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快地跑回了身後的帳篷裏。
聞爾在原地怔了片刻。他見過的小孩子其實不太多,還都是些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孩子,生來就擁有巨大的揮霍不盡的財富。他們可能一生都不需要去學“取舍”這個詞。
這個放在和平國家才剛剛上小學的女孩子,是出于什麽樣的心情,做了這樣一個決定。聞爾竟一時有些茫然。
四周的大男孩見這小姑娘留下來那一大袋包裝,走得更近了。聞爾輕嘆了口氣,撕開了包裝袋,隔着包裝把那塊看上去并不太好吃的雞胸撕成了幾小塊,然後朝幾個男孩招手。
男孩們呼啦一下上來了,聞爾還沒來得及給他們均分,已經有一個塊頭大一點的男孩搶了去,接着兩三個男孩追過去扭打在一起。
聞爾的腦子裏突然間十分不合時宜地蹦出一片非洲叢林。
他正想過去制止,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聞先生,看來我必須再和你說一次,你不可以這樣做。”
Marcus不知何時趕來了,男孩子們聽見他的聲音,看到他的衣服,彼此吼叫着拉扯了片刻就作鳥獸散了。
聞爾回過神來,朝Marcus說,“抱歉,是我沒想周全。”
Marcus有些薄怒,但見聞爾的神色的确很自責,這位又實在是大有來頭,于是也不好真怎樣,平複下來用溫和的口吻說,“聞先生也許是好意,我們每個人能來這裏都是出乎好意。但你很快就會發現,嚴格的規則比好意更重要。
聞爾點了點頭,“我明白。非常抱歉。”
霍臨晞也不是頭一次做慈善,小時候跟他媽媽去過發生海嘯的地區給受災的難民派發物資。只不過是霍氏産業覆蓋到的區域,他們行為既是慈善,也是為了盡快恢複當地的旅游業。正如霍臨瑞所說,只有這一回,是唯一一次完全不考慮回報的慈善。
Marcus見他一點也不分辯,态度極好,于是擺擺手說,“聞先生也不必太過自責。我們必須保證他們的食物數量供應。要知道S國的生産已經全線癱瘓,所有的食物都靠援助和進口。”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像水果這樣非飽腹非必要的食物,真的太貴了。我們實在沒有辦法為他們每人都提供。只有在醫療中心接受救治的重傷員,我們才會提供特別的三餐。”
聞爾靜靜聽完,說,“那麽,我也不需要。”
Marcus不知道他是不是賭氣,皺了下眉,解釋道,“聞先生。我們只能保障基本的生存權,并且,必須是公平的。你無法想象嚴格的規則一旦出現問題,哪怕是輕微的,都會引發沖突。而如果發生任何沖突,為了保證志願者的安全,我們的整個項目都會撤退。”
聞爾一點頭,“當然。我可以想象。”
他不熱不冷,不緊不慢的樣子像個置身事外的人,仿佛剛才那個和小姑娘打手勢的,溫柔地幾乎像個大孩子的人不是他。
Marcus心想,celebrity大概都是這樣一副随時能表演官方的臉。
聞爾在原地靜了幾秒,而後好像從什麽裏抽離出來,輕輕地咳了一聲,“我是說,我接下來一定不會擅自單獨行動。I mean it. ”
他把自己從霍臨晞的習慣裏抽了出來。
霍臨晞,是一個讨厭權威,但在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裏,從來不當面反叛他爹的人。
他永遠都是一張恭敬和疏離的臉,對他爸提出的要求說,“好。我明白。”
改名,從事一個霍存勳極度不贊同的職業,是他長到二十多歲第一次公開反抗。
“我正要去找你。”Marcus說,“我們負責來自媒體的同事想和您對接一下。”
聞爾那雙白色的運動鞋走了一路出來已經染了一層灰塵,他彎下腰輕輕撣了下,聽到Marcus的話站直起身,“好。我跟你過去。”
他不是為了自己沽名釣譽而來,純粹是來找呂文維的。難民署給了他一個恰當的理由來給媒體和粉絲交代,配合他們做些相關的推廣活動也十分合情合理。
Marcus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棟兩層小樓,看了眼聞爾的鞋,“那是我們的辦公樓,聞先生是和我走過去,還是我叫輛車來。”
聞爾笑道,“走過去吧。”
辦公樓裏燈火通明,工作人員們都還在辦公,聞爾随着Marcus走到二樓,敲開了一間辦公室的門。
負責新聞事務的官員是個看着40來歲的金發女人,身材保持地很好,優雅地盤着個發髻,見到聞爾和Marcus進來就站起來相迎。
“Mr. Wen,thanks for what you have done ”,女人朝聞爾伸出手,“I am Judith.”
聞爾和她握手,“My honor.”
Judith并不多寒暄,直接打開了筆記本電腦上的項目書,翻轉過來給他看。
難民署在全球範圍內募集善款,很需要各國有影響力的公衆人物的支持。聞爾看了一眼,大概明白Judith希望他做些什麽。
他細細地把十來頁的項目書看完,朝Judith欠了欠身,對她說,科普當前難民問題的嚴重性,呼籲戰争早日結束。這些我樂意去做。只是,在社交網絡倡議捐款……很抱歉,我不能這樣做。
他不待對方發問,直接說,如果我的粉絲留意到了我為你們做的事情,願意自發捐一些善款,這當然很好。但如果從我的嘴巴裏說出來,很多人也許會為了我的一句話而做,他們甚至不了解這是個什麽樣的項目,我想這也不是你們的本意。
Judith欲解釋些什麽,聞爾笑着說,不過,拒絕美麗的女士必須有些補償,雖說我不怎麽有錢,但您這個數字我可以嘗試一下。
Judith和Marcus都一下沒聽明白。因為他說的那個數字是當地明年上半年需要募集的善款金額,不說相當巨額,也算一個不小的數字,非頂級富豪實在是不可能輕飄飄地說出這句話。
Marcus看了他一眼。他們募資壓力不小,很少有富豪願意做這種慈善,這時看聞爾簡直像看一座行走的金礦,但同時又帶着些許疑惑。
如果說是因為私人感情,那這個感情未免太深厚了。
聞爾回之以一笑。看項目書的時候他估算了下,這個數字差不多是賣掉他那個“最喜歡的生日禮物”的價格。
“您的項目文書裏有邀請媒體探訪的計劃,安排在哪天呢?會有哪些媒體到訪?”聞爾轉向Judith問。
Judith見他特意關心到訪的媒體,于是從電腦裏又調了一份文件出來打開給他看。
“我們邀請的都是在這裏有駐地記者的媒體,全是大型新聞機構,這對于您本身的知名度……”Marcus還沒說完,發現聞爾的眼睛亮了一下。
——X news agency,Lv Wenwei
——Visiting time:25th,Dec.
“Christmas day?”聞爾看向Judith。
他的神情竟很有些期待,Judith朝他一點頭。
Marcus接話道,“我們會舉辦一個小型的party,并邀請媒體來訪。”
當地人并不過聖誕節,這個party是為志願者們舉辦的。
今天是12月21日。也就是說,他比他猜想的還要更快見到呂文維。
出發前,他囑咐章立秋不要透露他要來的消息,為了給呂文維一個驚喜。結果他倒是先驚喜了下。不僅很快能見面,竟還能一起過個節。
不知道腦補了些什麽,聞爾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一點,Marcus見他莫名地愉快起來,心想,什麽“不想宣傳”,真是見鬼了。
Judith把聞爾的行程、與媒體見面會談及的內容整理出一個文件袋拿給他,和他介紹了下幾個國外媒體的特點,然後補充了一句,聞先生沒有帶助理,那麽如果出現你不想回答的問題,你可以給我打個手勢。
聞爾笑了笑,手指在X news agency的下方劃了一劃,“我很期待。”
“聞先生,現在天色已經全黑了,正好我也要回宿舍,我開車送你回去。”Marcus說。
夜裏的安置地會發生難以預料的風險,有些是他們這些工作人員也沒辦法明确知曉的。Marcus擔憂聞爾嘴上答應了他,可還是會擅自行動。
聞爾轉過身來,擺了擺手,“不急。我有點事想向你請教。”
Marcus示意他出去說。聞爾朝Judith道了個謝,和Marcus一起走到辦公樓的走廊上。
他走到二樓的欄杆旁,倚着朝外看。倘若說,在這裏還有什麽令人心生愉快的事務,那麽就是此刻的夜空了。
沒有空襲的夜裏,群星璀璨。按日子算,正是中國的農歷十五,圓月當空,月光傾瀉于墨藍色的夜空,浩瀚星河寂靜無聲,仿若埋藏着悠遠的時空和文明的秘密。
Marcus和聞爾一起仰望星空,說,“我非常喜歡中文的詩句,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人生贏家
聞爾朝他一點頭,“想必Marcus先生對這句詞有很深的感悟。”
“當然。”Marcus輕聲說,“戰争讓S國的人均壽命減少了30年,我們每天都會看到死亡。人長久在這裏只能算是一個美好的祝願。”
聞爾靜了一會,說,“我以為,人的工作無非兩種,一種為了成就感,一種為了金錢。在這裏,人的成就感降到極微,即使你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也可能沒有辦法讓戰争停止,我很想知道,是什麽讓Marcus先生致力從事幫助難民的工作呢?”
Marcus沒有急于回答,他打量了一下聞爾,而後挪開視線淡淡笑了一笑,“聞先生財力驚人,不知道又是為了什麽,選擇做一名演員?”
聞爾原本沒有和人交心的習慣,但這時在有些令人傷懷的異國,不知是什麽觸動了他,他原本難開的金口突然松了,“老實說,為了我母親。”
這個答案太讓人意外,以至于Marcus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他一眼。
聞爾平靜地看着夜空,回憶式地說,“Marcus先生應當有心理援助方面的經歷,想來很好理解。”
“我的母親,在我還年幼的時候,有過很嚴重的抑郁。”聞爾的手放入西褲的口袋,從裏面摸出煙盒來,“我大約才10歲,非常害怕她會自殺。”
“我的父親給她找了一位醫生,”聞爾似乎是清了清嗓子,輕咳了一聲,“這位心理醫生和我媽進行了長期的對話,他給我的母親列了事無巨細的一份單子,讓她一件一件地去做。當時她已經陷入了任何事也不想做的狀态裏。我陪着她,拉着她去做。”
“當那張列表裏的事情完成到最後一件時,她的精神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觀。”聞爾說,“然後他對我父親說,我母親需要一份熱愛的事業。常年做一些她根本不想做的事情讓她陷入極端仇視自己的情緒裏。最後一件,就是讓她重新撿起婚前的職業。在她嫁給我父親之前,她放棄了自己的理想。”
Marcus露出一絲困惑的表情。
聞爾笑了笑,“這麽說吧,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是我父親進行社交的一張名片。但她并不願意去做一張名片。”
“我父親,是一個……”他的手指敲了敲煙盒,征詢地看了一眼Marcus。
Marcus于是說,“我不介意。”
聞爾從煙盒裏掏出一根煙來,Marcus給他遞了一盒火柴。
“我父親,是一個無法說服的人。”聞爾朝另一邊吐了一口煙,接着說,“他認為我媽是‘矯情’,并且不認為她所謂的事業比當一張商業社交名片更有價值。”
Marcus不解地說,“難道她不能自己做決定嗎?”
聞爾笑了,“以我父親的力量,如果他不贊同,那我的母親幾乎沒有再出去工作的可能性。”
Marcus有些震驚地看着他。
“當然,如果我的母親足夠堅決,以離開他為代價,也許他會動搖。很可惜,她并不是一個足夠勇敢的人。也許是為了我,也許是,她太久沒有工作過,害怕自己已經失去了讓觀衆喜愛的能力,不敢面對複出之後會随之而來的評價。”
“她用了兩年時間從抑郁裏好轉,但卻始終沒有勇氣複出。”聞爾輕輕地提了下嘴角,“四年前,我大學畢業時,我父親已經在當地為我布局好了想交托給我的事業。”
他擡起手,用力地吸了一口煙,“我大概是有點幼稚,并不想被他擺布。”
Marcus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聞爾看見Marcus的樣子頗有些瞠目結舌,覺得他大約是在腦補一出70集的豪門恩怨,笑道,“但除了看不上我媽的‘理想’,我父親在其他任何方面都對她很好,送樓送股票送珠寶都是小意思,以至于有些港媒小報常年把她列為‘嫁豪門的人生贏家典範’。”
Marcus帶着疑惑的眼神慢吞吞地重複,“人?生?贏家?”
聞爾于是給他解釋:“Life-winner,means one has everything.”
Marcus搖搖頭,“No one can have everything.”
“當然。”聞爾說,“可人們願意幻想有這種故事的存在。”
Marcus摸着下巴頓了一頓,“所以,聞先生選擇做演員是為了……”
聞爾給他續上了話,“因為這是一份值得尊重也值得追求的事業,并不見得低于我父親看重的事業。”
Marcus很自然地拍了拍木制的欄杆,有些笑意地聳了下肩,“對于我來說,從事一份工作其實理由很簡單。”
聞爾“洗耳恭聽”地側過身,低了一點頭,“我很好奇,在有別的選擇的情況下,為什麽會選擇一份成就感和金錢收入都不算高的工作?”
他帶着一點淺笑,說話的時候語調有些缱绻,Marcus覺得他好像是想起了某個感情深厚的人,這個問題似乎并不只是問他。
Marcus認真地說,“因為我從小的理想是世界和平。”
聞爾:“……”
這是一句選美比賽的傳統答案,幾乎是每一個“世界親善小姐”的名言。從千禧年開始,大概是因為太過老套,都不怎麽有人說了。
但是從Marcus幽深的眼睛裏透出來的篤定,卻讓聞爾又覺得,這對于他來說不是一句套話。
“聞先生就想問我這個問題?”Marcus将領口松了松,這裏即使是冬日的晚上也熱得讓人發悶,兩個人在室外站了一會,衣服就有些沾身了。
“噢,不。其實,我另有一個問題想問。我看過資料,知道開戰後這裏男女比例嚴重失調,但剛才我走了一路,發現營地似乎大男孩更多一些?還是我的錯覺?”聞爾倚在欄杆上,皺起眉來看着那一大片帳篷區。
Marcus沉默幾秒,輕嘆了一聲,回答他:“不是你的錯覺。因為……很多女孩,在13,14歲的年紀就會被迫嫁人。在這裏,十歲以下的女孩偏多。”
聞爾手上的煙灰簌簌地掉下來。他擡起頭來看着Marcus,擰着眉:“都嫁給什麽人?”
“‘有辦法’活下來的有錢人,或者鄰國的……”Marcus有些說不下去地吞了一口口水,“單身漢。”
通過這種方式逃難,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好歸宿。
別說當地原本就有女孩早婚的傳統,就算沒有,為了謀生,這也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
聞爾的臉色很不好看,剛剛那個漂亮瘦弱的小姑娘那恐懼的樣子深深刻在了他腦中。他一時間竟有些喘不過氣來,嗆了好幾口煙。
Marcus沉默了會兒,說,“在和平年代,我的同事曾經做了很多工作來減少這種現象的發生。但是,戰争一旦爆發,文明的倒退就是倍速的。以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雖然在這裏基本生存都成問題,但我還是會盡我所能,勸說他們不要随意把女兒‘賣’了。”
聞爾咳嗽好幾聲才緩過來,靜靜聽完他的話,對Marcus一點頭,“Marcus先生很令人敬佩。如果以後有機會在別的地方見面,我請你好好喝一杯。”
Marcus親近地攬過這位“金主”的肩,有些開玩笑地說,“和聞先生這樣的人做朋友,我們求之不得。”
聞爾和人聊人生理想的時候,呂文維正在思考她的愛情問題。這對于她來說,可是非常罕見的時刻。
呂文維在新聞中心吃過一頓簡餐,在停電斷網的狀況下似乎也沒有什麽娛樂活動可打發時間,于是一早沖了個涼水澡,躺上了床。
一個裝着電池的小風扇呼呼地吹着小風,呂文維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手指一下下敲着床邊。
缺乏娛樂的生活過得很緩慢,但高強度高壓力的工作又會讓人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在這種偶爾的無所事事以及無法入眠的時候,呂文維很難得地生出了一點孤寂感。
常年在不太平的危險地帶工作,她也會時不時地發自內心地咆哮:“我為什麽要再自找苦吃?”但當她把每一點血淋淋的事實用鍵盤,用鏡頭傳達給外面的世界時,她又完全說服了自己:我必須來,我的工作比任何事都有意義。
她自認不是一個矯情的人,可也總有左右搖擺的時刻。比如現在,她在電和網都沒有的地方,想起前幾天中學同學發在群裏的的請柬。
是她高中時的同桌,也是校花,不但人美,學習也很厲害。她沒有參加高考,直接去國外讀了大學。這麽多年後大家都沒什麽聯系。再一次知道她的消息,是她要結婚了,嫁給她們本地一位知名企業家的兒子。
☆、他來真的?
沉寂很久的高中同學群裏炸開了花,婚紗照上校花依然是明豔動人,眼睛裏含着的幸福也一看就知道不是作假。丈夫摟着她,親吻她的額頭,一幅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呂文維看到的時候,同學群裏已經祝福過一輪了。她于是和校花私聊,說,“恭喜你,我真為你開心。”
當年的校花語重心長地說,“文維啊,優秀的男人太少了,要麽一早有人搶走了,要麽根本不想結婚。你見到好的一定要下手抓牢了,幸福是自己給自己的。”
呂文維當時回複她,“我這個職業,哪有心思找對象。就算有,也沒人想和我談。”
也不過就是幾天時間,呂文維這時再想起這番對話,兀自長長地嘆了口氣。
倘若毫無期冀,沒有動心,就不存在“覺得孤獨”這件事。呂文維心裏這點小苗頭一出來,自己先意識到了。她莫名有些煩躁,撸了一把沒有全幹的頭發,坐起來靠在床頭。
在呂文維十分有限的和異性單獨吃飯的經歷裏,回國那段時間被各種趕鴨子上架的相親大概有五六次,別說長相,她連人家姓什麽都沒記住,只記得她自己被人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你什麽時候換工作?”
印象最深刻的恐怕就是和聞爾那頓飯。
呂文維在一片黑暗裏用力地調動了一下自己對人臉識別領域十分不發達的大腦,慢慢地勾勒出了一個大概的影像。
然後她淺笑了一下,心想,這個世界果然是看臉的,特別好看的人,連她這個腦袋都能留下印象。
她的大腦深度挖掘了記憶,然後這樣提醒她:聞爾的眼尾睫毛很長,垂下來的時候給人一種“這個男孩很乖巧”的感覺,他的皮膚很白,鼻梁骨堪稱弧度完美,和他距離不到一米,能感受到那種毫無侵略感的柔軟氣質。他擡頭一笑的時候,尤其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加之聞爾在她面前扮演了一個十成十的溫馴和有禮,一點都沒有她熟悉的成功男士那種“自以為是”的腔調,要說沒有好感實在是自欺欺人。
呂文維按着自己的前額,有些哭笑不得地想,我現在是什麽情況?
然後她的大腦某一部分并不受主人控制地又調出了一個畫面,那天吃飯時,聞爾摩挲着紅酒杯的兩根手指。
手指是真的很漂亮,很修長。
“嗷!”呂文維把枕頭從背後撈起來捂住了腦袋。
倘若在國內的家裏,此刻她可以跑到廚房的冰箱裏挖出一大塊冰淇淋,或者到樓下的便利店買一大包薯片,把不恰當的情緒通過咀嚼吞咽這種機械化的動作自我消化了。然而現在,她面對的一個殘酷現實就是,她只有清水可以喝,在S國這還已經算奢侈的了。無家可歸的平民大量面臨着沒有幹淨的飲用水的危機。
單身時間長了容易被荷爾蒙誤導,明天選題策劃通過了,忙起來了就想不起這個人來了。呂文維灌了自己一大杯冷水,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太陽穴,得出了這麽一個自我安慰的結論,而後把枕頭拍了拍,以一個抱大型娃娃的姿勢抱着閉上了眼。
第二天睜開眼時,天色亮了,房間也亮了燈,電力恢複了,她習慣性地先開郵箱,關于策劃的回複已經躺在那裏了。
“同意。另:編委會開會時聽文娛版負責人談到,有個當紅的男明星去了那,是第一個跑去戰地的國內名人,你查查是誰,做個專訪,應當會吸引年輕人的興趣。如沒什麽實際內容,不做也可,你自己把握。”
呂文維皺起眉,心想,娛樂圈有人關心這個?還是獨辟蹊徑跑這來作秀了?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摸索了下,還是打開了網頁,輸入了關鍵詞“男明星 S國”。
等到網頁緩慢地顯出出相關信息,呂文維前晚所做的自我安慰工作轟然倒塌。
這個人……
他來真的?
呂文維有些愕然地盯着緩緩冒出來的幾條娛樂新聞,心想,他是?借此來找我的嗎?
轉念一想,不會吧……是不是我想多了……
再一想,她好像沒有自戀這個毛病,從前也沒有自作多情過。青春期時也從來沒會錯過“哪個男生想追她”這種意思。
呂文維怔了一會,随即又反應過來:章立秋這貨不可能不知道,她居然沒告訴我?
以她對章立秋此位閨蜜的了解,有且只可能有一種情況,此人“叛變”了。
章立秋這位,典型“欲望都市”愛好者,盡管單身多年,還大有這輩子不想結婚的意思,但“睡帥哥”這件事從來沒從她的人生目标裏去掉過,如果不是礙于職業操守問題,她“近水樓臺先得月”也是很有可能的。
呂文維心裏“卧槽”了一聲,很想知道當初就撺掇她“睡了不虧”的章立秋這厮給聞爾出了些什麽馊主意。
本着“敵不動我不動”的精神,她決定——假裝今天早上這封郵件不存在。
雖然假裝巍然不動,但她已經開了一個word,同時搜索起了資料,開寫采訪聞爾的提綱。
并且,此時她的嘴角不經意地揚起來,如果看一眼面前的鏡子,那樣子可以說是如沐春風的歡喜。
她正在不自覺的歡喜,可有人不歡喜。
聞爾在難民安置地的前三天,摸着良心說,的确是有點難熬,比他剛開始拍戲時還痛苦。
小霍少是吃過苦的,但吃的從來不是生活的苦。從小霍少到聞爾,也算是個脫胎換骨的過程,但大冷天跳冰水,大熱天穿羽絨服,吊威亞受傷,24小時連軸轉沒覺睡……都還是不如在這裏折磨人。
拍戲再怎麽着,是不用操心日常生活的,聞爾兩個助理基本可以包攬飲食起居,拍完戲再累也起碼可以泡個澡,找個按摩師。
但在這,別說沒有熱水澡洗,連衣服都沒地方洗。
他顯然低估了這裏的生存難度。光是需要手洗衣服這一項,就把他難倒了。
聞爾長這麽大,沒見過洗衣服這一過程。他見過的衣服只有三種:新衣服,幹洗完烘幹疊好還帶着一些天然香味的衣服,戲服。
因此當他看着自己換下來的衣服時,腦子裏一團漿糊。
然後他給劉露露打了個電話。
老板放假,助理們難得清閑,劉露露接到聞爾的電話時,正在巴厘島度假,躺在沙灘上喝椰子。
當她聽清了老板求教的問題後,差點把椰汁噴出來。
劉露露強壓住自己瘋狂上揚的嘴角,說,“那個……老板你知道洗衣服是要用洗衣液或者洗衣粉的嗎?”
聞爾:“……”
不太知道。
聞爾在他那間宿舍堪稱簡易的衛生間轉了一圈,回道,“沒這種東西。”
劉露露靜了幾秒,想象了下戰地的艱苦,又問,“肥皂總有吧。”
聞爾看了眼水池邊一小塊黃色透明物體,說,“有。”
劉露露:“拿肥皂搓。”
聞爾假裝聽懂了,把手機開了免提放下,一手拿起衣服,一手拿起肥皂,然後把肥皂在衣服上蹭了蹭。
難民營最近雖然沒有襲擊,但他這幾天跟着志願者在營地裏走,每天回來身上也是一厚層灰塵,用肥皂蹭一蹭壓根沒任何作用。
聞爾:“沒用啊。”
劉露露:“……”
兩個人無言以對片刻,劉露露終于忍不住說,“老板你會搓嗎?”
鑒于他真沒帶幾件衣服,以及第二天要見到呂文維,聞爾終于豁出去了面子,回答,“不會。”
劉露露預料到了,憋着笑說,“要不你湊合幾天吧。反正再過10天你就回來了。”
聞爾咳了一聲,“我沒說要回來。”
劉露露驚了,“你不會還打算在那長待吧。老板你別這麽想不開啊。”
“放你們大假還不好。工資照拿,又沒克扣你。”聞爾一邊說,一遍皺着眉掃了一眼他那件落滿了灰的白襯衣。
打莫少藍在工作室說聞爾要去S國的事,劉露露和幾個同事紛紛表示不可思議,但又都知道聞爾的性格,勸也勸不動,于是也不多吭聲。劉露露一聽他竟然還打算長待,真急了。
“老板,你一這麽講究生活品質的人,在連洗衣機都沒有的地方,你真待得下去啊……雖說藍姐交代我不要多嘴吧,但我還是忍不住說……”劉露露從沙灘椅上爬起來,捧着個椰子絮絮叨叨,苦口婆心地說,“在哪兒做善事不是做啊,捐點錢不行嗎?何必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
聞爾把手上的衣服放下來,道,“我捐過不少錢,但還是第一次親身體會這世上還有這樣糟糕的處境。我演那電影,現在想起來真沒演到位,真戰場下的苦難我一點也沒感悟到,實在是黑歷史。”
☆、我不喜歡你這樣
這幾天,他見多了孩子們仇恨和畏縮交錯的樣子。知道這裏的女人們因為衛生條件惡劣而反複生病,以及無論如何管理都沒辦法完全消除的性暴力。且不談那種不知未來在哪的絕望和恐慌。
這種苦難甚至讓他愧疚他來這裏的初衷。
他的聲音聽起來嚴肅了很多。劉露露停頓了會兒,正經八百地說,“老板,那我現在就給你找洗衣服視頻教程。”
剛巧經過的一中國游客以奇異的眼神看了一眼劉露露。
劉露露雷厲風行,不到半小時,她把視頻的關鍵步驟截圖發過來了,還配上了文字詳解,就差從手機裏穿過去親身實操了。
聞爾大概看了一遍,明白了,等他開始實踐之後,不得不發現,這洗衣服還真算得上體力活,尤其以他平時打理自己的标準。
再加上他還得盡量省一點水。
盡管給他這位大金主配備的水是足夠的,但想了想整個營地對水的需求,他愣是在此時開發出了這輩子沒長過的節約心眼。
搓了一遍,他已經出了一頭的汗。
這樣下去洗完一件身上這件也廢了。聞爾郁悶地想了想,繼而索性把身上衣服脫了下來。
心猿意馬的資深單身女青年呂文維倘若看到這一場面,很可能立馬就要抛棄“底線”。
此人身材實在太好了。
他并非那種健身教練般的大塊肌肉身材,可全身上下的線條流暢得驚人,看不到一點贅肉,他的雙臂肌肉成流線,并不壯碩,十分得漂亮。
如果硬要打比方,有點像……練花滑的運動員,或者是練擊劍的。
聞爾人生第一次動用尊手洗衣服,堪稱狼狽,濺了一腹肌的水,最後對着那一坨勉強符合他要求的白襯衫呼出了一口沉重的空氣。
劉露露又發了條信息來:“老板,洗完別擰,抖平再晾,不然幹了會像梅菜幹。”
真是十分及時的提醒,聞爾連忙把那一坨東西拉起來抖了抖,确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