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而學會的說話藝術。
霍臨瑞重新啓動了球車,冷冷地說,“你又來這套。”
“哥。霍家談生意一向利益最大化。你今天答應我,澳洲的産業也是你的,不說別的,就說整個集團資源聯動運作起來,你說是不是比我來接手好得多?”
霍臨瑞沉吟片刻,笑了,“你他媽還是小時候那樣,現在長大了還敢威脅你哥了?”
“我哪敢威脅你?”霍臨晞立馬回,他把爪子從膝蓋上拿起來,放在他哥的肩頭,“我的意思是,我能力不行。”
“滾滾滾。”霍臨瑞呼掉他的爪子,“我還不知道你。”
“哥你最疼我了。我小時候闖禍都是你背鍋。”霍臨晞放下他的二郎腿,手插/入褲兜,輕飄飄地說,“我不會忘記哥對我的好。”
霍臨瑞把車開上斜坡,過了果嶺,停在度假村的餐廳門口,側過身認真地和霍臨晞四目相對。他的目光從學者氣的細框眼鏡裏透出來,卻是一股說不清的氣勢,“你知道你要真這麽做,爸爸會很生氣。他是什麽性格,你清楚得很。”
“哥,爸這幾年一年裏有四分之三時間在瑞士療養。霍家的事一多半你都能說了算。至于我嘛,能瞞就瞞,實在瞞不了了我再去負荊請罪。”霍臨晞朝他哥眨了個眼,“我的性格,你也知道。”
霍臨晞和他哥不同,一出生就是霍家大宅裏被伺候大的,盡管教養好,但可謂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沒出國前,泡個面也不會,說他是個舊時少爺也一點不為過,無怪乎後來拍戲總有目光犀利的導演一眼看上他去演民國大少。
他是霍存勳的心頭肉,集各種寵愛于一身,難免有些任性,行事說一無二,決定了的事就無人能逆轉他的心意。就說來澳洲這事,霍存勳的意思本是讓他跟着自己和夫人一起到瑞士去念書,霍臨晞陪着他到瑞士挑好了地方,住下了,然後悶聲不吭申請了澳洲的學校。
他去哪裏不好,瑞士不喜歡,歐洲還有這麽多地方可去,他非要挑澳洲,顯然是要擺脫霍存勳的控制。
霍臨晞和他媽一起演戲,每回霍存勳要去看他,他都以學業繁忙為由推脫,直到霍存勳半年後以霍氏集團名義捐資,參加校方活動,才知道,他兒子根本沒在這讀書。霍存勳雖然沒當場冷臉,客客氣氣地攜妻走完了官方場面,一回到住處當即氣得要斷霍臨晞的糧。
當年的霍臨晞才17,就已經敢對他威權很重的老子先斬後奏,這是當時剛接手了霍家主要産業的他哥都不敢做的事。
沒等霍存勳付諸實施,當晚霍臨晞就飛了過去,他媽前一天告訴他事情要敗露,他就定了機票匆匆趕過去。
那天極冷,飄着細雪,療養院外的一條清澈溪流都凍住了,才四點多外頭幾乎沒什麽人影。霍臨晞穿了一件薄羊絨大衣,裏面只是一身登機時臨時加上的毛衣,下/半身還是在澳洲時穿着的運動褲,一下車就被凍紅了鼻子。
霍存勳正在氣頭上,聽自己夫人說小兒子在外面,一個電話打到療養院前臺,不讓放人進來。
整整五個小時,霍臨晞半步不離,最後被放進來的時候,嘴唇發紫,醫生判斷他是一度凍傷,再多一會兒就會留下永久性的凍傷傷痕。
那麽好的一張臉,他竟然也不怕。
“你什麽性格?”霍臨瑞站在大堂門口,轉頭看始終和他隔着半步的霍臨晞,“你狡猾,還夠狠。”
霍臨晞見他停下,後退一步,笑眯眯地聳聳肩,“哥,非得用貶義詞嗎?”
霍臨瑞冷哼一聲,“這回我要是不幫你,你是不是還打算先斬後奏一次?”
“哥不會不幫我。”霍臨晞微微低頭,“不論是從感情,還是從……”
他的口型和眼神,分明下一個詞就是“利益。”
霍臨瑞一皺眉,要打斷的話還沒出口,霍臨晞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緩緩地說,“理性。”
餐廳大堂的玻璃門開了又關,霍家兩位少爺在門口對視一陣,于沉默裏達成了共識。
☆、芳華絕代
呂文維把筆記本電腦放下,手機握在手上,坐在新聞中心的一把工作椅上,靠上椅背,才發覺自己的手微微在顫。
這麽多年,她的工作性質不能說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起碼相比旁人,她在面對死亡的威脅時要鎮定許多。親眼見過小型對地導/彈在百米外摧毀數量裝甲車,穿着防彈衣,帶着頭盔咬牙把車開到170越過危險區。但這次,她對領導報告完,松下來的一刻,卻有種要虛脫的感覺。
“文維,你臉色好差。”在新聞中心忙碌的一片雜亂聲裏,呂文維擡起頭,看到走過來的明倫,遞給她一杯水。
“明倫……你消息發回去了?”呂文維喘了口大氣,放下手機,接過那紙杯喝了口。
“發了照片。”趙明倫盯着她的手,皺起眉,“你……真沒事嗎?”
呂文維迅速把杯子裏的水喝完,放下來,用另一只手握着右手的手腕,冷靜地說,“有點後怕。就是生理反應,等會就好了。”
趙明倫伸出手去,握住了呂文維沒辦法停止微顫的手,“你不要逞強。”
呂文維想朝他笑一笑表示自己沒事,然而嘴角卻是提不起來,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你也不小了,這回活兒幹完回去找個男朋友談談戀愛什麽的,過過正常女孩子的生活嘛。”明倫握住她冰涼的手,“女孩子終歸是要有個人疼的。”
呂文維微皺了下眉,用了點力氣握住拳,而後以玩笑似的口吻說,“我親爸媽都還沒催我呢,我說你可就別瞎操心了。”
趙明倫按了按呂文維逐漸平穩的手,起身拿起空了的紙杯又給她接了杯水,走回來放在她面前,“你啊,現在不以為是。過了30就要後悔了。”
呂文維一聳肩,學着他的臺灣腔,“拜托噢,咱們在戰地呢,這會兒明天是生是死還不知道,你和我談這個?”
“別瞎說。”趙明倫頓了一下,“今晚這事情明天全球媒體肯定都得一致聲讨,不論始作俑者是誰,短期內估計不會再來一回。”
“戰場上哪有邏輯,所有人都不過草芥。記者也不見得就能有多大特權。”呂文維閉上眼,嘆了口氣,“在I國殉職的記者還少嗎。反/政/府武裝和聯軍都沒有真把記者的命看得多矜貴。”
“乘着網絡還行,你找點資料吧。”趙明倫想安撫她而無用,知道此時只有工作才是最有效的排解,轉了個話題,“天一亮,咱們肯定有的忙。”
“嗯,這是正經事。”呂文維拿起那杯熱水捂着手,打開電腦,“做事了哈。不和你聊了。”
呂文維開了google,把A,U軍方發言人的資料檢索一番,又浏覽了U國幾個大選候選人的選情,接着把當年I國新聞中心被炸後各國媒體的報道翻出來仔細看了一遍。等她覺得腦袋發脹眼睛發酸,擡起眼看了眼窗外時,天色已經蒙亮了。
呂文維正想眯會眼,新聞中心的總控臺電話響起,所有記者都停下了手,新聞中心一下安靜了起來,Robert接起電話來。
呂文維和其他記者的第一反應都是站起了身,屏息凝神地聽。
明倫的英文一般,站在呂文維身旁聽她小聲同步翻譯。
“你們必須給個交代。”呂文維壓着聲音說,“Robert和對方交涉呢。”
趙明倫低聲說,“A軍方?官方?還是S國/軍方?新聞部?”
呂文維搖了搖頭,細細聽Robert在說什麽。
“Press release?No no no,we need at least a press conference.”
“他說我們要求對方開新聞發布會。”呂文維皺了下眉,“軍方通常強硬,Robert這樣說,對方可能是A國政府方。”
明倫撇了下嘴角,“開發布會也一樣是說些不痛不癢的。比出個聲明也好不了多少。”
呂文維搖了搖頭,“今天U國兩記者重傷的消息必定在國內引發輿論巨震,他們選情膠着,在任這位民調急跌。這事兒在野黨必定抓住大做文章,要是鬧大了可能最後真會撤軍。S戰對他們來說不過是政治博弈。利益關切遠沒有A國和R國大。現在戰局相當混亂,他們在這個當口失掉盟友,會對國內輿論有重大影響。”
明倫皺起眉看着和對方交涉的Robert,“看他的口氣像是有譜。快準備準備。”
呂文維應了一聲,不自覺擡頭從酒店的落地窗看出去,這裏本來是旅游區,酒店外還有幾棵梧桐。剛開戰不久,S國首都的景致還依稀殘存着往日風華。想當年I戰剛開始時,呂文維也曾經愛上過那裏厚重的古文明氣息,而開戰一年後,整個首都全毀,原本遍布游客、餐館、酒吧的街道殘破不堪,四處皆是乞讨的婦女和孩子。
她深深地看出去,想把現在這番景象刻在腦中,也許再過幾天,混着硝煙的藍天下,這裏也将只剩下殘垣。
影視基地裏,聞爾和童彤剛拍完當天戲份,兩個人都一夜未眠。導演喊了cut,劉露露就拿了條毯子給聞爾披上,“老板休息會吧。”
聞爾靠在躺椅上,接過劉露露遞過來的手機,看了眼。
信息很多,但和呂文維的信息定格在自己發出去的“那就好。”
聞爾扶了扶額,心想這位姐姐可真是開天辟地頭一個對自己這麽冷淡的人啊。
看了一會,他不太情願地把目光從“高嶺之花”的備注名上挪走,放在經紀人的頭像上,點了進去。
“你那微博不是被盜了吧……”莫少藍打給他一句話,帶着他自己的表情包,“你知不知道來找我的人有多少?有媒體還有客戶。藝人別摻和政治,哪怕是國際上的。”
聞爾回了個笑,“一時心急顧不了那麽多。辛苦你了,藍姐。”
莫少藍迅速回過來:“和那位有關?”
聞爾摸着鍵盤的指尖一頓,擡頭找劉露露,“hey,寶貝兒,幫我點根煙。”
劉露露原本早對她家老板一貫的公子哥腔調習以為常,見他從昨晚的異樣裏回複正常,反倒是松了口氣,從他丢在一旁的西裝口袋裏摸出煙盒和打火機,給他點上遞過去。
“昨晚那會兒怎麽了?”劉露露把煙放到他兩指間,“我說老板,你真有暗戀,哦不是……明戀對象啊?”
“怎麽着,我不能有?”聞爾挑着眉看她,指尖彈掉一點煙灰。
劉露露笑嘻嘻地說,“賈導那片宣傳期的時候,小葉子和我八卦,說你親自給人家披披肩。我還不信來着。昨晚上看你那反應,我信了。我說聞爾啊,你也有今天。”
“什麽叫我也有今天。”聞爾慢悠悠地說,“我得罪你了嗎?”
劉露露自打做他助理以來,就一直認為這是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并且玩世不恭”的游戲人間分子,頭回見他幾個小時前那失魂落魄慌不擇言樣,皮笑肉不笑地調侃他,“我以為你這級別的帥哥,都不會為了感情掉鏈子,何況……”
聞爾一手夾着煙聽她調戲,一手給莫少藍回信息,“是有關系。不過W酒店和我爸也有點淵源。你要是給客戶解釋,就這麽說吧……”
他一邊打着字,一邊和劉露露說,“什麽帥不帥的。就算芳華絕代又怎麽樣,還是能為了感情做不理智的事。”
“喲。芳華絕代,說誰?”劉露露睜大了一點眼睛,她還從沒聽過聞爾誇人長相,以為在聞爾眼裏衆美女都不過芸芸。
聞爾把煙叼在嘴裏,仰着頭,緩緩吐出來,“你們年輕人不認識。上個世紀的女明星。”
“老板啊,你好像不比我大啊。”劉露露打了個呵欠,她跟着拍戲進程,也是一宿沒睡,已經熬出了兩個巨大的黑眼睛,一邊掏出個小鏡子一邊哀怨地說。
“回酒店睡會兒美容覺去吧,sweetheart~”聞爾沖她一笑,“gossip time over”
劉露露用力揉着眉心,上眼皮粘着下眼皮地問,“你呢?”
“我不困。在這等下場戲。Bye~”聞爾朝她揮了揮手,又低下頭,翻起手機相冊。
他相冊裏的呂文維大多是戰地新聞的截圖,包着頭巾,不施粉黛,還有點瘦脫相了的樣子,更多的時候看上去風塵仆仆,實在算不上好看,聞爾翻着看了幾張,嘴角淡淡帶着點笑意,自言自語地說,“真人還是挺漂亮的。”
劉露露走出去沒幾步,轉頭想和聞爾說點什麽,就看到她老板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眼神盯着手機屏,四分之三的側顏加上過于深情的模樣,讓劉露露都莫名心跳快起來。
“聞大帥哥戀愛了?”副導演走過來,拉了張折疊椅坐在聞爾身旁,“你這表情十有□□在看女朋友。”
“生哥。”聞爾把手機屏幕按滅放進褲兜,掏出煙盒來遞過去,“昨晚對不住哈。”
“沒事。突發狀況能理解。”姜曉生接過他的煙,笑說,“這麽神秘。圈外人嗎?”
聞爾一只手背抵着額頭,“我就差直說了,居然還能被人抛下。”
“嚯。有故事啊。”姜曉生不由自主地朝聞爾前傾了一些,“什麽姑娘這麽純真?”
“她啊?她不是純真。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情況……”聞爾嘴角輕輕一提,竟有些羞澀的笑意,“我都追到門口了,她把我丢下就走了。我這還要不要自尊了。”
姜曉生一愣,繼而大笑起來,“你這是真愛啊……愛情讓人盲目嘛……你也該嘗嘗普通人日常被拒的感覺,滋味酸爽。”
“還真是。”聞爾認真點頭。
“做演員的,動情容易動心難。”姜曉生雖是樂呵呵地看着他,卻若有所感地牽了下嘴角,“有能入心的,可別輕易放棄。”
聞爾略一低頭,“過了昨晚,我更确定了。”
姜曉生道,“你這麽反常就是因為她呀?”
“耽誤你們工作,真是不好意思了。”聞爾朝姜導笑了笑,“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夠鎮定。”
☆、你要死了可太虧了
Robert放下電話,呂文維正想上前問他具體情況,電話再次響起來。
記者們都凝神起來。Robert朝四周看了下,指指電話,問有沒有人聽。呂文維和幾個國外記者都擺手表示沒關系,示意Robert繼續接。
在記者裏,盡管價值觀上沒人喜歡戰争,但每個人的立場還是有細微差別,Robert作為行內備受敬佩的資深戰地記者,同時也是參戰國記者,身份有些微妙。
Robert接起電話,只說了幾句,就朝呂文維看了眼,指了指電話。
呂文維走過去,把電話話筒接過來。
随着戰局不斷深化,S國政府對A,U國記者敵意加劇,Robert的聲音一被聽出來,對方就要求與無利益國記者對話。
呂文維聽到對方說,“我們強烈譴責A軍方突襲新聞中心的行為。S國新聞部對所有記者表示慰問。希望你們不畏強權,堅守在一線,把這種赤/裸裸的侵略行為告訴全球人民。”
呂文維略一停頓,用阿拉伯語問對方,“你們這麽快确認了嗎?”
新聞部官員似乎對她說阿拉伯語感到愉悅,語氣顯得真誠起來,“你們裏有人約訪了M先生,他們自然要給你們一些震懾。”
M先生是不論聯軍還是S政府都頭疼的人,他算是S國底層民衆的精神領袖,行蹤不定,卻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他的視頻發言出現,影響力巨大。他上一次露面時,既曝光了S政府中高層腐敗和在國內貨幣急劇貶值時朝國外轉移財産的消息,又呼籲S國人團結,抵抗聯軍所支持的反政府武裝首領。
呂文維面不改色,平靜地說,“三方都找不到的人,竟然有記者能約得到,聽上去不太可信。”
那頭的新聞部官員聞言就提高了聲音,“希望你們明白,我們一直都在努力保護記者的安全,可你們中間有人不聽從我們的勸說,如果執意要進行采訪,中途出了任何安全問題後果自負。”
呂文維淡然一笑,“我雖然不知道這事真假,可你知道,我們記者沒有傾向,只有全面報道的責任。就算是約了,也不該是受到攻擊的理由。”
她換了英語,一時間新聞中心所有記者的目光都彙集到她身上,Robert皺起眉來。
對方怒氣沖沖地挂了電話,呂文維站在原地,嘆了口氣。
Robert和另外一名記者相看一眼,幾乎同時開口,“What did they say?”
呂文維環視了一下四周,“也許,有人透露了我們的一些采訪計劃。”
采訪M先生的計劃是前日在記者圈中流傳開,Robert在當地的一位線人,原本是警察,一個月前S政府裁員後失去工作,以為他們提供信息而賺取少量外快。在S國貨幣貶值數十倍的情況下,Robert能付的錢算得上相當可觀。
Robert确認了時間地點,叫上了呂文維和另幾位來自不同國家的熟人,一來互相有照應,二來對方希望采訪的記者來自更多國家。
呂文維壓着心頭的憤怒掃視了幾個人,而後冷靜下來,心想,以她對同行的了解,沒有理由會提前洩露這麽重要的訪問,再說洩露了對他們有什麽好處。Robert……雖然是A國人,但這麽多年的戰地報道他從來沒有偏向。
她于是立即說,“也許,他們的情報比我們想象的要快。”
Robert沒等她說完,已經拿了手機出來,摳掉了手機卡,從上衣口袋裏利索地換上了另一張臨時卡,發了一條消息出去。
明倫走過來,在呂文維耳邊說,“你們還堅持要采訪M嗎?得罪三方對我們在戰地的工作并沒有好處。現在這個環境,很危險哪。”
呂文維皺着眉,“原本我答應一起去,是想知道底層民衆所擁護的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到底有什麽樣的訴求。他們是這場戰争最大的犧牲品,難道連他們的聲音也不能被聽到,被紀錄嗎?”
明倫輕聲嘆了口氣,“中國古話說得好,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戰争當然罪惡,但正義也未必在任何一方手裏。這個M先生,煽動情緒也是一把好手。”
呂文維靜了會兒,說“這我明白。我聽聞在戰前,這位M是個地下歌手,寫了許多反權威的歌。他小有名氣,在國外還有一些粉絲,要真是想離開也未必是沒有辦法的。但他留下來了,還成了這樣一個人物,我只是很好奇。明倫,好奇是記者的天性,不是嗎?”
明倫撇了撇嘴,“怪不得Robert冒這麽大風險也要聯系。這個故事必定所有人都愛聽。”
“所以,他們拿出真槍實彈來威吓。”文維說,“這套功夫A國/軍方早在二戰時就用過了。靠記者通訊包裝起來的戰争英雄不知道鼓舞了多少人,給戰争增加了多少光環。如今,有人想要寫他們的敵人,當然不能容忍。”
她話音剛落,看到Robert朝她招手。呂文維走過去,Robert低聲說,“they threatened you”
呂文維笑了笑,“只是一種說法。我們不妨等着看看,你們官方會說什麽?”
她說完朝Robert看了眼,“我沒有這麽容易被威脅到。”
Robert一笑,點點頭,壓下聲音說,“The interview with M,only you and me,we need to be fast.”
呂文維微微點了下頭。片刻後,她摸出手機來。手機上是國內時間,上午六點,是她爸媽要起床的時間。她迅速在“資深單身美女今天有對象了沒有”群裏發了個日常報平安的表情,然後退出來給章立秋發了條信息,“有個挺危險的采訪要去,你答應我的事,要記得啊。”
呂文維和章立秋都是獨生女,又來自一個地方。I戰時,呂文維有一次精神崩潰,半夜曾經哭着給章立秋打電話說,“要是我出了什麽意外,你以後一定要常常去陪我父母,逢年過節記得去看看他們。”
章立秋靜靜聽她哭完,說,“好。姐姐我跟你保證。”
後來呂文維回國,章立秋給她在酒吧開了個party,兩個人喝高了抱在一起,把這段話拿出來玩笑似的講了一遍。
章立秋一般都起得很晚,然而這次倒是火速回複,“放心,記得。但姐姐得告訴你,聞爾對你動真情了,你要是死了可太虧了。”
呂文維還沒想好要回複什麽,章立秋的信息又跳出來,“他在拍戲,半夜給我打電話,從來沒聽過他那種口氣說話。我一直以為他是個人精老油條來着。”
呂文維愣了一會,腦中空白了幾秒鐘,章立秋連發幾條,
“你單身了這麽多年,碰上個對你動心的極品男人,怎麽着也得留條命回來吧。”
“我職業習慣錄了音,你想聽聽他着急找你的口氣麽?”
“嗨,你都置生死于度外了,看來也不在乎這個。”
呂文維眼皮不由自主地一跳,想起明倫問她如果就這麽死了的那個問題時,她下意識的反應。
她其實還挺想聽的,一時有些失語,然而想了會回複道,“你删了吧。他畢竟是個名人,這樣不好。”
章立秋發了個“跪了”表情過來。
呂文維閉了會眼,讓自己平靜下來,在腦中理了下之前整理的資料頭緒。睜開眼時指尖卻又是一震。
“我發你郵箱了。我這的已經删了。你要是真沒一點興趣,就把郵件删了吧。”
我明明是和你交代大事,你給我發這種東西。呂文維默默地在心裏吐了個槽,然後手指在手機郵箱那個app四周滑來滑去。
呂文維,你想什麽呢……你和那位小帥哥是不可能的。
呂文維,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個先來,你不想留一點美好在心間嗎?
她左右腦打架,然而并不等她判斷哪邊贏了,Robert就拍了下她的肩,低下頭和她說,十分鐘,我在車庫等你。
她整個人一激靈,什麽,說要快,她卻沒想到這麽快,她轉過頭用口型說,“now?”
Robert點頭表示肯定。
呂文維深吸一口氣,問他,要準備什麽嗎?
Robert飛速地說,車上都有。現在就走。
呂文維把手機捏在手心,腦中已經立即把有關感情的那一部分完全删除了,調出來的都是S國國情。
Robert二話不說就從新聞中心出去了。呂文維靜靜看表,十分鐘,她把筆記本電腦交給明倫,只帶一個手機和微型攝像頭在褲兜裏,把頭巾圍得嚴嚴實實,和明倫點了個頭,什麽話也沒說就轉身離開。
Robert發動了一輛大吉普,看到趕來的呂文維,拉開副駕,遞給她一件防彈衣,一個頭盔。
呂文維十分熟練地穿上了,利索上了車,Robert一踩油門,吉普呼嘯而出。
☆、勇敢的女士
呂文維坐上副駕位的一刻,把微型攝像頭拿出來,找了個角度別在頭巾裏,整理了下。她此刻也顧不上想別的,腦子裏都是等下如何獲得對方的信任,如何循序漸進地問問題,得到更多有意義的內容。
吉普車從酒店車庫出來,經過兩旁是梧桐的開闊大道,一些大樹的樹幹被炮火燒焦,樹幹上留着彈孔。呂文維随手拿起相機,對着窗外拍了幾張。
十來分鐘後,Robert就開始駛進她相當不熟的小路。呂文維的目光随着吉普車的前進掠過兩旁,路邊店鋪大部分已經關閉,和酒店附近相比更顯得寥落,偶有零星幾個為謀生一清早出來在路邊擺攤的商販,售賣着當地特有的某種烤餅。
“Lv,you change my impression of Asian women.”Robert不知是有意緩解車外破敗的街巷帶給人的壓抑氛圍,還是僅是和呂文維找話閑聊。說話間他把車速降下來,朝後視鏡看了一眼。
呂文維皺起眉來,“why did you say that”
Robert沖她笑笑,“Well,you are ambitious,unlike most eastern women I knew.”
呂文維似乎對這個贊美并不感冒,淡淡地說,“Maybe your sample is limited…”
Robert大概對呂文維的個性十分熟稔,并不意外他的贊美沒有激發這位女士的熱情,随口又加了一句,“You are cute…and □□art”
西方男人誇人總是随口就來,呂文維禮貌性地說了句謝謝,就靜下來,在腦中盤桓着接下來也許會遇到的難題。
穿過兩條街道,吉普明顯開始加速。呂文維看着Robert的車速盤從40升到90,意識到有些反常,偏了一些頭,貓着身子,低聲問他,你要幹什麽。
Robert伸手扶了一把鼻梁上架着的墨鏡,極為低沉地和她說,姑娘,等下我會直接闖過檢查站,你做好準備。
在各方勢力範圍內均分布有不同的大小型檢查站,沿途檢查途徑車輛,有些配備的火力武器還不少。
呂文維驚訝地看了他一眼。Robert卻不見異色,仿若只是閑聊,笑着說,我這張臉過檢查站常常被攔下。盤問,搜查都不會缺。可我們現在趕時間,過了時間就采不着了。
檢查站是危險性很高的地方,經常有爆炸襲擊。呂文維在I國時也曾經只身開車闖過檢查站,但那是特殊情況,當時遭到突襲的I軍方自顧不暇,呂文維從一個采訪點回程,離着檢查站數十米看到前方冒出火光,長期在戰地養出來的敏感告訴她,此時不能折返。她一閉眼,發狠地腳下用力,把車速開出了170,幾乎是全速沖過了路障,車後輪就差飛起來,那後坐力至今讓她難忘。
呂文維那次開回記者工作點後,立即給手上的各方聯絡人打電話。事實證明她對危險的判斷是正确的,檢查站發生大爆炸,死了十來個人。而她剛剛出鏡連線的地方已成一片廢墟。
戰場之上,經驗累積下的直覺也是救命的。
“Robert”,呂文維下意識地伸手握住車門內側,向前傾身問,那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
Robert看上去相當冷靜鎮定,眼裏帶着一點溫和的笑意看了眼呂文維,勇敢的女士,系好你的安全帶就行。
呂文維點了點頭,她和Robert雖然稱不上朋友,卻對對方有極大的信任感。此時她本能地完全把自己托付給一個并不了解的異國人,也許僅僅是出于有同樣一種信念。
Robert逐漸加速,呂文維抓緊了車門內側上的扶手,下意識地把重心降低。她本來就瘦,在戰地待了三個月更顯單薄,防彈衣穿在身上算是不小的負擔,她要盡可能讓自己靈活一些。
車速達到120時,隔着前車窗,呂文維已經可以看到數百米開外的小型檢查站。Robert迅速朝她打了個手勢,猛地踩下油門。
聞爾眼皮一跳,有些松弛和昏沉的神經好像突然被什麽東西挑了一下,他周身一震,睜開了眼,幾乎是從躺椅上彈了起來。
姜曉生本也閉眼休息,被這動靜驚醒,惺忪地半睜開眼,“怎麽了?聞爾。”
聞爾用手掌搓了搓腦門,伸出手拍了拍導演的肩膀,“突然有些心悸,沒什麽大事,生哥放心。”
“咱們這個行當啊,傷身,你還年輕,得注意啊。”
聞爾笑了一笑,“工作強度大我是早就習慣了,不至于。也許只是我昨晚太緊張了。”
他本是以輕松的口吻說完,可話音落下眼皮又跳了一下,讓他不由狠狠皺了下眉。
“你對那姑娘是真……”姜曉生本還想和他開兩句玩笑,轉頭一見他用手指用力按着眉心,于是把話音停住了。
聞爾就着姜曉生停下的聲音擡起頭來,想說點什麽卻好像忘了詞,索性擺了擺手,“生哥,我會調整狀态的。白天的戲一定不耽誤你們。”
正在拍的這是個都市劇,制作算不上大。聞爾一出道拍的就是名導演的大電影,幾乎從沒拍過此類電視劇。這劇本拿給莫少藍的時候,她以為聞爾不會接,誰知聞爾只看了眼導演名字,就說,“這我接了。”
莫少藍當時說,“廖正平是個好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