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丁香糖

坐在前面的姑娘身穿淺粉色碎花枝襦裙, 粉嫩的顏色更襯得肌膚細膩勝雪, 仿佛一碰就要碎了, 整個人就像春日初綻的桃花,清麗無倫。

坐在後面擁着她的人……一身墨藍色常服,頭戴帷帽, 遮掩了面容。

慕容熙瞪直了眼,腦子裏的火蹭得冒了起來。

這不就是那個廢物世子?

他之前跑到暢宜園, 可惜連公主的影子都沒看到, 居然被這小子捷足先登了?

方重衣遠遠看見慕容熙氣得吹胡子瞪眼, 無聲笑了笑,低頭在蘇棠耳邊輕輕道:“到了, 我帶你下去。”

蘇棠本身對這些應酬挺抗拒的,眼前這些人一個都不熟悉,方重衣反而是最親近的。她心不在焉,想到聯姻, 心頭還有些畏懼,本能地應了一句:“哦。”

方重衣揉揉她的腦袋,下了馬,小心翼翼把人接下來。

蘇棠摟着他脖子, 腳沾了地才放開。

一旁的慕容熙看得目瞪口呆, 這倆第一天認識,公主怎麽就對他這麽不設防了?看來這個世子也不是毫無用處的, 至少會花言巧語哄人歡心。

他更警惕了,對方重衣的敵意又加深幾分。

方爐裏的炭火已經燒紅了, 侍女們料理好的肉串也上了烤架,香料灑上後,沒一會兒風中就飄起陣陣肉香。

但蘇棠依舊無精打采,她想到以後可能要遠嫁他國,跟一個陌生人同床共枕,怎麽都高興不起來,滿目琳琅的烤串也不能激起她的食欲了。

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蘇棠走上前,對慕容熙回以微笑,道:“慕容公子,好久不見了。”

她被母後的念叨和方重衣的吐槽帶進溝裏,一開口也喊成了“慕容”。

慕容熙:“……”

這時,赫連逢也從草場上風風火火回來了。他腰間的箭囊還是滿的,完全沒顧上打獵,反倒一手撈一只黑白相間的熊,後頸上還挂着只猴子。整個人意氣風發,紅光滿面,兩排大白牙笑得藏不住,看得出心情非常好。

赫連逢在營地門口左右張望,見慕容熙站得最近,便大咧咧走過去。

“慕容兄,這花熊好生有意思,送你一只?诶,話說在前頭,你若拿去可不能烤來吃了,我這是要帶回家養的。”

屢次被喊錯名字的慕容熙:“……”

營帳前的空地上飄着陣陣青煙,熱熱鬧鬧的,瑩亮的油水從肉裏絲絲冒出來,滴在炭火裏便是滋啦一聲。空氣中彌漫着烤肉的焦香和酒的清甜,分外醉人。下人們左右忙乎着,一旦烤好了什麽,第一個拿來公主這邊。

蘇棠漫不經心吃了幾口烤兔肉和烤魚,便沒什麽興致了。侍女見她怏怏不樂的,以為是食物太油膩了,又連忙送了葡萄汁上來。

為了表示對公主的一番赤誠之心,慕容熙開始親自動手烤肉。可惜今天的風向對他很不友好,他的爐子正好在下風口,熱浪灼得他滿臉通紅,青煙熏得他睜不開眼睛,還時不時被飄來的辣椒面嗆到。辛辛苦苦烤完一盤肉,整個人已經變得風霜滿面,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慕容熙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端着盤子走到蘇棠面前。

“公主,這是山雞肉,我烤的時候添了些檸檬水,應當不會那麽膩,你嘗嘗看?”

蘇棠見他被火熏得灰頭土臉,不好意思再推辭,拿起來嘗了一小口。

“多謝五皇子費心了,挺好吃的。”

一丈之外的方重衣正在給蘇棠烤水果,在慕容熙走出來的時候,視線便緊緊黏在他身上,見蘇棠接受了,目光倏地沉下來,閃過幾分冷銳的鋒芒,火星子濺到手背上,都沒有任何反應。

蘇棠禮節性吃了幾口,慕容熙在旁邊看着,漸漸露出笑容來。

“我看公主并不是很愛吃燒烤,大抵是嫌不夠清爽吧?”

“嗯……”蘇棠點點頭,随意敷衍着。其實換做平常她還是愛吃的,只是如今心事重重,什麽胃口都沒有。

慕容熙又見縫插針地道:“公主明日應當有空吧?我這幾日在京城逛了一遭,發現城南有條小吃街有不少清新爽口的點心,公主不如跟我去走走?說不定能合你口味。”

“這……”

人家說得句句誠懇,蘇棠一時不知該找個什麽理由拒絕,正在苦惱,身邊忽然閃現一道墨藍色的影子。

“她明天不餓。”

聲音冷得幾乎能掉冰渣子,蘇棠差點被吓一跳。方重衣不知什麽時候來的,不動聲色橫在兩人之間,雖然遮着臉看不清表情,但整個人仿佛時時刻刻冒着寒霜。

明天不餓?這種奇葩理由虧他能說出口……

蘇棠對慕容熙扯出一個笑,委婉道:“母後想去輝山那邊賞楓葉,我、我明日打算陪同她的,恐怕要辜負五皇子好意了。”

慕容熙被方重衣堵在跟前,只能側身繞過去,歪着頭沖她笑了笑:“沒關系的,下次再約也不遲。”

蘇棠點點頭,露出禮貌的微笑,卻也沒再說什麽,相當于默默把話題掐斷了。慕容熙賴在原地站了會兒,覺得也找不到由頭繼續,悻悻回了自己的位置。

方重衣仍然守在她身邊,一動不動,像一尊門神似的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蘇棠幽幽地瞥了一眼:“你還杵我面前幹什麽?”

她的語氣有些強硬,就是很直白的在攆人走,說完之後自己都小小驚了一下,冷汗後知後覺冒出來。換做以往在侯府,自己若是語氣不好,稍有頂撞的意思,還不被他百倍千倍地整治回來?

她屏氣等待着,時刻留神方重衣要發難,卻久久沒等到回音。方重衣只是安靜地站着,過了會兒,低聲道:“你等我。”

說完就默默離開了。

蘇棠一個人留在原地,神不守舍恍恍惚惚的,反複琢磨他剛才的語氣,好像也不帶什麽怒意?……應該不是去找什麽法子來報複自己吧?

她偷偷張望,方重衣在烤爐邊聚精會神地……擺盤?說起來燒烤這件事,煙熏火燎的,一旦做起來難免失了優雅,他可能是太沉靜,太慢悠悠了,看上去居然和素日裏彈琴沒區別。

蘇棠離得遠,看不清他烤了什麽,依稀看到五顏六色的,和別人爐子上擺的肉串完全不同。

看着方重衣默然向自己走來,蘇棠又開始膽戰心驚,天哪,該不會整些稀奇古怪的食物來逼自己吃吧?

“棠棠,我烤了水果,都是你喜歡的。”他走到蘇棠身邊,将那盤花花綠綠的烤食放在方爐上,帷帽下傳出的聲音輕輕的,有幾分意味不明的溫柔。

她暗暗松口氣,仔細瞧了瞧,有菠蘿、小櫻桃、荸荠等,俱是油亮又鮮潤,十分養眼。

之前吃了那麽多烤肉,着實有一些膩味,換成水果她還是很樂意吃的。

剛想拿一塊,方重衣又輕輕握住她手腕:“小心,還有點燙。”說罷,從旁邊拿了幾根竹簽,遞給她。

“哦。”

蘇棠接竹簽的時候,看見他手背上燙了好大一個水泡,還冒着紅血絲,觸目驚心的,訝異道:“你的手……”

帷帽下的人遲疑了一瞬:“嗯?”

見他竟毫無反應,蘇棠吓得直抽氣,這是一點都沒有察覺嗎?

因為是燒烤宴,燙傷藥什麽的自然都時刻備着,蘇棠吩咐了侍女,不一會兒便有人呈上一個青翠色小瓷瓶來。

她拿過來塞進他手裏,遲疑了片刻,不放心,又悶聲含糊道:“記得多上幾次藥。”

畢竟是這麽好看的手,留了疤可惜。

帷帽底下無聲無息,修長的手把瓷瓶握緊了,半晌,傳出低低的一聲輕笑,輕柔似水的嗓音道:“好,我記着。”

蘇棠沒理他,自顧自吃着水果,不知不覺,拿竹簽在櫻桃上戳了好幾個洞。

她覺得方重衣現在變得很奇怪。

應該說,從分別之後,再到游船上遇見,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方重衣的脾氣應該是鋒芒畢露的,直來直去,肆意妄為,甚至有一點幼稚,有時候動氣怒來說的話比刀子還可怕。自己這樣頻頻撂狠話,還支使他,他非但不還擊,還繼續悶聲不吭對自己好,百般的好。

像中了邪似的。

這種異樣的沉默和溫柔令她心驚,仿佛暗處有病态的種子在萌芽,一旦壓抑到臨界點,就會爆發出非常可怕的後果。

“棠棠。”

平靜的聲音喚了她一聲,蘇棠回過神,手中的盤子微微一抖。

“晚宴你會不會去?”

蘇棠點點頭,落寞地垂眼:“當然要去的……”

有些事,說不定在這場宴席之後就定下了,自己的一輩子也就這樣定下了。

“不怕,我也會去的。”他又輕聲說。

趁那人還戴着帷帽,看不見自己,蘇棠盡情地斜睨了他好幾眼。有什麽好怕的,你去我才會怕呢。

“你也不必害怕我。”淡淡的聲音,直接回答了她心中的念頭,仿佛能透過那層紗無障礙悉知她腦中所想。

蘇棠差點被櫻桃果噎着,又是後怕又是哭笑不得,賭氣道:“我怕你什麽了,我不想理你。”

方重衣毫不在意,認真地點了點頭:“嗯,沒事的。那天在游船上你說讓我哄着你,對你好,我會對你好的。”

蘇棠全身都僵住了。自己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醉酒之後說的麽?還是他故意耍弄自己?但是看方重衣如此鄭重其事的樣子,也不像啊。

“我以後會對你好的。”他又字句重複了一遍。

聲音輕柔而低緩,恍惚間竟像夢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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