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滾落的瞬間,伏明低頭将嘴附了上去,帶着血腥味的液體不一會兒便在口中充盈。不自覺皺緊眉頭,她強忍下作嘔感将血含在嘴裏,又很快止住血擡頭。
手裏的藥丸嵌在唇間,捏着秦承楚的下巴,看着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伏明神色間最後一抹猶豫消失,俯首貼上他唇。
唇很冷,相觸的瞬間那冰冷沖的伏明下意識渾身一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有些生疏的撬開秦承楚的牙關,她将藥丸和着血送進他口中。直到感覺到他無意識的吞咽,才從那唇上離開。
擡手将溢出唇邊的血擦掉,伏明直起身,刻意忽略掉某些不知不覺悄悄滋生的情緒,她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輕手輕腳把人放躺回床上,又蓋好被子。她轉了個身重坐在床邊,就那麽側頭怔怔盯着面前人出神。
而服下藥後不多時,秦承楚那原本蒼白如紙的臉上便慢慢見了點血色,想來應該是藥開始發揮作用。
擡手浮在秦承楚上方從頭到腳劃過一遍,再由04告知秦承楚的傷确實在一點點修複,伏明心中的石頭終于落了地,暗暗感慨用藥丸輔以自己的血用來加速藥的起效時間果然是正确的選擇。
盡管事發突然,但努力了那麽長時間總算有了個還算好的結果,一直緊繃着的神經驟然放松下來,這才發覺自己後背不知何時出了一身冷汗。緊接着全身仿佛脫力般一軟,她幹脆一下子倚在床旁。
目光不由自主便朝安靜躺在床上的秦承楚身上望,想将他淩亂貼在臉上的發絲掠至耳後,手卻幾次撚不住那幾縷細細發絲。
于是沒有再動,只望着顫抖的手長久的發愣。眼前忽然浮現出剛見到秦承楚時他那可怕臉色,名為“後怕”的情緒忽然在這一瞬無法抑制的爆發。
如果不是自己及時趕到,他會怎麽樣?
剛開始04告訴她秦承楚出了些問題的時候,往渡月府趕的路上,雖然有些慌亂,但她仍舊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因為她很清楚,慌是沒有用的,自亂陣腳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可直到回了府,看見小燕的淚眼,看見秦承楚那比死人好不上幾分的臉色,那幾乎失控四處游走的靈氣,她只覺腦子裏嗡一下,全身都失去了知覺。
直到後來同秦承楚說了幾句話,他那如往常一樣的态度才讓她一顆心漸漸平靜下來。
控制住臉上的表情不至于讓自己表現得過于失态,這不是件很難的事。可言語和動作,則輕易出賣了她,讓她的一切心思變得昭然若揭。
秦承楚暈過去的時候,她只覺得周身血液都停止流動了。維持理智的最後一根弦就那麽輕易又幹脆的崩斷,那一瞬間她心裏只剩下恐懼和驚惶。
那個時候,她很害怕。
雖然不願承認,但那個當口她是真的打心眼裏害怕秦承楚會有什麽不測。不是目标死去任務會失敗的害怕,是另一種,害怕眼前這個人離開的害怕。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伏明沒辦法具體描述。但她很清楚,那一刻,秦承楚之于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在她心裏已然模糊。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這種奇怪的變化。
抿了抿唇,伏明找不到答案,也不想再思考這個讓人不安的問題。目光重聚焦在秦承楚身上,她伸手探向他額頭,沒有感覺到溫度的升高,又把了一次脈。
徹底确認沒有問題後,房外小燕有些擔心的呼喚聲剛巧傳來,伏明朝門口望了一眼,準備起身離開。
然雙腳剛踏在地上,身後就突然傳來一陣窸窣聲響。伏明吃了一驚,還未來得及回頭,便被人整個圈在懷中。
淡淡的仙草香味彌漫在鼻間,驟然嗅到熟悉的味道,讓伏明一瞬收起了反抗的架勢。
整個人僵在原地,她如同被定了身般一動不動,久久,才從幹澀的喉嚨裏擠出蚊吶般的聲音,“秦……府主。”
沉默半晌,身後傳來低低一聲,“嗯。”
話音落,秦承楚不說話,氣氛便霎時沉默下來。伏明只覺得自己心跳如鼓擂,屏住氣息不敢呼吸,又怕秦承楚察覺到自己激烈鼓動的心跳。
就在這時,小燕的聲音再次從門外傳來。她不算悅耳的聲音在這詭異地場景下對伏明來說猶如天籁,她甚至想現在就沖出去給她一個熊抱。
動了動身體,伏明起身想走,卻被更用力的抱緊。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随即肩膀一沉,伏明只覺一顆毛茸茸腦袋搭在了自己頸窩處。
陌生的觸感和在頸間游走的柔軟呼吸引得她無法控制的一陣顫栗,緊接着耳邊響起他低沉又帶着疲憊的聲音:
“別動。就一會兒。”
佯作平靜的嗓音裏,有着藏不住的憔悴與脆弱。所有掙紮在此刻停滞,伏明就那麽愣在原地。而她本應該冷硬抽離,推開他告訴他他逾越了。可她沒有那麽做,那一瞬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就那麽任由他抱住自己。
心上有什麽地方忽然就悄悄塌了一塊,手不知不覺搭在摟住自己的臂膀,伏明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回答自己:
“嗯。”
……
不知過了多久,在感覺到緊摟自己的力道有了松懈後,伏明慢慢抽身而出。安頓好秦承楚,仍是不放心的她又問04拿了顆藥往他嘴裏塞。
做完這一切,伏明設下結界防止響動再次驚醒秦承楚,正欲站起身離開時,鼻尖抽了抽,再次注意到那股香味。
扭頭朝那靜靜飄着袅袅白煙的香爐看了片刻,伏明猶豫半晌,還是走到那處,将那黃銅香爐拿在手中,這才輕手輕腳退出房間。
推開門,便見門外候着不少人。被這陣勢吓了一跳,伏明下意識後退兩步,引得面前人趕緊離她遠了些。
定定神,她匆匆環視一圈,除了小燕和管家還有幾個平時經常見到的秦承楚的護衛,剩下的人都有些眼生。這些各色面孔上都只有同一種擔憂神色,也只為一件事在此聚集。
被這些目光包圍,伏明怔了怔,不等他們開口詢問,又淡淡笑開,“我方才進去望了片刻,府主吃過藥已經無礙,請大家放心。但他現在正在休息,不好被吵鬧。所以各位先行離開罷。”
隐瞞了自己給秦承楚喂了‘流朱’的事,話落,衆人神色漸緩,卻仍是不太放心。其中以管家尤甚,畢竟他作為在場資歷最老的人,秦承楚過去舊傷複發時是何模樣他再清楚不過。
只見他蹙眉稍一思忖,想開口,伏明卻不給他機會,“這樣,有什麽事府主醒來自會和你們交代。但他現下需要安靜休息,我便不再久待了,諸位先同我一塊離開可好?”
話說到這個程度,衆人也不好再多做辯駁。他們都很清楚,自從秦承楚帶回伏明,并一直服用她給的藥之後,他的身體情況确實不再像之前那般不穩定。
再加之伏明性格随和,所以雖然她來路不明,身份奇怪,但衆人都還算信任她。而她既然已經這麽開口了,他們再擔憂,再想從她這得到關于被房門隔絕在內的秦承楚的只言片語,這一刻也只能依言照做。
于是所有人陸陸續續離開,回自己該去的地方。只剩小燕站在原地沒動,因為伏明在她轉身之際叫住了她。
“伏護衛,叫我有什麽事嗎?”
此時的小燕早已平靜下來,但将驚惶取代的,卻是不加掩飾的疑惑。
她望着仍站在房門處的伏明,事實上是望着伏明手上幽幽飄煙的香爐,不明白伏明為什麽要單獨讓她留下,又為什麽拿着這東西。
沒有理會小燕的不解。垂眸,确認這方天地除了房內昏迷的秦承楚外只剩自己和小燕,伏明很快從臺階走下,踱步到她面前。
擡眼望向小燕,在她驚疑不定的眼中伏明看見自己因過大的精力消耗而有些蒼白的臉。
那臉上神情帶着猶豫,伏明于是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裏的香爐。
半晌,她低頭掃了香爐一眼,才擡頭對小燕斟酌道,“小燕,你知不知道府主房間裏那些香,是什麽時候,又是誰給他用的?”
愣了愣,似是沒想到伏明特意叫住自己,只是為了問秦承楚房內熏香的來歷。小燕眨眨眼,繼而回憶了一會兒,才答,“嗯……沒記錯的話,房裏的香是林姑娘這段時間送給府主的。”
“似乎是說這香有養氣安神的作用,專門給府主尋來的。”說着話不自覺盯着伏明手裏的香爐,小燕再道,“府主挺喜歡這香的,自從得了它後一直在內室燃着。”
“是麽。”喃喃應了聲,伏明将香爐舉至眼前。看着那細細飄散的白煙,電光火石間突然想起了什麽,緊接着把它湊近面前用力吸了一口。
小燕見狀“诶”了聲,下意識擡手想制止,伏明的動作卻比她更快。于是她只好眼睜睜看着伏明深深吸進一大口香,又屏住氣,半晌才将之吐出。
“林姑娘有沒有說過這是什麽香?”
突兀一句話打破沉默,伏明放下香爐,直直看向小燕。
透過遮面的香霧,小燕被她眼中的凝重和嚴肅看的渾身一振。嘴唇一張一合,半天才嚅嗫道,“我記得好像是叫岚葉。這香叫岚葉香。”
“岚葉……”重複着小燕說的香名,眉頭越皺越緊,伏明只覺得一團疑雲在心中越來越大,有些事情開始讓她從心底冒出不安。
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又将注意力放回小燕身上。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斂去所有情緒,伏明看着她正色道,“小燕,府主這段時間,有吃過用過什麽從前沒有試過的東西嗎?”
雖不知道伏明這麽問的意思,但小燕答得很快,“就我所知道的,府主向來不吃來歷不明的東西。但若是硬要說的話,林姑娘給府主送的東西他從前倒是從未吃過。”
“那麽小燕,你知道這段時間林姑娘都給府主吃了什麽嗎?”
“嗯……甜羹吧,茶水和糕點也送過,但府主不喜歡,林姑娘送過一次後便也不再送了。”
再遲鈍的人這會兒也該明白伏明的話外之音,小燕很快補充,“每次我們都會用銀針試過,沒問題。有問題府主也會察覺。”
“這樣。那小燕你知道甜羹裏都用的材料嗎?”
“知道啊,都是些很普通的材料,都在廚房放着。林姑娘做甜羹的時候我還見過幾次。”
“既然這樣。”
伏明望向小燕,又仿佛透過小燕将視線投到更遠的地方,“小燕你這兩天可以把甜羹的材料全部抄一份給我嗎?”
沒有多問伏明這麽做的原因,小燕欣然應允,“好,我現在就去。”
說罷她同伏明告別後匆匆走遠,伏明目送她離開後在房門徘徊片刻,身形一閃,也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