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面
頭頂的柔光溫和地傾瀉下來，給黑色襯衫的男人披上了一層亮，一張臉若隐若現了，明暗交界的光線被筆挺的鼻骨分開。
男人側着頭，古井無波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宋星安後知後覺地聞到了男人身上傳來的淡淡酒氣和淺淡的香水味，是清冷的雪松。
“宋小姐，有事？”
低啞的聲音在上方響起，極為緩慢地吐出幾個字。
音色溫潤，但帶着絲絲寒意，聽起來帶着點不耐煩。
宋星安如夢中驚醒，立即移開視線撐地站起身來。
淡紫色的長裙邊沿是一圈少女心的荷葉邊，動作間跟着主人上下起伏波動，像是撩開湖面的波瀾，一圈又一圈地蕩開。
白皙的肌膚一閃而過，裴燼眸色一暗，禮貌地撇開頭。
宋星安拍了拍衣裙，擡頭撞進來的就是男人面無表情轉過頭去的動作，心頭的雀躍頓時凝固，一種說不明的失落流淌出來。
她抿了抿唇，下意識想逃走，但宋家的家教讓她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粉唇輕啓：“裴學長……”
話還沒說完就被男人投過來的視線打斷。
深沉又帶着點燥意。
宋星安果斷改口：“裴先生，不好意思，我剛剛是在找我的項鏈。”
她舉了舉手，将手中的項鏈露了出來，很簡約的一條，只在吊墜上點了一顆粉鑽，少女又夢幻。
裴燼淡漠的目光從細嫩的掌心收回，又輕飄飄地瞥過人一眼，淡淡點頭應了一聲。
随後又轉過頭去阖上雙眼，一副不願多談的模樣。
宋星安緩緩攥緊了雙手，棱角分明的吊墜刺得她掌心發疼。
她也不再停留，小步地朝着走廊走去。
沉悶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完全消失不見。
裴燼緩慢地撩開眼皮，目光落在散發着微弱光芒的手機屏幕上。
不是心安：【我好像，遇到我的crush了。】
—
“安安？安安？”
溫妍連續喚了好幾聲，宋星安才一臉茫然地擡起頭看過來，水潤的杏眸一眨一眨地，像是下一秒就能擠出幾滴清淚。
“啊？”
溫妍溫柔地笑了笑，眉眼裏都帶着打趣：“我們小安安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同姐姐說話都這麽心不在焉的。”
其實宋星安以前不是很能想得通，自家大哥冷漠又不茍言笑，溫妍姐這麽溫柔一個人怎麽就死心眼要嫁給他，一等還是三年。
但她今天好像明白了。
宋星安回過神裝傻地笑了笑，把話題掀了過去，變魔法似地從身後拿出一條項鏈。
“溫妍姐這是我哥送你的項鏈。”
剔透的粉鑽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意外地和她今日的服裝有些搭。
溫妍笑着看她一眼，也沒拆穿只輕聲讓宋星安幫她戴上。
細長的手指撩開披散在肩頭的長發，小心翼翼地為她扣上項鏈的鎖扣，随後将海藻似的長發散開，手指穿過輕輕順了順。
“好了。”宋星安在旁邊坐了下來，仔細觀摩一陣又誇張地說，“我哥真是好福氣，能娶到溫妍姐這麽好看的女人。”
溫妍笑着點了點她的頭，又聊起了她高中時被宋聞昭沒收的好幾封情書。
門驟然被推開，一道挺拔的身影大步走了進來，随手端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
兩人吃了一驚，看清楚來人又是一陣無奈。
“宋盛禮，你就不能敲敲門嗎？”宋星安毫不客氣地怼人。
男人也不放在心上，急切地喝過兩杯後，動作才恢複了往日的優雅，在另一側的沙發坐下。
“喲，大小姐回來了啊？”
針尖對麥芒，空氣中的氣氛都變得緊張了起來，有種下一秒就要吵起來的感覺。
溫妍立即擋在宋星安面前，拉了拉她的手：“二弟，你大哥還在外面。”語氣中夾雜着淡淡的威脅。
宋家二少出了名的纨绔，就連宋老爺都管不了他，但是十分害怕自家的大哥。
一聽大嫂這話，宋盛禮渾身的嚣張氣焰都壓了下來，把自己丢進沙發裏窩着。
宋星安躲在溫妍身後，得意地朝着宋盛禮挑眉。
宋盛禮又氣又沒辦法，只得撇過頭去裝沒看見。
半晌，他微微嘶啞的聲音響起：“大嫂，你看到裴燼沒？”
宋星安的眼皮跳了跳，心跳不自然加快。
溫妍沒注意到她的反常，皺着眉頭思索了一番，随後緩緩搖了搖頭。
“沒有，你找他有事？”
溫妍同裴燼的姐姐裴歡交情好，時不時也能見着裴燼。
宋盛禮直起的脊背又塌了下去，重新窩進軟皮沙發裏，聲音悶悶的：“沒，有點公司上的小事。”
溫妍哦了一聲，沒放在心上，又拉着宋星安繼續話題，可對方明顯更加心不在焉。
—
晚宴八點正式開始，溫妍提前下樓站在了宋聞昭身邊。
兩人對視一眼，畫面唯美又合眼，任誰看了都要說一句般配。
宋星安一向不喜歡熱鬧，所以在鼓完掌後她就一個人端着酒杯走到了角落去，獨占着一方淨土。
她不愛社交，也沒什麽好友，唯二兩個死黨一個在國外，一個在忙着窮游，美其名曰要體驗下真實生活。
她嘆了口氣，蹬掉有些不自在的高跟，蜷在沙發上。
打開手機，幹淨得過分的手機桌面翻來覆去又有些無聊，手指下意識點開“平行星球”，置頂聊天的消息還停留在她那句話。
空蕩蕩的，沒有回複。
她摁滅手機，将自己窩進去，雙手抱着膝蓋，一種能讓人感受到安全感的姿勢。
自那年的事情發生後，她不敢一個人走夜路，不敢一個人吃飯，就連上廁所也得拖着死黨餘晚晚一起去。
她開始害怕所有的陌生面孔，也将自己封了起來，陷入一個不斷循環的怪圈。
裏面是大片大片的鮮血還有林澈紅着眼圈的質問。
那一年她好像被世界上所有的惡意包圍了。
可是也就是那一年，她遇到了星燼。
她收到了一封奇怪的郵件，裏面只有一句話和一個安裝包。
那年電信詐騙的新聞層出不窮，各種釣魚手段讓人防不甚防，特別是這種莫名其妙的安裝包。
但看到那句話後她還是鬼使神差地下載了，并且很快注冊成功，認領了一個“星球”。
裏面的界面很簡潔，是漆黑一片的配色。
開發人說，那是一片星空，令人心生敬畏的神秘存在。
宋星安閉上了眼，那句話一字一字清晰地在腦海中回放。
“在無數次的破碎中，長出自己的棱角。”
抱着雙臂的手不斷用力，裸-露在外的白皙手臂浮現一大片紅印。
“叮咚”。
握在手心中的手機閃爍，一條消息跳了出來。
宋星安陡然失力，大口喘息地從夢魇中掙紮出來。
她垂下眼，目光掠過手臂上暧昧的紅印，又落在微亮的屏幕上。
——是星燼。
宋星安揉了揉額角，一手打開手機。
星燼：【……】
星燼：【恭喜。】
很正常的祝福，但落在她眼裏總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
宴會結束後，宋家父母又找宋星安好好聊了一番，但還是被她微笑着拒絕了。
乖巧的面具下是牛也拉不回來的倔強。
協商無果，又礙于今天日子的特殊，話題沒有繼續下去，匆匆吃了頓遲來的晚餐就各自告別。
宋星安坐在副駕駛上，将車窗降了一大半下來，看着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
是她生活了幾年的熟悉景色。
宋盛禮望着她無聲地嘆了口氣，率先打破沉默：“何必呢，這不是你的錯。”
背對着他的身影僵硬了幾分，又很快恢複正常。
宋盛禮不忍心看她這副消沉的模樣，又出聲轉開話題：“聽大哥說你還沒找到工作？”
宋星安轉過身來，點頭又搖頭：“算，也不算。”
她去了一直供稿的報社面試，過程很順利，但最後卡在了那一篇還沒有發表的稿上。主編私下找她，讓她以後不要再寫這種稿，将重心移到娛樂層面上來。
那一雙雙灰暗的眼睛和心如死灰的臉在她腦海中晃過，她想，連一個記者都不敢寫，不敢說只能扯着那些明星緋聞報道的話，那誰還能救她們？
但是，現實也如主編所說的，她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微不足道，在幾千年的陋習下猶如一根搖搖欲滅的火柴，照不亮那片黑沉。
她思慮再三還是拒絕了。
主編大怒，罵她是不開竅的石頭，白瞎了京大的名聲，板上釘釘的職位轉眼就換了人。
後悔嗎？
宋星安追問過自己無數遍，但答案還是不。她想當記者的初衷就是為了她們，只是，她開始動搖了。
憑着她的力量，真的能改變什麽嗎……
宋盛禮看出她眉眼中一閃而過的悲傷，急忙轉移了話題，有一搭沒一搭地扯着閑話。
過了很久，宋星安才回過神來，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又扭頭看向窗外，不願意再聊。
半個小時後，啞光黑的跑車停在樓下，宋盛禮一手撐着方向盤，一手搭在車窗上看着宋星安逐漸遠離的背影。
覺察到他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女人背對着他揮了揮手，随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宋盛禮暗罵一聲小沒良心的，但是又不自覺櫻花落海洋帶上點笑意。
轉眼又想到了剛才的場景。
林澈提出送人慘遭拒絕，臭着臉摔門揚長而去。
一副誰稀罕的模樣，但眼眸來不及掩飾的占有欲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這個林澈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簡單。
他不想局限于“弟弟”這個身份。
宋盛禮嘆了口氣，無力地靠在座椅上。
如果換個人敢對他妹妹露出這樣的表情早就被他狠狠地揍了一頓了。
可那個人是林澈。
幾年前林澈狼狽的模樣在他腦海中劃過，他目眦欲裂，像頭剛出生的狼崽子一樣朝着所有人都露出獠牙，唯獨對他妹妹露出了個笑容。
他們宋家始終是欠着林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