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三百萬個時辰,二十多萬個日夜,六百春秋輪換。泥丸存神紫府開,止于銀花一甲子——我卡在出竅中期已将近六十多年,毫無進展。

要不要出關歷練一番?

我躺在青草地上,擡頭看向白雲朵朵蔚藍的天空。

風吹雲動,耳畔傳來嘩沙嘩沙的草木輕吟,清馨的氣味越發濃郁。

“還是出去吧!”我翩然躍起,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不曉得阿兄出關沒有。”

站在高空,釋放靈力去探查阿兄的位置,一股熟悉的氣息幾不可查地波動了一下——我睜開眼睛,阿兄已經站在了我的面前。

“好久不見!”我挽上阿兄的胳膊,阿兄習慣性地摸了摸我的頭發,“阿寶真厲害,六百年的時間就到達出竅中期,恭喜。”

“阿兄呢?我探不出你的半點修為,怕是要比我高出一大截吧!”

“還好。”阿兄淡笑道,“分神後期。”

“……”我腳下一歪,差點從雲端跌落下來,幸而被阿兄托住,我既喜且嘆地說,“恭喜!不過我并沒有覺得,分神後期只能落得‘還好’二字。阿兄,你這是打擊我?還是激勵我?”

阿兄莞爾:“就當我激勵你吧。走,帶你回家。”

我閉關之前,阿兄還呆在青耀殿裏。閉關之後,位居四殿中心的青宮已經建成,阿兄也以絕對的實力,成為實至名歸的魔族尊主。

“阿兄,不管在五岳神州亦或桀州,你恐怕已經毫無敵手了吧。”我揶揄道,“是不是頗有些寂寞高手,獨孤求敗之感?”

“調皮。”他屈指在我額頭上彈了一下,我嘿嘿一笑,面向着他,負手倒退而走,一邊跟他讨論閉關修煉時的心得體會。

阿兄将我帶到我的宮殿,這宮殿與花臺殿相差無幾,連薔薇園也赫然其中。我恍然覺着自己所在依舊是九州的梁國。

然而時移勢遷,過去了幾百年之久,梁國還存在嘛?成雍還存在嘛?這些都不得而知,我早已能夠淡然接受。

“阿兄,我聽到好些人都在談論蒼梧派的掌門,還有什麽真魔修好……什麽意思?”我坐在薔薇園的秋千架上,因未曾封閉已然極為敏銳的五感,能夠聽到遠處有人談話。

阿兄好半天都沒有回答,我疑惑地側頭看向他:“你也不知道?因為不處理具體事務?”

“……三十年前,也就是我出關的二十年後,蒼梧掌門向桀州提出修好往來。”阿兄立在我的身旁,垂眸道,“但兩地積怨已深,想要修好難如登天,一直沒有進展。不過在半月之前,五岳掌門聚首蒼梧,這次有三位掌門同意修好一事。桀州這邊……四位殿主贊成反對各有其二。”

“五岳神州跟桀州的關系很惡劣嘛?”

“嗯,交惡太久,血海深仇不計其數。”

那麽化解起來可就難了。我腳尖點地,借着力道在空中蕩悠起來。

“阿兄,四位殿主反對贊成各占一半的話,答不答應,就看你這尊主說了算。”

阿兄默然,似乎難以抉擇的樣子,我道:

“要說修好,也不是一蹴而成的事,需要考慮很多問題。不過原本便不急于一時,慢慢來就是。”

“阿寶希望兩地修好?”

“我只是覺得,有和睦相處的可能和希望,又何必你死我活?兩種道法相互交流,取長補短,我覺得比相互排斥固步自封地好。”

“是啊……”

“既然如此,阿兄到底在顧慮些什麽?”我不解地看着阿兄有些苦澀的神情,冒出一個主意來,“這樣吧,我整好想要出去歷練一番,從桀州到五岳神州,看世間紅塵,開闊眼界,以期突破瓶頸的頓悟或際遇。反正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目标和去處,就給阿兄當一次跑腿的,作為使者跟蒼梧派的掌門接觸接觸,看他誠意如何,可有具體想法。”我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很好,“我是真魔雙休,可将魔修靈力隐藏起來,碰到非得用武力解決的麻煩時,用真修功法應對便是。換成旁人,不動手便罷,一旦動手很容易暴露身份。五岳神州不是有很多反對者嘛,恐怕未至蒼梧便在半路被人截殺了。”

“阿兄,我覺得桀州這邊暫且不要給出定論,以迷惑那些反對者,免得他們從中作梗。等我去蒼梧探探那位掌門的口風,回來之後你再做決定不遲。所以這使者人選,一則要信得過的,二則不能引起旁人的警惕。我想我就非常合适。”

“阿寶,即便你隐藏魔修靈力,碰上比你厲害的修者也無濟于事。”

這倒也是……我苦惱地說:“就算不做使者,我原也打算去蒼梧一趟,尋找當年的救命恩人,若非迂腐之人,我希望向他致謝。阿兄,有沒有辦法可以躲過去呢?對了!青耀活了那麽久的時間,或許會知道點什麽。我去青耀殿找他問問!”

從秋千上跳下來就準備走,卻被阿兄拉了回去。

“不必找他。”阿兄嘆息道,“我告訴你。”

“以我分神後期的修為,在你身上下道禁止。”阿兄遲疑片刻,看向的我眉心,“其實你身上已有一道出竅後期的禁制,便是為了掩蓋你魔修修為。”

“竟有此事……”我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因為我并沒有這段記憶。會不會是救過我的那人呢?

阿兄已點在我的眉心,在我沉思之際,設好了禁制。

“好了。”

“嗯?嗯,多謝阿兄。”我擡手摸了摸眉心的位置,阿兄目不轉睛地凝視着我,我疑道,“怎麽了?”

“阿寶,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阿兄溫柔的目光暗淡而決然,但是何故?我想不通,也許只是我的錯覺,他道,“蒼梧派的慎微掌門,俗家身世,京都天輔的梅宗主之長子,梅子否——就是你要尋找的那位恩人,也是你的未婚夫。”

我愕然地盯着阿兄看了半晌,确信他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梅子否……梅……

我咀嚼着這個名字,擡手取下插在發髻上的梅花簪。

白玉簪身和沁紅的梅花飾——這是我自己的東西?還是阿兄口中的那人所贈?話說回來,一派掌門,少說也是活了上千歲的老妖怪吧?不過我自己也活了好幾百歲……不對!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阿兄……”我嗫嚅道,“我覺得這實在有點兒亂。而且阿兄不是說過,并不清楚我在蒼梧的經歷嘛?”

“我的确不知。”阿兄垂首道,“但你後來為了找我回到九州。彼時我亦讓青耀出去找你,他兜兜轉轉,最後也是在九州找到你的。那時的你,正準備與梅子否成親。而那時他也并非掌門,只是蒼梧一位峰主的嫡傳弟子。阿寶,我知道的也僅止于此……至于你的記憶,是被青耀他下的封印。”

“什麽?!”我已經亂的沒譜了,揉着許久不曾疼過的太陽穴道,“他為何要封印我的記憶?簡直是莫名其妙!”

“他許是……擔心你為情所絆,有礙修行。”阿兄的語氣輕飄飄的,讓我有些狐疑,還想再問些不解之處,阿兄已道,“阿寶,我也只曉得些只言片語,關于你和他的……在九州的婚事,我叫青耀過來,你問他吧。”

阿兄的尾音伴随着他的消失而彌散于虛空,我坐回到秋千上,手中把玩着那只梅花簪。

不時,一道人影落在我的面前,姿态懶散的青耀俯視着我,他抹額上的繡金花紋和左耳上墜着的象牙耳墜被太陽映射的閃閃發光。

“小丫頭,我該恭喜你晉級出竅,癡長了三千三百年壽元。”

“青耀大哥,別來無恙。”我笑着跟他打招呼。他不僅救過阿兄,還是阿兄最為牢靠的支持者。因為他,阿兄才能走到今日,我和阿兄才能重逢。

青耀眉梢一挑,從鼻音中發出笑意,他懶懶地說:

“我還以為你又要氣勢洶洶地質問我呢,呵,看來這六百年的修煉沒有白費,稍微曉事了些。”

“呵,我就當青耀大哥這話是贊美我的,厚着臉皮收下了。”我轉動着手中的梅花簪,“關于我和梅子否的事,青耀大哥知道多少?還請你告訴我。”

“怎麽?這麽急着想當掌門夫人?”

“青耀大哥說笑了。”

我只是想再多了解些情況,好決定怎麽處理此事。畢竟于公于私,不管是作為使者幫阿兄遞話,還是感謝他曾經的出手相助。都是不可避免,需要跟他接觸。不将這不尴不尬的關系弄清楚些,見面連話都不曉得怎麽講。豈不被動?

青耀擡起一根是指:“我只回答你一個問題,至于其他,你自己努力修行,沖破出竅後期的封印自會記得。”

一個問題?這就得好好斟酌了。在跟他接觸過的幾次裏,我能感覺到他對我并沒有那樣寬容,甚至說是有些不假辭色。我故也沒打算死磨硬泡,纏着他“收回成命”。

回想之前阿兄所言,青耀在九州找到我時,我正準備與那人成親,也就是大婚前夕。那麽我所要詢問的,就一目了然了。

“我離開九州時,可跟他打了招呼?”

青耀嘴角一翹,無比真誠地說:“不曾。”

我瞬間汗如雨下,青耀對我潇灑地揮了揮手。

“我還有公務在身,可別再拿這些無聊的問題過來煩我,不懂的你自己琢磨,我先走了——”

他是來去如風走到潇灑,我可就欲哭無淚了。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那時我還不曉得阿兄身在桀州,總領魔教四殿成了尊主,梅子否就更不曉得。面對無故消失的未婚妻,何能尋到蹤跡?

若他曉得極力主張與之修好的桀州,其魔尊的妹妹就是我,怕是惱恨不已吧。

看來我更得去蒼梧一趟,把我現在的情況跟他說清楚。至于婚約,自是只能作罷,這對我們都好。畢竟現在的他之于我已然陌生,而我之于他,恐怕也是一個疙瘩。

想清楚後,我便找到阿兄,問他與五岳神州修好一事。

“修好與否,阿兄可打算好了?”

阿兄不答反問:“之前婚約,你心裏可有計較?”

問過之後,阿兄緩聲道:“若仍舊心悅,願續前緣……阿兄會為你做主。”

“已無半點印象,心悅何來?”我搖頭道,“我以前大抵是心悅于他,因我不覺着以身相許是什麽報答的好主意,恩是恩,情是情,不可同日而語。同樣,我如今若因他的恩義和婚約再續前緣,于我于他,都非幸事。”

阿兄道:“那便,随心吧,只別委屈自己便好。”

“不說這個,阿兄,我起先問你的,你怎麽看?”

阿兄負手臨風,望着高臺外的層層晚霞。

“你告訴他,我同意修好,不過先且不要聲張,待定下方案再廣而議之。”他不緊不慢地說,“依我之意,在五岳神州和桀州交界之地劃出一片區域,兩方共相理事,以作初步交流,定驗規則。前期怕是風浪不斷,反對滋事者甚衆,務必特設領域以免情勢失控。具體細則我已寫作文書,你交給他便可。”

阿兄交給我一冊玉簡,我笑道:

“這萬一被我弄丢,我怕就成了阻礙兩地修好的千古罪人。”

“上面設有禁制,除蒼梧掌門,旁人撿到也打不開。”

我詫異道:

“這位掌門也到了這個修為?”

“蒼梧前任掌門六十年前壽盡隕落,後繼修為最高者系分神中期的一位峰主,最後卻叫他這峰下弟子坐上掌門之位,便可猜到他的修為幾何。想必他們對桀州也未少調查,不然也不會突然松口。自然,桀州對五岳神州也是有所了解——阿寶,離開之前,你先把那五大門派的掌門至峰主及各峰長老的宗卷記清楚。”阿兄猶豫了片刻,又道,“蒼梧的外門選拔報名将近,你将修為壓制到築基中期,通過選拔進入山門,雖然繁瑣,卻比接觸桀州安插的諜者更加安全。我會給你再增設一道禁制,叫人看不出你的骨齡。你動用靈力時,只要謹慎克制,非到分神後期,便看不出你的修為。”

在我點頭之後,他交給我一個匣子,裏面是張薄如蟬翼的面具。

“你這面貌太過引人注目,容易惹來麻煩,帶上這張面具,低調行事。”

“面具上也設有禁制?”

“不錯。”阿兄又拉起我的手來,套上一只玉镯,“裏面放有玉幣和一應所需,若碰上麻煩也能用以打點。”

……

“即便讓你低調克制,凡事盡量容忍退讓,即受了委屈,也未定能萬無一失躲過所有麻煩……”阿兄又為難而憐惜的看着我。

……

見他愁眉不展很是憂慮,叫我看的無奈又感動,也開始依依不舍起來。我挽着他的胳膊,像幼時那般一邊搖動一邊撒嬌道,“阿兄,你笑一笑,叫我在路上想起你時,也是你的笑顏,而不是愁眉苦臉的樣子。”

然而一直不曾讓我願望落空的阿兄,雖彎起眉眼,溫柔如故,但那潋滟的眸光,似乎帶着化不開的愁緒和悲傷。我走了很遠之後,還是無法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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