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Chapter 39

魏子煜點了根煙,林愛月從來不知道,他竟還抽煙,且動作老練,似乎已成瘾多年。

她眼中的這個大男孩,如他鐘愛的白大褂一般幹淨,身上總帶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卻讓人很舒服。她以為他與其他的高學歷男生沒什麽不同,說話謙遜,舉止斯文,總之,絕對标準優質的讀書人。

東京有自然俗成不在室外吸煙的規定,但他沒管,愛月也沒管。

煙只剩下半截,魏子煜重重吐了一口,煙霧彌漫,讓愛月覺得他突然變得那麽模糊,讓她無法看清。

他坦白了一切。

詹旭的确有個助理名叫魏骁,是他帶的研究生,頗受他賞識,畢業之後一直跟在他身邊,魏骁将詹旭當成神明般崇拜。

魏骁父母車禍雙亡,留下一個襁褓中的弟弟,魏恺。也就是後來的魏子煜。兩人相依為命,魏骁又當哥又當爹地把魏子煜拉扯長大。

魏骁讀碩士後,魏子煜就寄養在親戚家,那是個只有傳呼機的年代,鄉下通訊更是不便,久久盼來哥哥的一封信,總有那麽一句:恺恺等着哥哥,哥哥很快就來接你,咱們從此一塊兒住。

他本計劃畢業後便返鄉工作,好養活弟弟,可詹旭留他跟着做工程,報酬不知是他獨自打拼多少年也攢不到的豐厚,他最終選擇跟詹旭走了。

出事那年,魏骁二十六歲,魏子煜八歲。

告知他這件事的是一封來信,筆者自稱“你哥哥的師母”,也就是南月。南月說,魏骁和詹旭一起,在施工中意外犧牲了。

就這麽一封信,草率地判決了哥哥的生命。魏骁無父無母,誰舍得去究問淵源?誰舍得去過問遠在異國的屍首?而魏子煜一個小娃娃,除了哭,能懂什麽?

沒了魏骁的接濟,親戚将魏子煜送進了孤兒院。好在幾年後有好心人接濟,他得以正常地讀書生活。

大學期間,某年魏骁的忌日,魏子煜去了印度尼西亞,他葬身的那個港口,那裏已是一派欣榮。

傍晚時他沿海散步,思念着兄長,不知覺便走深了。接近一處懸崖時,有村民出現提醒他:別往那裏去,當年有人冤死在那裏,那裏有鬼魂的。

他純粹是想多聊兩句,便繼續問了下去,結果卻讓他萬分震驚。

村民說,他看到有渾身是血的人往那裏跑,很多人追着他,然後,沒有然後了,不知那人是墜了海,還是被殺死了,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敢往那裏去。

而時間,與當年事發吻合。安居樂業的小村子,出了點事都能被當成大新聞,他再從村民口中得知,那段時間裏,港口那邊還死了個人。

怎麽這麽巧,就這麽吻合了呢。

他不知哪裏來的直覺,那被追殺的人,就是魏骁,或者是詹旭。總之,他們并非死于意外。

他開始往詹旭身上查,想起當年寫信的南月,她是位舞蹈家,信息太好查到。他得知南月嫁去了上海,她的女兒林愛月與他同屆,正準備着東京大學的碩士考試。

他開始瘋狂學日語,終于如願考進了這所學校,與她成為好友。

魏子煜又抽完了一根煙,往牆上一擠滅了火,放進另一只手裏,那裏已攥了三四支煙頭。

林愛月站在一旁注視他,這個姿勢從他開口起便分毫未動。

四下一片緘默,她習慣了東京的靜,卻從來沒覺得靜得如此可怕。

魏子煜取出新一根煙,點了打火機:“一直不告訴你,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媽為什麽要騙我,她究竟知道的是什麽,她告訴你的又是什麽。前幾天你告訴我你爸的事,我才知道,你媽也是這麽告訴你的。”

他再吐出煙氣:“那個療養院,是我故意帶你去的,我查到應孚海在那裏療養,知道應紹華時常會去探望,以他多疑的性格,看到你接近應孚海,一定會查你,一定會知道你是誰。後來潘允琪來東大,我故意介紹你們認識,是為了加深應紹華對你的懷疑。”

“如果當年另有隐情,他知道了你是誰,一定會有所行動。但我沒想到,你會跟他在一起。”

“愛月,對不起,我一直在利用你,從不考慮你的安危地利用你。”

他的聲音嘶啞而深沉,仿佛一瞬老了十歲。

愛月幾乎要以為她一直以來認識的魏子煜,是另外一個人。

她震驚而憤怒,也并未接受這道歉,頭腦卻是清晰的:“我哥是戴娅副總裁,他今天來找我,警告我不要和你來往,你做了什麽?”

魏子煜垂着頭,愛月看不到他的眼:“我攻入了亞際內部網,他們追查到了我的地址,我已經做好坐牢的準備了。”

愛月愕然看他:“你查到了什麽?”

“鄭殊。”

魏子煜終于擡頭,筆直看向愛月:“鄭殊是當年和你爸一起管理那個港口的人,他和應澤懷是表兄弟,也就是應紹華的表叔,現在已經病逝了。”

“然後呢?”

“病逝時間,是事發後的一個月。而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裏,那個港口的管理層幾乎全換了。”

愛月感到脊背一涼,那寒氣仿佛來自地獄。

她明白了什麽。

愛月開口道:“如果不是因為被亞際發現,你就打算一個人這麽查,或者說,繼續利用我?”

她的冷靜出乎他意料。魏子煜嘴唇微動,最終只說:“對不起。”

愛月轉身就要走,沒兩步,停下了,也沒回頭:“你暫時應該不會有事,如果亞際真想抓你,你現在沒有機會站在這裏跟我說話。”

她繼續走了,魏子煜喊了喊:“愛月……”她沒再停下。

今夜的穹頂,一顆星星也沒有。

……

午飯時間,林愛月往龍岡門走,才出路口,瞧見馬路上經過一輛車,頗為眼熟。她仔細一看,更是驚愕,開車的人是徐溯,而副駕上坐着的,是沈婳。

兩人有說有笑,徐溯一改往日的冷峻,似乎很熟。

好上了?不會吧,沈婳對魏子煜,兩年多了都死心塌地的。

正好晚上要去見應紹華,她正愁着怎麽裝作若無其事,剛好拿這件事調侃了。

讓林決來警告她別與魏子煜來往,多半是應紹華的意思,他知道魏子煜在查鄭殊,但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也拿不準他會不會告訴愛月。要是告訴了,以愛月直來直去的性格,一定會直接問應紹華。

他也在猜她。

但只要沒有說破,他們就會一直這樣郎情妾意,她會繼續乖乖地當他的小甜心。

應紹華晚上有應酬,愛月稍晚一些才出門。

還沒化完妝,潘允琪急匆匆地進了家門,直奔愛月房間,沖她喊:“愛月愛月,不好了,剛才我跟沈婳在居酒屋喝酒,她喝得上了頭,正好魏子煜進來了,她就過去質問魏子煜是不是喜歡你,魏子煜默認了,沈婳就哭着跑了!”

手中的化妝刷“嗒”地一下掉了,愛月猛地起身:“跑了?跑去哪裏了?你怎麽不追啊?”

“我追了啊!她跑過去剛好就是紅燈,我沒法往前了,我以為她跑回來了就直接回來了,她不在嗎!”

“什麽?那魏子煜呢?”

“還在那家居酒屋。”

“……這個混蛋!”

愛月即刻往那家居酒屋沖,進了門,魏子煜坐在角落裏,低頭喝着酒。

愛月橫到他面前,直截了當:“你為什麽跟沈婳說你喜歡我?”

魏子煜擡頭看她,目光渾濁:“我沒有說。”

“你他媽能不能像個男人?這麽敷衍有意思嗎?騙了我三年就算了現在還要再害我一把?”

他沒很快接話,灌下大半杯啤酒,聲線更是暗啞:“對不起,我沒考慮周全。”

愛月拉他起來:“你趕緊給我去把她找回來。”

魏子煜不動,垂下頭:“你讓她離我遠一點吧。”

“你要是不喜歡她,就請對她說清楚。”

魏子煜沒說話。

愛月一驚:“你喜歡沈婳?”

“魏子煜你到底想幹什麽?”

他沉默了良久。愛月推了他一把:“說話!”

“這條路還不知道要走到哪一步,”他開口了,“你能想象前面等着我們的是什麽嗎?說明白點,我們這是在尋仇,你能想象以後我們會遇到什麽事?”

愛月攥緊拳。

她在魏子煜對面坐下來,也給自己倒了杯酒,咕嚕嚕幹掉整杯,用力一擦嘴,說:“魏子煜,我現在要跟你說的話,不是因為我把你當朋友,是因為我走投無路了。”

魏子煜擡頭看她。

愛月把南月承認的一切告訴了他。

魏子煜聽完,臉色蒼白,沒了點喝過酒的樣子。

愛月的語氣有條不紊:“我小時候不知道你哥也跟着出事了,總工程師和助理一起發生意外,有這麽巧合?我媽當然不信,但她為了我不敢再查。”

“亞際不抓你,多半是因為不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也不想再讓鄭殊的事引起檢方注意。”

魏子煜直視她:“你是說,鄭殊一定有問題。”

愛月:“我要告訴你的是,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從應紹華這裏打開缺口,他知道我是誰還留我在身邊,也就一定不會告訴我。”

魏子煜怔了怔:“你真的愛他?”

愛月沒接話。

魏子煜:“你還有什麽想法?”

要查鄭殊,除了應家人,那就是亞際港口公司,或者當時在印尼那個港口工作的人了。

——有什麽畫面猝然闖進她腦海。

魏子煜看着眼前的女孩愕然瞪大眼睛,猛地一拍桌子:“——不對,他有問題!”

“誰?”

“那個守林人,他一定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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