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恕也不再理會主墓室裏那一對父子,徑直離開,來到了瞿非白所在的墓室前。
元恕在墓室前停下腳步站定,看着眼前的緊緊閉着的石門,她心中忽地油然而生一種惶恐——見了瞿非白,我該說什麽呢?他是後悔了,怪我沒有救他,所以執念才是要再見我一面嗎?
一時間,從來不會有這麽多紛雜思緒的元恕呆呆站在原地,她畏懼聽見一個讓她更為愧疚的答案!
良久良久,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神色一正,不再猶豫,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墓室不大,但布置得很是精巧,因而平添幾分寬敞。正對着門的牆壁邊,一道虛幻的魂靈正頭朝下、腳朝上地刻着壁畫,樣子好不滑稽。
聽見聲響,他打了個呵欠,将用魂靈之力凝出來的刻刀随手散去,這才漫不經心地回過頭來,臉上清晰可見的依舊是昔年的跳脫與得意。
見到來人,他忽地一愣,目光中帶着幾分懷疑,試探着道:“我猜……你是元恕?”
元恕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因為太過緊張,都沒有施展個易容術之類的靈術将自己變回本來模樣,難怪瞿非白一下子認不出來。
不過,他還是感覺到了,元恕心中湧上一絲高興,大概這才是真正的朋友吧——茫茫人海,無論你以何種面貌出現在我眼前,我總能一眼認出你,一如昔年。
“是我。”元恕立即變回本來模樣,微笑着走近,“別來無恙啊?”
“哈哈!”
瞿非白一個空翻便将身子正了過來,爽朗地大笑一聲,繞着元恕轉了一圈,才道:“我都死啦,哪還會有恙?倒是你,怎麽又換了具身體?這軀體沒你好看,有空趕緊換回來!”
他這話說得輕快,可元恕卻笑不起來,“抱歉,當時沒能救下你……都是因為我,才令你淪落至此……”
“嗨!瞧你說的這是什麽話!”瞿非白翻了個白眼,連沖着她使勁揮手,“這不怪你,我知道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怎能怪你?我謝你還來不及呢!至于容淺予那小子,哼,我懶得和他計較,起碼他也算間接救了九淵府嘛!”
聽了他這毫無芥蒂的直爽之語,元恕只覺眼眶一熱,這種奇怪的感覺不久前曾在元玖面前出現過,因此她倒是已經稍稍習慣了。
或許,其實一切都沒她想的那麽糟糕,自己不僅擁有師兄的愛,還有這份天底下最純真的友情!
她一吸鼻子,甕聲甕氣地說道:“吶,這是你說的啊,你不怪我,以後可別反悔!”
瞿非白驕傲地一揚下颌,那模樣真是十足的意氣風發,簡直不像是個憑一線執念而存的九嶷囚徒,“我瞿非白是什麽人,你還不知道麽!絕不反悔,否則下輩子我就投胎成魔族!”
元恕撲哧一笑,這還是這段時間以來她第一次笑得如此開懷,“好好好!我可是會經常去魔族找找的,萬一發現了跟你很像的人,那就說明你反悔了!”
“什麽!”瞿非白大怒,“我才不會反悔!走着瞧吧,哼!”
元恕大笑。
歡笑過後,瞿非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見元恕投來探尋的目光,他才不是很爽快地說道:“元恕,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這是我的執念。”
“盡管說便是,只要我力所能及,必然義不容辭。”
聽見元恕這果斷而堅決的回答,瞿非白卻沒有立即開口,而是在墓室內轉了一圈,神色頗為苦惱,半晌才道:“這件事你可千萬別洩露出去啊,否則我死了也會被他們笑話一輩子的!”
元恕點頭表示答應,目光卻越見好奇。
“呃,其實是這樣的……”瞿非白吞吞吐吐地說道,“上次去參加拍賣會,我借了宋瀾一千上品靈石還沒還……元恕你身家豪富,幫我還了他吧!省得他數落我借死遁躲債……”
元恕:“……這種莫名的哭笑不得感是怎麽一回事?”
“你真以為宋瀾還記着你欠他靈石呢?”元恕無奈而好笑地反問道。
“其實他應該是不會的……只是我不想欠人東西嘛……宋瀾這家夥沒有師承,沒多少身家,換成欠你這種有錢人的我就不會介意啦~~~”瞿非白嘿嘿笑了兩聲,止住笑聲後又有些擔憂,“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元恕猶豫片刻,還是将進入九嶷前遇上宋瀾的事情告訴了瞿非白。
“唉,我就知道,他這人啊,就是一根筋!別看他對你那麽兇,其實他是在怪自己,你可千萬別見怪!”瞿非白大為痛心,全然沒發現【一根筋】其實應該是他的專屬形容詞才對,“你下次見到他幫我好好勸導勸導,開解開解,讓他好好修煉,以後有機會多多找天霄學院麻煩,也算為兄弟我出口氣!”
“我知道的。”元恕嘆了口氣,“他是你的朋友。”
事情已經交代完畢,瞿非白長長舒了口氣,神色難得嚴肅起來。他的執念已經完成,冥冥之中的天道即将降臨。
他的語氣鄭重得像是在許諾什麽,“元恕,保重!如有來生,希望我們還是朋友!”
周圍虛空漸漸蕩漾出了一圈圈漣漪,一道浩瀚而偉大的威壓降臨在了這間墓室,那是從來公正無情的天道意志!
元恕看着眼前那本就虛幻的魂靈一點點地化作虛無,同樣鄭重回答:“一定還是!再見,瞿非白!”
瞿非白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長眉一揚,依舊是當年的少年意氣,漸漸消失在了虛空之中,朝着未知的輪回而去!
元恕靜靜地站在原地,視線還停留在瞿非白曾停留的虛空上,良久才垂下眼簾,收斂好心中翻湧着的諸多情緒,散去了易容術,神色變得與見瞿非白前無異。
她最後留戀地看了整間墓室一眼,旋即頭也不回地離去!
重新回到主墓室中,看起來蕭湛父子二人已經商量好了一些事情,此時皆各自陷入了沉思之中。
元恕一拱手,客客氣氣地說道:“前輩,既然事情已經結束了,那我也不好再逗留,這便告辭了!”
聞言,蕭湛只是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淡淡道:“那就不送了。”
蕭衍卻是一愣,猶豫了一瞬,還是上前一步,道:“我與你一道吧!這裏畢竟是我們人族的地盤,你恐怕……”
“不勞費心了!”元恕的語氣冷冷淡淡,但話裏意思卻是果決非常,“我不喜歡承人恩情。”
蕭衍一窒,知道她是在譏诮父親挾恩求報,一時間心下為難,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沉默。
“元恕難得才來一次,又恰逢蕭衍你出關,何不喝上一杯,慶祝一番?”
正當此時,墓道裏傳來聲音,卻是容淺予與談千澈二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談千澈手裏還端着個木盤,上面放着一壺美酒與兩個酒杯。
蕭湛長眉一揚,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知道他們是在與元恕套近乎,想求元恕幫忙實現他們的執念,免得他們再無輪回之機。
不過,楚淩絕可不是什麽易與之輩,他們希望元恕為之奔波勞碌,不過妄想而已。
“這酒還是我當年修築這陵墓時留下來的,幾萬年過去了,想必已是醇美至極,只可惜我現在不過一介魂靈,倒是沒有這口福了。”蕭湛随口解釋了一句,“元恕你恐怕也沒嘗過萬年陳釀,不如就喝上一杯吧!”
元恕神念一掃盤中美酒,并沒有發現什麽怪異之處,而天衍命星盤也沒有警兆,看來的确沒有什麽黑手在裏面。
因而她坦然一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談千澈朝元恕溫和一笑,大有相逢一笑泯恩仇之意,滿滿斟了兩杯酒,一杯遞給蕭衍,一杯遞給元恕。
接過酒杯,元恕仰頭一飲而盡。
然而就在她正要放下酒杯時,忽然一個詭異莫名的場景突兀地出現在她腦中,教她不禁心神一震!
同樣也是在一間墓室中,一個面容有些模糊的紅衣女子懷中抱着一名才四五歲的男童,那男童眉頭緊鎖,隐約可以看出幾分蕭衍的影子。
接着紅衣女子拂袖掀開一旁的石棺棺蓋,将男童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之後退後一步,似乎要蓋上棺蓋,悄然離去。然而到底還是有幾分不舍,她又上前一步,伸手輕輕撫着男童的眉頭,大概是想将其撫平。男童卻半點反應沒有,緊緊皺起的眉頭也沒有半分舒緩的意思。
紅衣女子輕聲一嘆,俯身輕輕吻了吻男童的額頭,輕聲道:“阿棠,別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元恕心中驚愕萬分,這墓室的格局與此時此刻她所處的主墓室一模一樣!那麽,她現在看見的,竟是蕭衍的回憶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正當她疑惑不解之時,腦海中的場景忽然一變,周圍的背景朦胧成一片氤氲的霧氣,整個世界只有兩個人無比清晰真實——她自己和蕭衍!
接着她目瞪口呆地看見那個“元恕”與蕭衍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時不時還傳出一陣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