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人心莫測怎堪憐(四)

魔界,從極之淵。

暗無天日的深淵之底,一座漆黑宮殿聳立在陰冷凄寒的從極之水上,橫跨水流兩岸,嶕峣聳擢,淩波帶水,氣幹霄漢,勢與天高——實非常人居所也。

魔族之中,無人不知從極之淵乃是兇名赫赫的魔尊荼鈞之居所,而從極宮更是曾為魔族先主之宮,是以即便比之于極北之地、招搖之山,從極之淵也毫不遜色。

荼氏亦是魔族八部之一,雖然近萬年來并未出過仙劫期魔皇,頗有式微之勢,但也不可小觑。特別因為荼鈞這位特立獨行而又兇名在外的魔尊,沒有一位魔族不長眼地招惹上門。

從極宮中。

微明搖曳的燈火令宮中顯得極為陰沉,似乎随處都飄蕩着慘死的怨魂厲鬼,将每一寸殿陛都浸透了森寒涼氣。

影影綽綽中,一道人影從遠處行來,腳步不疾不徐。他的長發飄散在從極之淵淵底長年刮着的凜凜寒風之中,仿佛深山老林中山鬼的衣袂,帶着蕭蕭飒飒的愁慘風雨氣息。

漸漸地他來到主宮門前,借着殿內的燈火,才能看清他的容貌。那是個蒼白俊秀的青年,眉眼不如迦越那般疏朗飛揚,反而帶了幾分平和淡然之氣。大概是因為長年深居淵底,不曾外出,他的臉色是不正常的蒼白,唯有那兩片唇顯得格外鮮豔——那是一種泛着鮮活光芒的紅,充滿了勃勃生機。

許是他也和大多數魔族一樣,從沒有講究那些繁文缛節的習慣,并未仔細打理過的服飾因為夜風的照拂也顯得不那麽服服帖帖——不過,這無損于他的氣質,反為其添了一分疏狂之氣,這才像是個邪戾的魔族嘛!

冷冷掃了眼殿門外候着的兩名荼氏護衛,他臉上并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輕輕颔首,接着揮了揮手,蒼白而瘦弱的指尖在濃重的夜色中揚起一道漫不經心的弧度。

兩名護衛一聲不吭,直接退了下去。

他似乎有些累了,輕輕打了個呵欠,指尖輕輕拂過紅唇,一不留神竟沾染上了一分血色。不過他也只是眉頭一皺,顯然沒将這放在心上,擡步就進了主殿。

此時的主殿中已經有一人在等待了,來人倒是不客氣,直接半躺在了殿內唯一一張椅子——自然也就是從極宮宮主的王座之上,雙眸微眯,聽見聲響才睜開眼來,朝蒼白青年打了個招呼:“荼鈞,好久不見啊。”

荼鈞沒在意他那冒犯之舉,随手取出一張椅子,舒舒坦坦地坐下,“迦越,你不是去人界找你的懸黎了麽?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他的聲音也同他的人一般,每個字都咬得極為清晰,而清晰之中又無端泛着幾分寒意,教人不得不懷疑他的牙齒會不會被這冷冰冰的話給凍掉幾顆。

“事情已經辦好了,很快我就能抓住這個逃了幾百年的獵物。”迦越伸了個懶腰,“到時候可要幫忙。”

“将靈族轉生成魔族,我還沒有成功過——沒辦法,靈族就像是漂亮精致的瓷器,經不得什麽風浪。”說到這裏,荼鈞微微笑了起來,笑裏帶着幾分陶醉,“不過,雖然以前那些家夥都死了,但我也算是摸清了幾分原理……”

看見他那陶醉的笑意,迦越自然知道他是想起那些實驗品掙紮時的“美妙場景”——這個家夥從來都這麽變态。

“懸黎可不是那些靈族,”迦越驕傲地一揚下颌,“她可是我看中的!”

荼鈞顯然沒有因為迦越信誓旦旦的話而對此抱有什麽希望,只是狀似敷衍般地說道:“希望如此吧。”

“不信?”迦越輕哼一聲,“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不論你用什麽極致的方法,她都能活下來。”

“哦?”荼鈞細長的眉微微一挑,并不是因為迦越對懸黎的大肆誇贊,而是——“我可不可以這麽理解,你是在慫恿我,用那些危險性與痛苦程度都極大的方法轉生她?那就謝過了,現在我的确希望她是個好的實驗品。”

對此,迦越只是笑了笑,沒有反駁荼鈞的意思,顯然是默許了。

沉默片刻,他翻手取出一枚黑色玉簡,“我只有一個要求,一定要轉生成功。為了讓你更加有把握,我特意從次聖那裏取來了這個。”

說着他将玉簡抛給荼鈞,“你看看吧。”

荼鈞接過玉簡,分出一縷神識進入其中,浏覽起來。

不過三十息,他撤回神識,長長呼出一口氣,露出幾分滿意之色,“将聖族的神魂轉生成靈族?雖然只是一個不算成功的例子,但至少實驗品還活得很不錯……我怎麽不知道,次聖陛下也和我有同樣的愛好了?”

“算不得什麽隐秘,等我下次帶懸黎來,一并告訴你吧。”迦越沒有多說這件事情,而是話鋒一轉,“上次我送來的那個人族靈修呢?你不會已經讓他嘗了你那些玩意兒吧?”

“怎麽會?我的玩具多得是,不差這一個,既然你說了只是暫時放在我這裏,下次還要帶走,我當然不會對他做什麽。”荼鈞蒼白的臉上露出詫異而無奈的神色,“畢竟我也不知道,這些人族對酷刑的忍耐力怎麽樣,萬一死了,那怎麽辦?”

“沒有就好,”話雖然這麽說,但迦越的神色顯然證明他也并不是很在乎,“還是在老地方?那我去見見他吧!”

“請便。”

迦越慢悠悠地起身朝殿外走去,對從極宮,他的熟悉程度不會亞于那些常年生活在其中的荼氏族人。

不多時,他來到了一間還算不錯的地下囚室——當然,這是相對于荼鈞的其他囚室而言的。

打量着眼前并沒有半點慌亂、甚至衣衫還如被送到這裏時一樣平整的靈修,迦越毫不介意地在他對面坐下,“怎麽,荼鈞這裏還不錯吧?”

“不錯不錯,就是沒有漂亮女修,實在可惜。”霍君承的語氣中滿是遺憾。

“你就不怕我反悔,直接将你送給荼鈞?”

“你會嗎?”霍君承大大咧咧地翹起二郎腿,“我這麽配合你的計劃,将蕭衍和元恕的那些個小秘密都告訴了你,你要是還殺了我,那也太沒有一族少主的氣度了。”

迦越哈哈一笑,一手環在胸前,一手虛撐着下颌,露出一分饒有興味的神色,“你說的倒也不無道理。不過,我還是很好奇,當日你發現了我的行蹤,為何不曾躲避,反而主動前來找我,參與我的計劃呢?“

霍君承狡黠的眸中流露出一道耐人尋味的目光,“少主殿下,你有沒有朋友?我指的是真正的好朋友,刎頸之交那一種。”

“朋友?”迦越歪着頭想了想,“荼鈞算一個,不過也稱不上刎頸之交,按你們人族的說法,大概是莫逆之交吧,因為我也很喜歡酷刑。”

“唔,那你不能明白我這麽做的原因也是很正常的。”霍君承對此并不意外,“不巧,我和蕭衍正是刎頸之交,他救過我,我救過他,交情不同尋常。”

“這就是原因?”

“算是吧。莫逆之交雖好,但不曾經歷生死,也不足以明彼此之心。一旦經歷過生死,那你就會發現很多朋友間的交往其實不必那麽……嗯,和諧?蕭衍一生坎坷,我不希望他放過一個讓未來變得坦蕩的機會。可惜啊,他現在已經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而且當局者迷,不能自拔。我們誰都知道,元恕不可能會對他有任何超出友情的感情,而靈族又與人族有死仇——長痛不如短痛,讓他早點放棄才是正途。既然他下不了決心,就讓我來幫他一把吧!況且,他似乎招惹過少主你,這可不是件好事,希望我所做的一切能讓少主稍稍放下這些小過節吧!”

“這是你的原因?”迦越反問了一句,不過顯然沒想得到回答,他輕笑一聲,眸光漸漸由戲谑變得深沉,“我不在乎在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上展現我的大度。不過……你猜他如果知道真相會怎麽樣?如果是我——如果有人算計我心愛的人,那麽他總有一天會為此而後悔的。”

霍君承何等聰慧,立即便猜出迦越話裏的深意,不過他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有些話當說,有些話不當說,因此佯裝着思考片刻,才道:“他?他恐怕會與我割袍斷義,劃清界限吧?不過這沒什麽,這家夥不像個劍修,沒有劍修的果斷與決絕,即便和我絕交,也做不到完全不理會我的。倒是少主這話讓我有些擔憂了,萬一事成之後,你反過來清算怎麽辦?”

“呵呵,他好像的确是這麽個人。”迦越對霍君承的意見表示了贊同,又擺擺手,“放心,事成之後,蕭衍自己就會得到最可怕的懲罰——以後的每一天,他都會生活在悔不當初的痛苦之中……而你麽,我倒是也準備了一份大禮——讓蕭衍知道你的所作所為怎麽樣?雖然他不夠果決,可一旦絕交,你也不會好受吧?哈哈,這就是我的清算!”

對此,霍君承只是挑了挑眉,“少主好氣魄,在算計人前就将算計用的方法告訴了他,在下自愧不如。”

“何必謙虛?你也不差啊!”迦越意味深長地一笑,“況且,我也并不總是如此有氣魄的。”

霍君承拱手一笑,“那在下就預祝少主得償所願了!”

迦越潇灑起身,朝門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輕飄飄卻含着強大自信的話,“那便承你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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