨道:“我喜歡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元诩卻沒他這等感觸,反而覺得此時迦越的話令她很是反感。她的确非常讨厭這種高人一等的語氣,但卻也不會再針對其有什麽激烈的舉動,因此只是默默望着北天星辰,不言不語。
“我說過,我必将再淩絕頂!”他仿佛許諾一般,神色狂熱而又驕傲,下一瞬目光卻落到元诩身上,“懸黎,我允許你和我并肩。”
他的目光極為傲慢,其中又帶了幾分不加掩飾的垂憐,分明就是在告訴元诩——是因為我的垂憐,你才能有資格與我并肩;是因為我的垂憐,你才能有資格追随于我。
他已經習慣了高高在上,習慣了旁人的誠惶誠恐,習慣了即便只是幾分垂憐別人也要捧着并因此受寵若驚。魔族之中,強者為王,他并沒有想錯,只是——眼前這位,可不是魔族。
元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她同樣曾身居高位,同樣曾備受寵愛,但卻不曾如這個魔族一般養成了如此頤指氣使的脾性。
身為靈族之中地位極高的玄靈,身為天命之子,身為天下第一大神通者的徒弟,她又何嘗不是高傲的?
連靈帝的威勢,都不能讓她乖乖屈服,此時眼前不過是個腦子不正常的魔族,她又豈會俯首稱臣?
此時她只覺得這個魔族蠢到沒救了,連反唇相譏她都覺得是在浪費力氣。
也許真的是緣分使然,元诩不過只回了他一個冰冷的眼神,一直以來極為自我的迦越卻立即明悟了她的意思——“這天下還沒有誰能讓我俯首稱臣!”
出乎意料,迦越并沒有感到被小觑,被冒犯,反而覺得這實在是妙不可言。征服這樣的獵物才足夠有意思,不是嗎?
他忽地大笑起來,揮手解了落魂鐘對元诩的禁锢,“你走吧,不過別高興得太早了,這并不意味着我會放過你。來打個賭吧——我賭,無論世事如何變遷,無論你如何掙紮反抗,終有一日,你還是會回到我的身邊,接受我的恩賜,與我并肩!”
“你還應該去找找治腦子的靈藥!”
迦越倒是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只是笑笑,接着饒有興味地說道:“怎麽,你不相信嗎?賭注就是你,這對你根本沒有損失不是嗎?我贏了,你本來就該是我的;你贏了,你也保住了你自己——還不敢賭嗎?”
元诩微微揚起下颌,雙眸第一次正視迦越,極為篤定,一字一句道:“那麽,我賭——永遠不會!”
九萬裏浩浩罡風之上,無盡的虛空之中,天道又一次落下了那冰冷無情的目光。
上窮蒼穹,下臨絕地,天道為證,星辰輝映,帶着古老而蒼茫氣息的夜風迎面而來,兩人的發絲衣袂皆被吹得四散飄飛。在這片亘古不變、萬載不易的天地間,兩位命定的仇敵,許下了一生不悔的諾言,但卻無關風月,唯有輸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