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1 章 ☆、諸般因果盡數來(一)

當元恕穿過萦纡回複的墓道,最終來到主墓室之時,眼前呈現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一個須發皆白,看起來暮氣沉沉的蒼老魂靈正坐在墓室內唯一一張石椅上,雙眸微閉,手中猶握着一口長劍,看起來沒有半分生氣。

聽見元恕的腳步聲逐漸走近,他眉頭微微一皺,雙眸霍然睜開。

前一瞬他還是一個垂垂老矣的龍鐘老者,如風中的一豆燭光;而睜開眼這一刻,他整個人的氣息驟然為之一變,那教人震顫的赫赫之威宛如狂風暴雨般撲面而來,似乎打算就這樣将來人逼退。

元恕眉眼一彎,不言不語,卻是長長地打了個呵欠。長年待在靈帝身邊,光憑這等威勢想要将她逼退,未免有些小觑了她。

“前輩,多年不見,您倒是蒼老了許多。”

蕭湛微微眯起眼,見元恕沒有被他吓到,也并不感到意外,淡淡回答道:“多年不見,你倒是換了副皮囊。這又是我人族哪個倒黴的小輩,被你抓來當作傀儡了?”

“前輩高高在上,連這等小事也要管?元恕自然不會傷她性命的。”元恕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将此事糊弄過去,“不知前輩找我所為何事?”

聽了這開門見山的問話,蕭湛神色一肅,威嚴的目光四下打量着元恕,好一會兒才道:“靈族,與人族有着不共戴天的死仇。”

元恕只是随意地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而你,是靈族的天機靈修,”蕭湛一頓,語氣中似乎帶上了些威脅之意,“那麽你覺得,我找你所為何事呢?”

“鏟除障礙?”

“不錯,我的确曾這麽打算過。”蕭湛絲毫不否認自己對元恕的惡意,對此元恕依舊保持着一臉的虛假笑意,他又繼續說道,“但你這小丫頭對人族多少有些恩情,貿貿然殺了你,倒是有違我的道。”

“前輩……”

元恕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漫不經心的嘲諷之色,用常靈心的臉表現出來,倒是顯得格外譏诮,她拖長了聲音,直到蕭湛有些意外地看過來,才道:“這些客套話就不用說了,您就那麽有信心,一旦動手就能殺了我麽?”

蕭湛凝視了元恕半晌,突然一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不錯,現在的我,的确殺不了你。”

“既然如此,前輩還是不要說這些場面話了,您的目的是什麽,直說無妨。”

“直說無妨……”蕭湛低聲重複了一句,終于也不再與元恕兜圈子了,徑直說道:“你知道眼前這石棺裏的人是誰麽?”

元恕自然是早就注意到了這石棺,她也清楚地感覺到了那源源不斷的死氣就是從石棺底下的一道縫隙中湧出來的,這時蕭湛的突然發問,教她不由一驚,她可不知道有哪個人族竟能不懼如此死氣……

——等等,這麽說來好像的确有一個人和死氣關系很是緊密……

“蕭衍?”

“不錯,正是他。”

元恕本也只是随口一猜,不想卻是一口猜中,不由露出幾分驚容,疑惑地打量着蕭湛,“你和他什麽關系?”

“父子!”

“什麽!”元恕大感訝異,忍不住出聲道,“蕭湛前輩,明人不說暗話,您已死去四萬餘年,怎會……”

“他幼年時我便令他沉睡,上次九嶷開啓之時,恰巧碰上了一位人族,我便令那人将他帶了出去。”

元恕瞬間便想起了當年與蕭衍相處時他的種種詭異之處,再聯系這些年來得到的情報,自然立即便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不過這些對她而言并無意義,因此她也不打算說出自己的看法。她随手從儲物袋取出一張椅子,然後舒舒坦坦地坐了下來,雙手搭在兩側的扶手上,“那麽,前輩您的意思是?”

“恕我直言,天機靈修一直有個別稱——天煞孤星。”蕭湛雖然嘴上客氣,但意思卻是毫不客氣,“我不希望你與我兒子有什麽牽連,他是我唯一的希望。”

天煞孤星?

元恕微微垂下的眼簾立時擡了起來,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悅之色,語氣也變得冷漠至極,“恕我直言,這話您該對蕭衍說,因為從來都是他莫名其妙地牽連到我。”

蕭湛也知道自己的話頗有些不近人情,因而聽了元恕反唇相譏,他也并不動怒,“這樣最好,那咱們之間算是兩清了。”

他話裏的意思元恕當然再清楚不過了,當日她用【改則】将這老家夥從九嶷放了出來,算是承了他一份情——雖然元恕知道蕭湛也借機救了蕭衍,但那與她有什麽關系?受人之恩,總歸是有這麽一份因果在,此時能還了最好。

“瞿非白在您這裏麽?”

當年蕭湛将三人魂靈帶走的事情,元玖其實早就告訴過元恕,因此先前見了容淺予與談千澈,她倒也不是很驚訝;但瞿非白……元恕本以為他沒有執念,魂靈已經直接歸于輪回去了,卻不想他竟還存在于九嶷之中!

“瞿非白?”蕭湛雪白的長眉輕輕一揚,“自然是在的。”

元恕立即起身,朝蕭湛躬身行了一禮,道:“常言道,君子成人之美,不知前輩可否允許我見瞿非白一面?”

“見他一面?不行。”出乎元恕意料,蕭湛卻是果斷地拒絕了她。

元恕一愣,換了其他人其他事情,她也就這麽算了,可偏偏這是瞿非白!她怎能如此輕言放棄?

“前輩,只是見上一面而已……”

蕭湛瞥了她一眼,知道元恕是鐵了心要見瞿非白一面,想到自己打算做的事情,不由老臉一紅,這種事情還真是丢人!

蕭湛知道,瞿非白這個小家夥的執念就是再見元恕一面,如果教他們見面了,自己的打算豈不全然落空了?

正當他思考着如何将話題引到他所計劃的事情上時,一旁安靜的石棺突然傳來異動。蕭湛登時大喜,立即揮手将棺蓋掀開。

大約過了十息,蕭衍慢慢蘇醒過來,緩緩坐起。

蕭湛見他沉默不語,連追問道:“感覺如何?”

蕭衍卻是一眼望見了元恕——不過在他看來,這是常靈心無疑。因而他猶豫片刻,隐晦道:“感覺很好,應該是修複了。”

他一邊說一邊起身離開那躺了好幾個月的石棺,這時卻忽然聽見一旁的元恕并不是很有誠意地說道:“恭喜。”

蕭衍猛地一怔,這語氣,永遠像是遠隔了萬水千山,疏離而冷漠,怎麽如此,如此像——

“前輩,瞿非白雖蒙您大恩,被帶進了九嶷核心之地,可您卻也不該全然限制他的自由,我只要求見他一面!”

蕭衍愕然且驚喜,這是元恕無疑了!只有她才會念着瞿非白!

自己喜歡的人就在眼前,蕭衍當然要好好表現,立即也向蕭湛請求道:“父親大人,元恕當年将您從九嶷召出來,就是應了瞿非白的請求,何不讓他們見上一面?”

蕭湛簡直都要被他這明顯偏向元恕的話氣笑了,這孩子大了還真都不由父母了,為了讨好喜歡的人啥都能做,也不想想我這麽刁難元恕都是為了你!

自己兒子親自請求,蕭湛當然不能像對待元恕一般擺出一副異族前輩的疏離俯瞰姿态來,無奈之下,也就不顧及那麽多,直接挑明了,“元恕,瞿非白死時尚有執念,被輪回所拒,正常而言必是會被九嶷吸納轉生成亡魂之海的亡魂的,可我将他帶回了我的陵墓——所以,這一點,你應該感謝我。讓你見他一面,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的執念就是要再見你一面!話說到這份上,想必你也明白我的意思,蕭衍年紀輕輕,總歸容易遇上些麻煩,只要你答應以後在他需要幫助時幫他一個忙,我便讓你見到瞿非白,達成他的執念!”

聞言,元恕心中冷笑一聲,先前還要求我不要與你那寶貝兒子有什麽牽連,現在又來诓我幫忙,當真是好算計啊!

不過她轉念一想,也不由明白了幾分,畢竟自己對于蕭湛而言,只是個可利用的異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如何會考慮元恕的想法?而且他做這些,也都是為了他唯一的兒子着想,這樣倒也算不得卑劣了。

想到這裏她又是心中一嘆,蕭衍雖然孤獨,可卻有個甘願在九嶷中等候他千年萬年的父親,有個對他多有照顧的家——九淵府;而自己,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沒有。

——在這個沮喪的想法冒出來時,她突然想到元玖,想起他的那一吻,羞惱之餘又有幾分寬慰。

她在心中喃喃道:“……或許,我還有師兄……”

“你的決定是什麽?”

蕭湛的聲音将正浮想聯翩的元恕驚醒過來,元恕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翻手取出一塊特制的傳訊令牌,将它抛給蕭衍,“前輩豈不是明知故問了?我答應你便是!不過,幫忙可以,但這個忙必須是我想幫的,相信這個選擇權我還是有的吧?”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蕭湛爽快一笑,“這是自然!瞿非白就在左邊的墓室裏,你且去見他吧!”

元恕輕飄飄地瞥了接住令牌的蕭衍一眼,“無事莫要聯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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