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晚休息好了以後準點出現在藝綜課堂。随她一起的,還有問到她課程的方庾默。
作為提升美商的課程，藝綜課向來受Omega學生歡迎。
教授藝綜的老師名叫董詩筠，是位氣質絕佳的女Omega,其人以重視課程質量出名，因此嚴格控制旁聽學生的數量,以免影響到教學效果。
因為這個原因,出現在課堂上的旁聽學生數量并不多。
穆晚剛選定個靠後的位置準備坐下，沒想到另外一只十指白淨修長的手掌與她同時扶上椅背。
沿着手掌向上,白亮的襯衣扣到衣領最上一顆,對面的男同學身形修長五官幹淨,目光亦清澈柔和。
視線相對，男同學一愣，旋即微笑松開手,“請坐。”
前面的女同學轉過頭來,“這個是紀明逸的專屬座位,他每次來都坐這裏。”
“抱歉，我不知道。”穆晚略微颔首,果斷轉身。身後的方庾默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眼疾手快給兩人占了相鄰的坐。
她剛坐下,就察覺到來自一旁的視線。
名叫紀明逸的男同學還在立在椅背旁,迎上她的目光大方抿出一個含蓄的微笑。
溫潤如玉,斯文清秀。讓人難以拒絕的舒服氣質,穆晚自然地微揚嘴角,回以微笑。
那邊紀明逸終于坐下，穆晚注意力落在屠翔飛身上。和之前格鬥課一樣，這位網上“百事通”似乎比較內向，進到教室與同學皆沒有打招呼，顯然在刻意弱化存在感。
方庾默偷偷湊近,“你看那人好幾次了，是不是懷疑他？”
“你在觀察我。”肯定的語氣。穆晚頭也沒回，像其他聯大的學生一樣調出光腦裏的工具箱。藝綜含音樂、美術、表演和舞蹈四大類，今天下午主講美術。堅持手繪是件奢侈的事，畫畫教學很早就已經統一為板繪，方便後期修改。
方庾默一點都沒有被拆穿的窘迫，“我有種直覺，跟着你肯定能破案通關。”
随着課程開始時間臨近，同學陸續進入課堂。淩寒換了套衣服出現，一進教室就被衆女同學時不時行“注目禮”。
他在僅剩的空位裏随便挑了個坐下。葉莎莎趕緊眼神向雪如示意——顧學長位置離她們不遠。
雪如飛快掃一眼淩寒，不着痕跡地低頭擺弄光腦。
董詩筠在所有學生準備好後，打開教學光腦，從資料庫內調出教案。
藝術是不多的可以穿越時間洪流，常保鮮活的記錄文明方式。無論作古的人還是現在的新式風格，都因為帶有強烈的時代和個人色彩而被人類銘記。
這節課學生的注意力不太集中。男神和人氣交換生同時出現在課堂，一衆學生都有些心猿意馬。
“賞析就介紹到這裏。接下來請各位同學将光腦接入教學輔助軟件，我們進入繪畫練習。作畫是非常個人的事，大家随意發揮，今天的作畫主題是——人像，可以是你印象深刻的任何人，兩個小時內提交。”董詩筠将光腦放下，目光溫和地落在學生們的身上。
印象深刻的人，在這個游戲裏要說誰是印象深刻的人……
穆晚打開繪畫工具箱，詳細看了說明書以及熟悉過畫筆，便開始嘗試作畫。
方庾默有些頭疼該畫誰，要說印象深刻，穆晚算一個，可是他這會兒要是畫穆晚，估計會成衆矢之的。他是來茍命，不是來高調刷存在感的。忽然，他想到什麽，痛快調出鏡像，幹脆畫起自己。
課堂裏有董詩筠燃的自制熏香，安神定心。與格鬥課的信息素蠢蠢欲動不同，藝綜課就像靜聞穿林打葉聲的禪境，時間流逝得淡然從容。
董詩筠一直通過教學輔助軟件關注各學生的繪畫進度，其中一副畫的作畫過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運線的手非常穩，且速度很快，随性中透着剛勁。
她朝光屏畫作右下角看過去，目光又落在學生頭上。
找到了，哦？寰大的交換生。看着教學輔助軟件裏精細的人像畫作，董詩筠臉上浮現笑意，這手法……标準得像搞科研。
穆晚卡着兩個小時的尾巴完成作畫，順手點開光腦上的好友信息。不論男女，好友消息開場白多半是“你好，我叫某某”，稍微活潑點的還會打上一串諸如“看了你的格鬥視頻，太帥了！”
其中一條消息與衆不同——“其次？”
什麽其次？對方昵稱“LH”，浪花？靈魂？良好？忽然她反應過來，淩寒？
格鬥課上淩寒問她“想他怎麽改”，當時她答的是“首先，別靠鑽空子贏比試。”
所以這個“其次”是在問怎樣做她才不會生氣？
該是批量添加好友的時候讓這人改了昵稱，渾水摸魚躺進好友裏。
她擡眸望向坐在右前方的淩寒，目光莫名其妙落在他頭上。
淩寒應該來之前沐浴過，發絲清爽，不知道手感跟小男孩的時候是不是一樣。
當沒看見。
時間即将截止，董詩筠浏覽一圈，非常意外地于一衆畫作裏發現有人在畫穆晚。
同樣是人像畫，一般學生都會選擇突出人物半身或全身，而這張畫裏的少女身着杏色連衣裙，烏發飛揚，在星月間身披月光從天而降，美得如同夜的精靈。
整幅畫構圖巧妙，張力十足，看得出來繪畫者對人物飽含情感。與其說是人像畫，不如說是有完整場景的故事。
她瞥一眼淩寒和穆晚，年輕人呵……
時間一到，教學輔助軟件實時抓取所有學生的畫作。接下來是點評時間。董詩筠挑出其中十幅，首當其沖是得意學生雪如的男性側影人像。
雖然只寥寥幾筆線條，然而卻完美抓住精髓，哪怕逆光側影也能讓熟悉的人一眼看出來，男性輪廓屬于校園男神顧烨。
看着畫作右下角“雪如”的名字，在座的同學們露出了然的表情，紛紛促狹地朝兩人瞟過去。
柯天祿疑惑地望着光腦裏那副剪影畫，目光越過屏幕落在雪如的背影上，很快反應過來什麽，迅速朝淩寒投去一個飽含敵意的眼神。
第二幅畫一出現，剛才還在暗暗腦補女神男神雙向暗戀戲碼的同學紛紛噤聲。
畫裏那個如同月中仙子現身，仿佛即将投入賞畫者懷中的少女分明是交換生穆晚，而畫作右下角的名字——他們的校園男神。
雪如瞳孔震顫，纖白的手指默默扣緊。
葉莎莎剛剛還在感慨雪如奮勇，這會兒目光難掩同情。
柯天祿本是竊喜的，然而看到雪如顫抖的雙手，又咬牙低下頭。
“喂，顧烨同學畫了你诶。我一早看出來他對你有意思。”方庾默八卦地湊上來。
穆晚當然看出來畫的她，而且是翻陽臺那天。一想到淩寒是在這種視角下接住的她，就有種難言的複雜感覺。
別人眼中的自己終究不一樣，畫裏的她仿佛帶着月白色濾光，恍然不似真人。那時候她眉眼間的神情，是這樣的嗎？
淩寒沒有回頭觀察穆晚的表情，只左手拇指指尖在食指指尖上反複輕撚。這是他緊張的時候會有的微動作。
聯大校友群組裏這會兒已經鬧開鍋。
“大事件！藝綜課雪如女神畫了顧烨男神，顧烨男神又畫了交換生穆晚，這是一段讓人難以取舍的三角戀。”
“我不信！我的雪如女神獨美！”
“男神殺我，這是一見鐘情嗎？所以男神要的不是柔情似水Omega後盾，而是跟他并肩戰鬥Alpha強大伴侶？”
群裏正在腦補三角戀橋段，董詩筠放出下面一張圖，硬生生将埋首群組八卦的學生注意力拉回來。辣眼睛，重新解構野獸派，誰畫的？方庾默，誰啊這人？
看到自畫像被老師點評，方庾默朝穆晚擠擠眼。他的水平也不差嘛。
分別點評完前面九張畫作，董詩筠喝一口溫水，“最後這幅具象派作品非常特殊，特殊在兩個小時內完成度極高，讓我們看看成品的細膩程度。”
畫作展現在學生們的光腦裏，人像一躍入視線，五官淩厲如利刃，一眼扣心。
淩寒輕撚的指尖頓住。
畫裏的男人表情疏離，可是那雙冷情的眼睛偏又如深淵裏尚且隐着一線光亮，整幅畫因着這難以被察覺的細節而生動異常。
這是一幅用心凝視過人物，并将最動人的點呈現出來的畫作。
課堂裏的學生們一口氣卡在嗓子眼，畫裏的男人無疑非常抓眼睛，可是氣質卻也像陡峭險峻的雪峰，讓人無法攀登。是……穆晚喜歡的人嗎？寰大校草之類的？
所以這不是什麽三角戀，這根本就是狗血四角戀啊！她喜歡他，他喜歡另外一個她，另外一個她喜歡另一個他……
講臺上的董詩筠在詳細分析紋理、光影等細節，詳細說明這樣一幅畫正常畫下來需要多少個小時，而穆晚繪畫過程中體現出來對細節的掌控能力堪稱完美。
學生們已經聽不到老師的話，正在群裏瘋狂輸出八卦。他們聯大實慘，男神女神有一個算一個，通通單，相，思！
也不知道男神現在什麽心情，诶？為什麽男神好像仿佛隐約大概……心情不錯？
“這是誰啊？我怎麽沒見過？”方庾默偷偷湊過來打聽。按說玩家都是沒有記憶的白紙，穆晚這畫得跟照片似的，要說是腦子裏幻想出來的，那也太具象了。
穆晚把聲音壓到最低，“截圖發到交換生群裏，以你的名義問，有沒有誰見過這個人。”
得咧！方庾默領命收回脖子。琢磨會兒又覺得不對，所以這人到底是誰？
穆晚想知道，整個副本裏是不是只她一個人看到的淩寒不一樣。就在此時，好友LH發來一條消息，只簡單兩個字——“喜歡”。
穆晚心髒漏跳半拍。她擡眸掃一眼矜持着沒有回頭的淩寒，純當沒看見。
點評完十幅畫，下午的藝綜課也已經結束。
眼看着屠翔飛坐在位置上沒有動的意思，穆晚準備跟上去打招呼。
整堂課除了作畫時間，她都在關注屠翔飛，結果發現對方在總共的三次視線從光腦上挪開期間，都是在看雪如。
調出屠翔飛和雪如的選課可以看出，除了沖突的主修課，其餘選修課百分百重合。結合屠翔飛課堂上的表現，不難想象他這樣選課的動機。哪怕此時此刻，應該也是在等雪如先離開課堂。
穆晚剛起身沒走兩步，淩寒也從座位上起身。
高大身影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其餘準備離開課堂的同學紛紛朝兩人望過來。
驚！男神要發起攻勢了？不愧是男神啊，情敵一出現立刻A上去！沖！不沖不是聯大人！
“我有事……”穆晚還沒說完，右手被淩寒牽起，
“不會耽誤太久。”他手心用力，将人帶離。
随着兩人身影消失在門口，教室裏迅速爆發出興奮的尖叫。男神上啊！拿下交換生！青春！彌漫的信息素！必須揮霍！
群裏一大堆人求直播，他們想看男神怎麽追晚妹。
雪如望着已經不存在的背影，盡管用力咬緊下嘴唇，依然還是哭了出來。
眼淚無聲滴落，泅濕衣襟。葉莎莎上前安撫，惱起來扭頭對身邊同學怒喊，“嚎喪呢！”沒看到這裏有人傷心？
其餘同學這才想起他們的聯大女神，四舍五入，約等于失戀。
柯天祿上前蹲在雪如身旁，扯開一個看起來并不怎麽爽朗的笑容，“我先送你回去。”
“誰要你送？”葉莎莎扶起雪如，“走，我送你回宿舍！”
屠翔飛始終低垂的頭緩緩擡起，望向穆晚座位的目光幽暗沉沉，不知道在想什麽。
被帶離教室的穆晚恍惚憶起，她也曾這樣牽過淩寒的手。只不過那時候小男孩剛到她下巴，而現在，她甚至只到對方鎖骨。
所以真實的淩寒，到底是怎樣的？
深秋落葉鋪過人行道，棕、紅、黃、綠都有，斑駁得像一幅油畫。
穆晚抽了抽手，卻被淩寒攥得更緊。她索性停下腳步，待淩寒朝她望過來，“你要跟我說什麽？”
“還生氣嗎？”淩寒轉身，這次穆晚嘗試收手的時候沒再堅持緊握。
氣早在格鬥課打一架那會兒就已經消了，她現在更想知道別的。
“其次，無保留的坦白”，她迎上淩寒的目光，“你怎麽知道我看到的你，和別人看到的不一樣？”
只有事先知道不一樣，才會在她問出“照片裏那個孩子是你嗎？”毫不猶豫地答出“是，生過一次病後變了模樣。”
對于《臨淵》這個游戲，淩寒知道的比她多。
淩寒盯着她的眼睛，不多會兒微微偏了下頭，“邊走邊說。”
腳踩在落葉上發出窸窣瑟瑟聲響。偶爾有學生經過，目光有意無意落在并排而行兩人身上。
“從我有記憶起，身份就經常變化，往往前一秒還在走路、喝水、或是看書，下一秒就可能在另一個世界成為另一個人。雖然莫名其妙，不過鏡子裏的我大體是同一個人。”
穆晚雙瞳微縮，淩寒有獨立的名字和樣貌，這是什麽類型的NPC？游戲缺陷或漏洞？
“我看到的人分兩類，一類跟你一樣自稱為玩家，一類就像聯大的學生，并不認為自己在游戲世界裏。機緣巧合下，我發現偶爾有玩家能看出我真實的模樣，只可惜他們不管任務成功還是失敗，都再沒有回來過，當然，也可能回來卻沒遇到。”淩寒停下腳步面向她，“假如眼前這個世界當真是場游戲，那麽我既不是玩家，也跟聯大的學生不同，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穆晚，你是第一個看得到真實的我，且再度出現的玩家。”
深秋的風卷起落葉，也吹動兩人發絲。淩寒望着她的眼神像是穿越四季交替，落進滄海一夢裏的流光，仿佛她就是唯一的真實。
她忽然有些理解淩寒，一個在不同副本裏穿梭的NPC，會希望結識知曉他秘密的玩家。這無關掌控感，只跟建立聯系有關，不管這聯系是跟某個人，還是跟他所存在的世界。
穆晚有一瞬間恍神，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迫自己從情緒裏抽身，“所以對你而言，從喪屍病毒的末世，到眼前的聯大，只是一瞬間的事？”
淩寒點頭。
穆晚轉身繼續緩步前行，“除了變成小孩，你還變成過什麽？大叔？老爺爺？女人？”
“女人？”淩寒扭過頭來望着她，眼神有些危險，“你在想什麽？”
穆晚避開目光，沒想什麽，純粹好奇而已。很難想象淩寒這樣的性子成為女人來會是什麽模樣。高冷禦飒大姐姐？把對“她”上頭的異性錘爆頭？想到這裏，穆晚忍不住抿嘴微笑。
秋日下午的天空帶着些許輕灰，天地濃墨重彩。
少女的笑容點亮淩寒的眼睛。
“你笑起來也很好看。”他狹長的眼睛彎起來，像是回憶起什麽，嘴角也跟着上揚。何止是好看，像光。
兩個在別人眼中算不上愛笑的人，這會兒各自低着頭，笑得溫柔。
“所以到底有沒有變成過女人？”
“沒有！”淩寒恢複嚴肅，他的模樣确實會随身份年齡改變，但從來沒變成過中年或老人，更不會改變性別。
“哦”，有些失望。
“你這次的任務是什麽？多長時限？”
……
兩人沿着落葉大道走到宿舍樓下，想問的問題已經問完。
淩寒表示會協助穆晚找出異能者，穆晚自然也與他共享情報。
大堂分別之際，淩寒忽然開口，“穆晚。”
少女回頭。
“很高興再見面。”
穆晚抿高唇角，“我也是。”
那個“假如再等十年，你能接受我嗎？”的問題無須再确認，他親自驗證。
碰巧在大堂聽了一耳朵的學生将這段關鍵信息公開到聯大群組，各種臆測版本迅速誕生。
什麽男神和交換生其實青梅竹馬，早年因為某些原因分開。他心中一直有她，所以從不接受任何告白，她卻另外有了喜歡的人。這次交換學習青梅偶然發現，原來竹馬心裏一直有她。他說“很高興再見面”，她說“我也是”。
又或者男神和交換生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彼時她被冷酷的男人傷得體無完膚，他卻一見傾心輾轉反側難以忘懷。本以為再沒有交集的兩個人因為聯大和寰大的交換生計劃而再度相遇，她把他打趴下，他制服她，她再度反制，因為是她，他輸得心甘情願。
“啧啧，這些人怎麽這麽能編呢？搞得跟真的一樣。估計很快要出一夜情版本。”方庾默将這些內容轉給穆晚。
他開了小號潛伏進聯大的群組，對裏面的情況清楚得很。“哦，對了，沒有玩家見過你畫的那個人。”
“知道了。”穆晚正在浏覽校園論壇，上面出現一則扒她家世的帖子，影射她父親犯了于霄國有害的事，才讓她一個SSS級Alpha只能上寰大這種排名沒上top5的高校。
經過溯源，發帖人正是屠翔飛。
穆晚目光落在屠翔飛平平無奇的校籍照片上。她一個系統空降兵哪裏來的那麽多戲，這個屠翔飛對她有意見。
一旁雪如的照片秀麗端方，整張臉挑不出錯來。作為外聯社社長，雪如肯定要參加晚上舞會，這也意味着屠翔飛大概率會出現。
剛好，看看這位小兄弟想做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