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我沒有去找青耀,青耀倒是主動過來找我,想必是阿兄叫他來的。畢竟在這陌生的地方,他是我唯二認得的人。

“青耀,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一見到他我就一肚子火,不高興的質問道。

“解釋什麽?”青耀冷哼道,“如若你曉得阿珩當初受了多重的傷,修補身體又經受了多大的痛苦,我恐怕你是沒有臉面質問我的。你曉得全身上下筋脈盡斷,內腑碎裂是什麽滋味?”

我被他問的臉色一白,繃在臉上的皮膚像是凍結一般,麻木而冰冷。

“我可以告訴你,生不如死,真不如就此了結。連我這十惡不赦的大魔頭,看着都于心不忍。他但凡有一點放棄的打算,我都會成全他,讓他痛痛快快地走。”青耀垂下眼眸,輕嘆道,“我護住他最後那點心脈,将他帶到桀州。呵,我如今再說這些也沒意思。真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會記住的。但是青耀,我跟阿兄重逢再會,與同梅梅成親并無矛盾。這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何況我只想同梅梅作別,告訴她我将遠行。不過你說的很對,事已至此,如今再說這些也沒意思。而且我現在也不想離開阿兄身邊,只請你幫我給梅梅送信。我得告訴他我在何處,安好與否。”

“那小子是所謂正統之後,名門正派,叫他曉得你是魔教之主的妹妹,你以為他還會要你?”

“為什麽不要?”我輕笑道,“你幫我送信就是,其他就不必操心。”

“你倒是篤定……”青耀眯起眼睛,忽地向我走近,将手放在我的頭頂。我還有些納悶,困惑地擡頭看他——然我發現自己竟然動彈不得!

我不曉得他作何如此,但心裏有些莫名地慌亂,我想呼喚阿兄,卻發現口不能言。只能狠狠瞪着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開這種玩笑。

“阿珩将你當成世界的全部,愛若珍寶。你難道不該把他也視做唯一?至于那什麽梅子否,忘了吧。”說着,他将一股強橫霸道,屬于出竅後期的力量灌入我的天靈。

我既懼且怒,恐懼腦海中開始倒退消失的記憶,憤怒他不可理喻的強盜邏輯!他簡直就是個瘋子!是個暴君!

然無論我怎樣咒罵,記憶還是如退潮般向後逆流。我從憤怒到悲傷,到困惑到懵懂。

一道孤寂的身影立在胧月之下,悲傷地望着我。我眨了一下眼睛,又什麽都看不到了。

原來只是幻影而已。連幻影也被我遺忘。

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那個“風華雪月”的夜晚,我披着狐裘站在窗前,準備推開寝卧的窗戶……蔥白說外面下雪了,真的嘛?明明白天還是晴空萬裏。

“唔?”我覺得不太對勁,不是在推窗戶?但是……

“你是誰?”我困惑地望着眼前的陌生人,身體後退一步,從他按在我頭頂的大手下離開。我擡手摸着頭頂的位置,疑惑而好奇地打量着他。

“我是你阿兄的屬下。你可以叫我青耀。”他在我臉上瞥了一眼,皺眉道,“把臉弄幹淨點,又髒又醜。”

我擡手在臉上撫過,濕漉漉的……汗水?還是眼淚?真是奇怪。我迷惑地掏出手帕将臉擦拭幹淨,看向對面的男子。

“青耀?”我念了兩遍,眼睛不忘左顧右盼,還是不明白現下的狀況是怎麽回事。不過當我看到外面的風景,眼睛一亮,顧不得多問,沖到樓廊上目瞪口呆地望着外面瑰麗恢弘的霧海山川。

“嗚哇——這,這是……”我簡直無法描述我所看到的一切,正如我無法描述我此刻的心情一般。

“這是什麽地方?”我扭頭看向青耀。

“桀州。”

“桀州?”我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洩氣地搖搖頭,“我只聽過衮州、東州、祝州、匚州、彡州、丼 州、纥州、忞州、中州,沒聽過桀州。它地處何方?我為何會在桀州?阿兄呢?姜沫和蔥白呢?我記得那會兒還是晚上,怎地現下卻是白天?不是說要下雪嘛?你怎麽穿的這樣少?”

“……”

我看到青耀的臉色非常好看,很有節奏的變來換去。他擡手按住額頭,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起身離開。

“你去哪裏?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青耀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我聳了聳肩,轉頭趴在原木欄杆上,伸手在霧海中搖來擺去。

不厭其煩地玩了很久,直到身邊多出一個人來,他叫了一聲“阿寶”。

我一側頭,高興地跳了起來,挂在他的脖子上撒嬌道:“阿兄,這是什麽地方啊,真有趣!”

阿兄揉了揉我的頭發,輕輕嘆了口氣,這倒是少有的事。

“怎麽了?”

“阿寶,坐好,我慢慢跟你講。”

“嗯嗯!”我忙不疊點頭,挺腰直背地跪坐下來,面向樓外的風景。阿兄與我并肩而坐。

“阿寶記得自己多大麽?”

“十三啊。”我奇怪的看向阿兄,“你逗我玩兒吧?不過一點也不有趣。”

“那是六年以前,現在的阿寶和我,将近雙十。”

我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阿兄一遍,又站起身轉了兩圈……我發現自己的确長高不少。怪不得剛才見到阿兄時覺得有些怪異,原來問題出在這裏?!阿兄也長高不少,面貌也更加成熟英俊。只是他的态度和眼神一如既往,讓我下意識忽略了違和之處。

“我明明記得只有十三歲啊……”我喃喃自語,坐回到地上怔怔發呆,思考這突如其來的消息。

“阿寶,不要慌,我會慢慢告訴你。”阿兄溫柔地說,拉起我的手攥在手心。

“我沒有慌,”我朝阿兄甜甜一笑,“就是覺得有些奇怪,說不上什麽感覺……反正就是怪怪的。對了,姜沫和蔥白呢?好半天都沒見到他們了。”

“我先告訴你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你也就明白了。”阿兄不急不緩地說,“我們十三歲的那年夏天,被父王送到京都為質,其他三國也都送了質子入京。皇帝要挑撥四國矛盾,拿近在眼前的質子做筏子,首先拿梁國開刀。京都危險重重,于是次年春天,我帶你逃離京都,結果被皇帝派來的暗衛逼到絕境。這時有人經過将我們救了下來。”頓了頓,阿兄道,“九州外圍的嵇玄山,只要翻過這座山脈,便能到達另一方天地。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處,與九州不同,其主要勢力為各大宗門派系,以問道修行,為求長生。東面為五岳神州,以修真為主,西面為桀州,魔修為主。這些,我以後跟你細說。”

我梳理着阿兄告訴我的這些話,點點頭,阿兄繼續道:“當日救下你我之人,便是來自五岳神州蒼梧派弟子。他将你帶回蒼梧,那裏可以治好你的心疾。我留在九州,後來被青耀,與我有些瓜葛的,魔教四殿之一的殿主帶到桀州。他輔助我統一四殿,掌控桀州。而我們,一別五年,前幾日才剛剛重逢。阿寶,過去的事不必深究,我們既有這般際遇,便要牢牢把握,在道途之上,路還很長。”

阿兄的敘述,一如既往輕描淡寫,我早已習慣。所以雖然覺得那該是一段驚心動魄的記憶,卻提不起太大的興趣。眼前和當下,目之所極,手之所觸,心之所感,才能讓人為之喜怒,為之哀樂。

空白的記憶讓我的反應有些遲鈍,我遲了一會兒才說:

“那我為何什麽都不記得了?唔……不過阿兄與我分別多年,想必也不曉得。”

“阿寶……”阿兄看着外面雲蒸霞蔚的秀色風光,聲音悠遠而飄渺,盡管還是那樣的溫柔,“你的記憶被人封印,我告訴你的,終究只能是只言片語。你若想要記起,便得努力修習,突破那道封印之力,自然會記得一切。”

我膝行兩步,挽着阿兄的胳膊,無所謂地說:“既然消失的記憶裏沒有阿兄,那麽不記得也沒關系。”

阿兄睫毛輕顫,用一種意味難明的眼神看着我,忽地牽起嘴角:“有阿寶這句話,此生足矣。”

“原來阿兄這麽愛聽好話呀。”我眨了眨眼睛,指着外面的風景道,“那我天天說給你聽,不過阿兄得帶我出去爬山。”繼而我新奇又為難地說,“這雲海之下,不會是空的吧?那該何以立足?浮空島嘛?”

“并非浮空。只是山川雄偉,高聳入雲。”阿兄将我拉到懷裏,打橫抱起,低笑道,“至于爬山,我現在就能帶你過去。”

在空中飛翔,我興奮不已,因知道自己心疾已好,越發沒有顧忌,讓素來很是包容我的阿兄也頗為頭疼。待落到山巅之上,阿兄将我放下,搖頭道:“振聾發聩,不外如是。”

然後彎起眉眼,笑意瑩然地問,“真有這樣高興?”

“當然!”我張開雙臂,讓烈風毫無阻礙,吹起我的發絲和衣衫,似欲乘風歸,飄然如仙。我大笑道,“我高興這風景,但我更高興我可以如此高興!阿兄!若得有緣再見,我得感謝我的救命恩人!”

一席月華,大袖翩翩的阿兄像是九天之上的仙人一般。他撩起下擺,背靠青松,坐在石頭上極目遠眺。我亦學着他的樣子。他不曉得從哪裏“變”出一張軟席遞給我,我墊在身下,奇道:

“這也是修道者的奇跡之一?”

阿兄搖頭,視線落在我腰間的荷包上,我順着他的目光低頭一看,發現這荷包并非是蔥白做的。

“我就說好像忘了些什麽,蔥白和姜沫他們還在九州?出逃京都,他們可曾受傷?”

“不曾。”

“我想把她們也帶到這裏……”

“留在九州,還能平安一世;翻越嵇玄山,九死一生。”阿兄認真地看着我,“人各有命,自己的路,只能自己去走。即便是我,也無法幫你修習,替你渡劫。”

我迷惑地點點頭。阿兄看出了我的迷惑所在,便将修煉一事細致仔細地跟我講清楚,亦将我現在修為、所修功法查探說明。還教我如何運轉靈力,這花了很長時間。

自幼體弱的我,太清楚健康和生命有多麽寶貴。修道問長生,這對我的吸引實在太大。

“阿兄,我想閉關修行,也許要花很長的時間。”

“不先四處走走?”阿兄笑問。

“外面的世界固然精彩。但裏面的世界,獨屬于我的浩瀚宇內,似乎也不遜色。天地長存,卻時不待我。”我偏頭問道,“然這未知而危險,阿兄,我恐怕又要讓你擔心了。”

“我更相信你能做到。”阿兄拉着我往回走,“我亦如是,望你也能信我,只需顧好自己,安心閉關。”

“這是自然!”

禦風而行,海闊天空任我游,是何等的自在!為此便是要花上百年千年,乘風破浪,又何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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