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皇上腳步踉跄地沖了進來,吟月忙拭去臉上的淚水,上前行禮。此時的朱見深眼中哪裏還有別人,他徑直地奔到萬貞兒的床榻前,緊緊抓住她早已失去溫度的手,緩緩跪了下來,将他的臉埋入那只曾無數次撫摸過他的手掌中……
吟月吩咐寝殿中其他的宮人們都退了下去,自己卻在一旁默默地跪了下來。看着傷心欲絕的皇帝,她的眼前又浮現出娘娘臨去前的一幕幕情景——
當發現娘娘呼吸困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時,她惶急地喊人去傳太醫,固執得不去理會娘娘試圖阻止她的眼神。娘娘忽然抓住她的手,吃力地道:“告訴……太醫,是……急症,不許……多說!”
“為什麽?娘娘?不告訴太醫實情,豈不耽誤了救治?”
“不……許……多說!”娘娘的目光中竟然有了一絲乞求之色,令她再也不忍心去違背她的意願,只好默默地點了點頭。
太醫們趕到時,娘娘已陷入昏迷之中,束手無策的他們只好先開了一劑暫時能吊住性命的湯藥。吟月侍候着娘娘服過了湯藥,半個時辰後,娘娘果然醒轉了過來,可她醒來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太醫們都趕走了。
看到自己不解的目光,娘娘幽幽地開口道:“大限将至,神仙也救不了我的命了。那些太醫們細察病情之後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推卸責任,将隐瞞病情的罪過加在你身上,以免他們自己成為皇上盛怒之下的犧牲品。可這隐瞞之責在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們受到牽累。”
“奴婢始終想不通,娘娘為何要隐瞞病情,連皇上都瞞?”她實在無法掩飾住自己話中的傷心怨責。
娘娘沉默了片刻,忽然苦澀地一笑道:“從前是不想讓他擔心,現在是不願見他傷心。我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他,認為他之所以縱容我的那些胡作非為只是為了還當年的舊情,其實他心中應該是不太情願的。畢竟他是天子,當然會有成為千古明君的想法,所以,我內心裏實不願再繼續作為他千秋帝業中的一個污點而存在下去。
等我發現自己完全看錯了他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本應該早就看清楚他的心,可我一直被自己對他的感情所蒙蔽,卻對他的愛視而不見。是我有愧于他,辜負了他的一片深情。既然無法挽回,只好選擇隐瞞,讓他相信我是得了急症而亡,也許比告訴他真相更讓他容易接受,也不至讓他過于傷心。”
聽了娘娘的這番話,她心中替娘娘感到異常的難過,卻不知如何出言安慰。之後,娘娘又交待了她幾句話,就徹底沉默下去。
直到臨去前,娘娘還在用不舍的目光盯着緊閉的殿門,卻始終不允許她派人去給郊祀未歸的皇上報信。等到還在主持郊祀宴的皇上收到喪報,風塵仆仆地趕回來之時,已是娘娘薨逝的一日之後。
“太醫們說貴妃死于急症,卻說不出這急症從何而來。吟月,你告訴朕,貴妃究竟是怎麽死的?”不知何時皇上已來到她的面前,正目光炯炯地盯視着她。
“娘娘在責罵一個奴婢時忽然間痰急上湧,喘不過氣來。”她按照娘娘生前的吩咐答道。
“不是即刻傳了太醫嗎?為何竟沒有救過來?”皇上咄咄逼人地追問道。
“奴婢真的不知啊,求皇上恕罪!”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繼續欺瞞下去了。
吟月的惶然無知反倒令朱見深打消了原有的那絲疑心,因為若存心欺瞞當會事先編出個合乎情理的解釋,從她這般驚惶失措的反應來看,應是也被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壞了。
想通了此點,他反倒自己推斷起貞兒的死因:“貴妃早年有過心疾,莫非是突犯了心疾?”
吟月暗暗地松了口氣,心道:“還是娘娘最了解皇上,怪不得她一再囑咐我不要多言。”
此時,朱見深的思緒已飛回到他和貞兒最後一晚在一起時的情景,貞兒流着淚喊出他幼時的名字,莫非那時她已預感到了那夜将是他們的永訣?可她卻什麽也沒有告訴他,只是自己去默默承受生離死別的苦痛。
他的貞兒,無論被這無情的深宮奪去了多少美好的東西,她都依然倔強地堅守着自己的本心。就是因為她這種倔強的性子,讓她為了當年對孫太後的一句承諾,整整守護了他一生。
想到此,朱見深忽然間有了一種此生無憾的感覺。
“娘娘走時讓奴婢轉告皇上,說她這一生做錯了很多事,希望皇上能夠原諒她。”
朱見深回到萬貞兒的床前,俯下身去,輕輕将她抱起攏在自己的懷中,搖頭微笑道:“那些事我都忘記了,我只記得在舊宅中無數個寒冷的夜晚,你将我摟在你懷裏時的溫暖……”。
萬貞兒去世的同年,年僅41歲的憲宗皇帝朱見深駕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