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迥異于亮如白晝的靈修城池，這裏只有濃墨般的黑暗，以及零星漂浮在黑暗上的一點燈光。
精致華美的宮殿孤立于茫茫夜色之中，借着其中閃爍的燈火，隐約可以看出它的輪廓——一言以蔽之，美則美矣，卻工于雕琢，有失大氣。
正殿。
宮門未阖，軒窗大開，紅燭燭光搖曳，殿內的重重帷幔被來自南溟的濕潤夜風拂動飄飛，影影綽綽，帶着幾分陰暗的氣息，像是在無聲地訴說着什麽不為人知的隐秘。
“三年了，一千多個日夜，無時無刻，妾身不在想着您……終于，妾身又能見到您了，陛下……”
哀怨中偏又帶着快樂的聲音在寂靜的殿內響起，女子的聲線很美，光聽聲音就不禁令人心醉神馳。
“哼……”
回答她的只是一聲漫不經心的低哼，仿佛女子是否哀怨與他并無絲毫牽連。
透過飄飛的帷幔，隐約能看見其後的一張華麗王座之上，側卧着一名□□着上身的男子，不言不語。
王座下跪坐着一華服女子，只見一個婀娜背影，她正在為王座上的男子捶背捏肩，不時開口說上一兩句話。
似是對男子冷淡的态度不甚滿意，女子也有些不豫，良久不曾開口，只專心服侍着他。
如此許久，女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似乎帶着幾分嬌俏的埋怨，“陛下，怎麽如此冷淡！這次您會在東央留多久？”
這次回答她的連輕哼也沒有，只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接着原本卧在王座之上休憩的男子起身，随手抓了件外衣披上，揮手拂開重重帷幔，走了出來。
男人披着一件深紫色的外衣，烏黑長發飄散在風中，胸膛□□，身材勻稱，較常人高大一些，即使此時神色慵懶，卻依舊教人覺得那身體充滿了力量與美感。他眉目疏朗，美得妖異，那兩道淩厲飛揚的劍眉似乎在彰顯着他那不容置疑的威嚴與獨一無二的權力，生生壓下了懾人的美貌，只顯露出刻骨的寒意。
“很快就走。”此時他的聲音卻是出乎意料的溫和，先前的冷淡倒像真像是因為疲累，“柔姬，你可知孤此次前來為了什麽？”
“妾身不知，但妾身只要知道陛下百忙之中，依舊願意在妾身的宮中小憩片刻便足矣。”女子緊随其後走了出來，那雙白皙瑩潤的腳踏在冰冷的地面上，更帶了幾分觸目驚心的美感，哪怕是最無欲無求的高僧看見了，也會為之屏息，口喧佛號，別過眼去，不敢再看。
很顯然她也的确把男人先前的冷淡當做是每日忙碌帶來的疲憊所致，因此又重新雀躍起來。她伸手從身後抱住男人，仿佛是在乞求，又像是在蠱惑，“陛下，您可以多留些時日嗎？妾身每日都在盼望着陛下駕臨，為此精心準備許久……陛下，多留些時日吧！”
“我們可以去東央附近看看呀！多謝陛下垂憐，賞賜下了諸多靈物，妾身不才，可是好生打理了許久……那些靈物們都在東央宮附近，陛下如果不嫌棄，何不随妾身一觀？”
“比之南溟，東央自然要臨近洪荒些，陛下留在此地，去洪荒也方便些……相信其他姐妹們也是這樣想的，不會介意陛下您留在東央的！”
男子輕笑一聲。
他的笑聲很輕，卻似乎帶着奇異的魔力，一瞬間能教人生生冷進骨子裏去；仿佛帶着憐憫，又似乎還有譏诮，居高臨下，蔑視衆生。
他沒有擺脫她的懷抱，反而自言自語了起來：“啊，是嗎，沒想到啊。明又偷偷溜出去了，真是個麻煩。早知道他會如此不聽話，當年就該好好管教，而不是任他玩鬧——說起來，其實當年就該将他丢到歸墟裏去才對吧！這才是省事又輕便……唉，說好的去洪荒煉煞，然後卻跑去了九淵府，孤久居南溟，倒是不知道九淵府也并入洪荒了！”
男子蹙眉，伸手撫額，似乎很是頭痛的樣子。
他身後的柔姬卻感覺自己的血液一點點地冷了下去，環抱着男子的手漸漸僵硬，絮絮叨叨的撒嬌也停了下來。
陛下從來未對她說過這些話，她亦是第一次知曉“明”這個人的存在……
她嗫嚅着開口：“陛下，恕妾身失言，妾身只是太愛陛下……”
“呵呵，算了，随他去吧，誰家裏沒有幾個不聽話的叛逆小輩，前些日子靈帝家不是也溜出去一個小家夥了嗎？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最近的小輩還真是嚣張呀，聽說魔族的少主在東北洪荒殺了不少附庸族群的族人，然後就杳無蹤跡了。奇怪！奇怪！”
他分明沒有別的動作，柔姬再也無法說出半個字來，姣美的臉上此時盡是恐懼，雙眸泫然欲泣，絕望中又有着強烈的渴望……那是對生的渴望。
“而孤這次來，只是恰好最近在東央附近，又聽說九郡拍賣會有人拿出了星隕寒髓金，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而已……不過轉念一想，連那些小鬼們的鬼露冥藤也被拿了出來，這點小事，孤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柔姬，孤覺得這個回答很不錯。”
男子薄唇微揚，似乎在笑，卻又根本不帶絲毫歡愉，接下來說出的話更是教柔姬生生冷到骨子裏去：“好了，孤告訴了柔姬這麽多，柔姬想必也該滿足了。至于柔姬想要孤在你身邊多留些時日，倒是有些麻煩……不過，孤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柔姬的妖核陪着孤回南溟，也算是孤留在你身邊了吧？很好，很好，柔姬，你是孤最寵愛的夫人，孤一定會滿足你的要求。”
說話間，他眨了眨眼，原本顏色很淺的瞳孔陡然變得漆黑，深邃得仿佛南溟萬丈深海之下的世界。但這并不是最懾人的，最懾人的是那對瞳孔竟豎了起來，冰冷地凝視着殿外的茫茫夜色，仿佛一只強大到令人窒息的恐怖妖獸在盯着它的獵物。
又是一陣夜風吹過，柔姬的身體化成了塵埃，連神魂都化作虛無。塵埃飄飛，原本她站立的位置只剩下一枚淡藍色的妖核。
正殿內寂靜一片，只剩下輕柔的風聲。
“嗯，還是這樣更美些，不會說廢話，一點兒也不吵。”
他伸手一勾，妖核落到他手裏，接着他輕輕吹了一口氣，堅固的妖核陡然支離破碎，碎成比先前的塵埃還要細小的飛灰，漂浮在空中，淡藍的熒光微微閃耀。
“孤忽然覺得這樣會更好些……化作飛灰，融于天地清風之中，天涯海角都可去得，日後孤即便出行柔姬也能時刻陪伴在側……”
他對着淡藍色的飛灰輕聲說了一句，接着微微一笑，冷意森然，消失在宮殿之中。
“回堯淵！”
冷漠威嚴的聲音傳遍整個宮殿，緊接着幾道身影從中飛身而出，在虛空中站定後，連忙朝不遠處大禮參拜。
“陛下！”
“走吧，難道還要孤請你們走不成？”妖聖夜暌負手而立，背對着一幹臣屬，悠閑地向遙遠虛空邁步而去，“這座行宮可以廢了。”
一幹臣屬沒有絲毫意外，事實上，這位柔姬能服侍陛下這麽久，他們已經大感詫異了。
“想必這位夫人亦是想要幹涉陛下的事……”
“真是可悲，這麽多的姬妾，都死在話多與腦殘上。”
“怪得了誰！陛下恩寵，那是她們的福氣，平日裏仗着陛下的寵愛做些小動作便罷了，誰也不會真當回事；可一旦逾越了，第一個要她們死的，可也是陛下！”
“愚蠢，陛下可是真正的王者，平日也不過當她們是玩物而已——既然當初選擇了成為玩物，就不要有旁的心思……哼！”
不出意料，在對視兩眼後，臣屬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這些相似的想法。
“謹遵陛下之令。”
“陛下，明殿下的事情……”一名臣屬猶豫了片刻，還是詢問出聲。沒有妖聖的旨意，他們可不敢擅自對明殿下做什麽手腳。
當年妖聖成就至道，護佑妖族逃離人族追殺屠戮，重振妖族後，第一件事便是将他的那些兄弟殺得七七八八——不過誰也不會覺得他做錯了，妖族只需要一個王者，如此危急存亡之時，其他對陛下心懷不敬、自恃前代妖聖寵愛無法無天的皇族還是全數死了的好。這些兄弟裏，有幾位是不識時務的，自以為還是高人一等，自然死得格外凄慘；有兩位逃去了靈族，在九霄開明宮前跪了七天七夜，才求來靈帝陛下的庇護，妖聖陛下也确實放過了他們的性命，但卻将其皇族血脈全數剝除，并要求他們一脈世世代代永生永世不得踏入妖界半步；剩下的那位至今還活得很不錯的就是明殿下了，雖然被封印了四萬餘年，但比起其他兄弟，陛下對他到底很是仁慈不是嗎？
“讓他玩去，不用管了！”妖聖夜暌的聲音從遠處飄來，在夜風中顯得飄渺不定，“不過，也不能讓他自以為得計而放松警惕……放消息出去，就說妖族族內一名妖族去人界游歷了，此妖地位甚高……嗯，最好還要透露些他的真實情況，這樣才更有趣些！要是明聽說了，恐怕會時刻警惕小心，不敢露出半點馬腳吧？哈哈！真的很想看看他暴躁發怒的模樣呀……”
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消失在夜風之中。
衆臣屬面面相觑，皆為明殿下在心中點了一根白燭。
明殿下，可千萬不要怪我們不顧同族之誼，實在是您兄長趣味詭異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