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常靈心一臉平靜地從陵墓中走了出來,神色泰然自若,坦蕩得像是什麽也不曾發生過一般。她随意一掃周圍,下颌微微一揚,露出幾分顯而易見的驕矜之色,旋即輕蔑一哼,這才露出幾分笑意,似乎很滿意于方才的舉動。
“不錯,不錯,”她低聲贊嘆一句,“比起當年掌控那個倒黴小鬼的靈軀時倒是好多了。”
旋即她雙眸眯起,似乎在琢磨着什麽,這才不再逗留,直接化作一道遁光,朝着那個鮮明得如同夜空皓月般的死氣中心而去!
雲煙漫漫的世界。
黑發少年盤坐在重雲之上,一手拿着一個不知是何材質的小袋子,不時從中摸出一些奇怪的東西,直接抛進嘴裏,然後發出一連串喀吱喀吱的聲音。
他身旁還堆着一座與他等高的“小山”,看起來與他手裏的東西很是類似,都顯得很是怪異。
因為在吃着東西,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嘿,你吃不吃?”
白發少年只是用餘光冷冷瞥了他一眼,“這不合規矩。”
“行了行了,別老是什麽規矩不規矩的,聽得人心煩!”黑發少年随手抓起旁邊“小山”上的一個小袋子,手腕一用力,直将它丢到白發少年身上,“前些日子去小希那裏玩了幾天,這些都是他送的,我敢保證你肯定沒吃過。”
他的動作雖然極為随意,但那個小袋子卻穩穩當當地落到白發少年肩頭,甚至連晃都不曾晃動分毫。
白發少年這次終于稍稍将目光從天空之上的海市蜃樓移開一分,面無表情地盯着肩頭的小袋子,許久才伸手拿起,學着黑發少年先前的動作,打開袋子,吃了起來。
——不過即便是接受了黑發少年的饋贈,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海市蜃樓上。
“嘿嘿,還不錯吧?”黑發少年得意洋洋地吹噓起來,“好歹我們共事一場,你怎麽能與我半點相似都沒有呢?盡管吃,放開了吃,我這裏還有好多!”
回答他的只是白發少年同樣發出的機械而規律的喀吱喀吱聲。
黑發少年覺得很是無趣,他的目光不由落到了頭頂的海市蜃樓之上,過了許久,似乎看見些有趣的事情,他輕輕笑了起來,大聲宣布道:“我要出去玩了,這次你可不能阻攔我,因為時間到了。”
白發少年不置可否。
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趕路,常靈心終于逐漸接近了死氣爆發之地。
這裏的死氣濃度已經到達了一個極限,連無處不在的天地元力都被遮掩得蹤跡難尋。在距離核心稍遠些的地方,她還能隐約感覺到有着其他靈修的氣息,然而到了這裏,一個人也看不見。
——這是自然,不論此地有多少奇寶,死氣都已成為最好的阻攔與屏障,想要一探究竟,也要有那個本事防住死氣才行。
常靈心降下遁光,神識輻散而開,在被濃濃死氣遮擋了所有光線的地方準确地朝着目的地而去,好像那教人談之色變畏之如虎的死氣不過是些無用的煙霧而已。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她的腳步一頓,停在了一座宏偉而莊嚴的陵墓前——這裏,就是死氣爆發的核心之地!
受天道規則限制,曾被蕭湛一劍斬開的兩界通道正在逐漸彌合,現在只剩下一絲極其細微的縫隙而已,因此元力風暴也大多已經散去,剩下的也只是在茍延殘喘罷了。
教常靈心驚訝的卻不是這陵墓的宏偉,抑或是竟有人能打開兩界通道,而是……她神識掃過時發現的兩個魂靈——不錯,還是熟悉的魂靈。
她眉頭一挑,臉上露出一分耐人尋味之色。不過這神色只有短短一瞬,她立即又換上了一副驕矜之态,不屑地輕哼一聲,直接闖進了這陵墓之中!
兩道魂靈那微微有些虛幻的身影正坐在陵墓入口處的長長階陛之上,似乎正在說着什麽。
突然間,其中一名魂靈中斷了他與同伴的閑聊,冷冷的目光望向剛剛沉沉死氣中的一個方向,三息之後才重新開口,語氣雖然平靜,但卻不難發現其中的訝異,“她來了。”
不等他的同伴明白他的意思,一片死寂的黑暗中漸漸浮現一道身影。
常靈心唇角微微翹起,語氣是那種漫不經心的客氣,“兩位道友似乎有些眼熟。”
“靈族的元恕殿下,偉大的天命之子,”那個魂靈開口了,語氣亦是佯裝恭敬的譏诮,“在我這老熟人面前,就不必遮遮掩掩了吧?”
“常靈心”——或者說元恕,輕輕一笑,臉上的驕矜之色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泰然自若的閑适,仿佛被容淺予揭穿了身份根本算不得什麽麻煩事。
她輕聲道:“好久不見。”
“哼,”容淺予低哼一聲,攔住身旁神色有些不悅的談千澈,“生前你算計過我,我也算計過你,成不了天命之子,是我技不如人,怨不得誰。過去的事情,便一筆勾銷吧!”
他這話倒教元恕有些驚訝了,按照以往的幾次接觸來看,容淺予可不應該說出這等話來呀!
不過轉念一想,她便也就明白了。其實最初的時候,容淺予不過有着些與自己類似的高傲心性,本也無傷大雅,只是後來在冥靈魂術的誘導之下,才逐漸變得心性邪異起來;現在他已身死,冥靈魂術對他的掌控消失,自然也就漸漸恢複了本性。
如此說來,他二人過往數百年的恩怨,倒也只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只是……只是瞿非白卻因此而……
容淺予明白元恕的沉默代表着什麽,不由微微一笑,似乎依然覺得當日設計了元恕一番是極為了不得的成就,待得元恕目光冷了幾分,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何必用這樣的目光盯着我?瞿非白的死,是他自己的選擇,不是麽?……啊,又或者說——說得更準确些,這一切都在天命的算計之中罷了,我最多算個幫兇而已。”
元恕冷冰冰地回答:“九淵府的命運如何,我不關心;但如果不是你的那一刀,瞿非白現在還好好地活着。”
“真是當局者迷!”容淺予微微仰起頭望着天空,似乎想尋找那無處不在的偉大存在,“生與死便就那麽重要麽?雖然這一切都是我的計劃,但換個角度想想,如果我在動手前告知了瞿非白,他會如何選擇呢?你也猜到了吧,他恐怕同樣會答應我的設計呢!而你是這樣一種人,總認為別人對你或是你對別人的恩情應當用在最需要的時候,既然如此,他的死也就在所難免……因為在他心裏,他的性命是無足輕重的,是可以放棄的。”
元恕明白,其實事情的确如容淺予說的一般,在瞿非白死前的那短短一個片刻,她清晰地感覺到了他深藏在心底的強烈怨憤,那是對自身的厭棄與否定……在天命的操縱下,他其實早已心存死志,所欠缺的,不過是一個理由而已。
而容淺予所做的,便是給了他一個理由,順便在這條不歸路上推了他一把。
“你說得對,真正的幕後黑手,應該是冥冥中的天命。”
事情已經過去多年,瞿非白再也不能複生 ,經歷了在靈族時的種種艱難,元恕早已變得心狠手辣——或許其程度甚至還要超過她的想象。
她在說出那句話後又頓了頓,這才繼續道,“但,你應該請求的不是我的原諒,而是他的原諒。”
“他已經原諒我了。”容淺予的笑容很是意味深長,“或許,應該讓他親自告訴你。”
元恕愣住了,她的眸中漸漸泛起幾分顯而易見的驚訝之色,“你的意思是——他也在這裏?”
“沒錯。”容淺予剛想繼續說下去,忽然神色微微一變,與談千澈一同起身,站到一旁,讓開墓道的入口,聲音嚴肅,“陵墓的主人請你進去一見——他讓你放心,絕不會傷你分毫。”
聞言,元恕心中倒是有了幾分猜測,在淡淡點了點頭後,也不再說什麽,徑直踏入了墓道之中,
——關于瞿非白的事情,直接去問問這陵墓的主人豈不更好麽?
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墓道盡頭,容淺予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眉梢眼角皆染上了難以言明的凝重之色。
見此他這副神色,談千澈輕聲問道:“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怎樣才能完成我們的執念。”容淺予嘆了口氣,重新在殿陛之上坐下,“蕭衍與那位大人絕不會同意殺掉楚淩絕——他畢竟是人族的一位天師,難得而珍貴。但元恕卻沒有這些顧忌,或許,我的确應該請求她的幫助……”
說到這裏他瞥了眼談千澈,毫不意外地看見了談千澈臉上的猶豫之色,嘆息一聲,才道:“其實我的執念本也不是讓楚淩絕死,而是讓他以後窮困潦倒,永無翻身之日——我知道你多少顧念着他是你的父親,等我請求元恕時,就按這個說法,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