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不知遠在何處的一方天地,不見日月星辰,入目唯有雲煙漫漫——世界簡單得如同一張不曾着筆的空白畫軸。
“唉!”
一聲被拉得老長的嘆息久久徘徊在這方天地之中,只是嘆息不為惆悵,亦無關風月,落入耳中,只覺滿滿的皆是無趣與煩悶。
循聲而去,只遙遙望見兩位雌雄莫辨的少年,容貌頗為奇詭,或可謂天人之姿,又堪稱修羅之貌,真乃世間罕見。
一位黑發白衣的少年仰面躺在白茫茫的雲層之上,一只腿架在另一只腿上,翹得老高,端的是随性至極——方才那聲長長的嘆息便是由他所發。
而另一位少年卻是白發黑衣,面無表情地站在不遠處,正仰頭望着“天穹”,眸光中沒有半分波動,無情至極。
“你真是無聊透了!”黑發白衣的少年在層層雲煙之上滾了一圈又一圈,滾到另一位少年腳邊,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只是與那少年不同的是,他的目光是與年齡不符的通透洞明,極為清澈。
無盡高缈的天穹之上,宛如海市蜃樓,有着一塊望不到盡頭的大地,其上生活着無數生靈——就像一個真實世界的倒影。
“我要出去玩一玩!”
許是因為白發少年沒有搭理他,黑發少年不高興地做了個鬼臉,翻身坐起,神色中帶了幾分興奮,似乎做出了什麽重大的決定——“對,我要出去玩一玩!”
聞言,白發少年這才出聲了,只是他的視線一直不曾離開過天穹上的倒影,“時間還沒到。”
黑發少年頓時大受打擊,洩氣地倒在雲層之上,恨恨地捶了捶雲,不滿地唠叨起來:“你怎能如此狠心!不就是出去玩一玩,憑什麽還要按你的規矩來?哼!霸道,太霸道了!不行,我一定要惹出點麻煩來!”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他卻連身都沒起——況且這世界什麽也沒有,真不知道他能惹出什麽麻煩來。
黑發少年的目光随意地掃視着天穹上的倒影,或是忍俊不禁,又或是撇撇嘴翻個白眼……終于,他像是忽然記起什麽,興奮地跳了起來,仔細地找了找,終于發現了自己期待着的東西,不由拍掌大笑,“哈哈!這下可不是我惹的麻煩,是你自作自受!”
白發少年神色半分變化沒有,壓根将他的話當成耳旁風。
“切!”
對此,黑發少年以一個詞表達了自己的不屑,旋即他便又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找到的東西,不再同白發少年說話。
這方天地又恢複了寂靜。
混沌之域。
此時的混沌之域已是一片混戰,曾經肆虐于此的天地之威此時只能狼狽地躲在一旁,掀起小小的浪。
霍岐真不愧已至仙劫期第六重,即便以一敵二,也堪堪打成平手,看起來很是游刃有餘——當然,楚淩絕與姚華并沒有拿出他們壓箱底的絕技,否則戰況難料。
其他合虛期的靈修亦是默契地選擇了自己的對手,離三位天師的戰場遠遠的,唯恐殃及池魚。
蕭衍冷漠地望着不遠處朝自己走來的玉陽清,握着長劍的手忍不住緊了一緊——玉陽清已經進階合虛期通虛境,即便他已是元嬰圓滿,也沒什麽用。
玉陽清猙獰一笑,陰恻恻地說道:“小子,當年你害死霜兒,今日我便要你以命相償!”
“你敢嗎?”蕭衍輕蔑一笑,“公儀溯沒有提醒過你嗎?不要招惹我,否則——結果你擔不起!”
玉陽清神色一變,陰沉地望着蕭衍,“你怎麽知道?”
“枉你為玄扈門效力千年,他們可從未将你當成自己人!”蕭衍挑撥離間,“連我的身份都不知曉,還是快些滾回你玉闕山躲着吧!”
玉陽清大為惱怒,可公儀溯的确一再提醒他絕不能招惹蕭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只得恨恨瞪了蕭衍一眼,遁光一閃,加入了其他戰團。
蕭衍稍稍松了口氣,只是目光越見冰冷——玄扈門的心思,當真是半點沒改!
正當他欲尋機找些玄扈門門人下手時,不遠處忽地蕩漾而開一陣可怕的天地元力風暴——在這樣的混沌之地,天地元力遠比平常更容易引動!
風暴中央,神色冰冷可怖的容淺予步虛淩空,一股浩瀚恐怖的意志降臨在這方天地四周,引得上方雷雲翻湧不定,下方水火之海掀起滔天巨浪。
他伸手從簽筒之中摸出一根碧綠竹簽,冷漠一瞥,聲音空洞可怕:“天命驚蟄,浩瀚風雷,誅滅邪佞,蕩盡重魔!”
話音方落,無數道銀色雷霆自天幕墜下,仿佛有靈性一般,追着天霄學院之人劈去——絕大多數人都在混戰之中,這無疑給他們造成了巨大的麻煩,甚至有不少人挨了一道天雷,被對手抓住機會重創俘虜。
尋常時候,他便應停下來了,因為他不過是個區區人族,本源有限,禁不起接連兩次天機之術的消耗。
然而容淺予面無表情地取出五六枚玉片,抛入空中,化成血海,等待着天道再次歆享。
天煞蕩魔舟上,因為重傷而并未參戰的洛長寧見此情景,厲聲喝道:“你想死嗎?!停下!”
然而,此時的容淺予絕不會如以往一般乖乖聽話。蒙蒙血霧之中,他再度伸手,顫抖而堅決地緩緩摸出另一根碧綠竹簽,全然不管已經開始緩緩流血的雙眸,莊嚴地念出真言:“天命祝融,酷烈無生,煎熬萬物,焚滅八荒!”
言出法随,方圓千裏之內,水火之海被一股無形的偉力分開,水沉于下,火借風勢熊熊燃起,剎那間火焰便竄高數百丈,波及到正在虛空中交戰的靈修。
他的力量到底是有限的,此時此刻,備受天道壓制,容淺予也無法只将矛頭對準天霄學院,而是直接無差別攻擊!
“容淺予!停手!”洛長寧的臉扭曲而猙獰,似乎容淺予這般不惜性命教他極為憤怒,但怎麽都不像是因為他視容淺予為至親徒弟而不忍他殒命于此,“天命難違,今日九淵府必将覆滅!”
容淺予依舊我行我素,甚至再一次朝着圓形簽筒伸出手去!
“轟!”
一道可怕的紫霄天雷直直朝容淺予劈來,即便是歆享了足夠的祭品,天道也絕不會允許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冒犯于己!
容淺予想也不想,直接抛出一根銀色靈簽,正是昔年與元恕争鬥時用過的那枚禦雷簽!
紫霄天雷劈落其上,靈簽一陣顫抖,似乎這威能幾乎就要超過它的承受能力,不過最後它還是将紫霄天雷吸入其中,沒有讓其影響到容淺予。
四周半點兒風聲也聽不見,龐大的怒意浮動在容淺予周身,接二連三的挑釁之舉令天道震怒,再次扔出一道紫霄天雷!
這道紫霄天雷顯然遠比上一道更加強大,霎時間便将禦雷簽擊得四分五裂,旋即朝着不知悔改的容淺予而來,一擊将其劈飛數百丈遠。
天機之術中斷,容淺予勉強止住去勢,跪在水火之海上漂浮着的一座山峰之上,不住抽搐,渾身上下有着無數道焦黑痕跡,□□在外的皮膚上甚至不時彈起紫色的電弧。
“嗬嗬……”
容淺予身子一歪,倒伏在嶙峋的山石之上,口中正大口大口地往外溢出鮮血——紫霄天雷重創了他,但真正危及他生命的是方才接連不斷地使用天機之術造成的本源透支!
蕭衍微微搖頭,就要前去救下他——畢竟,他是因九淵府受的傷。
然而他離容淺予尚遠,在容淺予不遠處,瞿非白剛好解決了他的對手,餘光瞥到此處狀況,雖然有些不太情願,但還是飛遁而來,落到容淺予身旁,将他扶起。
瞿非白哼哼幾聲,嘀咕道:“別以為我是在示好——誰讓你是因為九淵府負的傷!”
“……嗬嗬……”容淺予又吐出老大一口血,臉上露出一絲奇異的笑意,斷斷續續道:“我……我豈會,豈會不知!”
看見那絲笑意,莫名地,瞿非白心中湧上一絲不祥的預感,剎那間不詳的預感又變成了強烈的危機感——不好!
瞿非白立即就要飛身而退。
然而已經晚了,一柄黑色的匕首直直插在他的心口,不偏不倚。
瞿非白只來得及一腳将容淺予踹遠,便覺手腳一軟,徑直跪坐于地。
一陣眩暈之感襲來,眼前的世界變得模糊,四周交戰發出的震天巨響逐漸遠去……他好像與這個熟悉的世界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要死了嗎?”瞿非白徒勞地努力睜大雙眼,目光之中滿是留戀,“真是……不甘心啊……我還不曾……不曾……”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原本緊緊攀着身旁一塊岩石的手一點一點地滑落,最終重重跌落在他染血的衣衫之上。
容淺予艱難地爬起,望着瀕死的瞿非白,面容扭曲得如同黃泉之中的惡鬼。他忍不住發出一陣恐怖的狂笑聲,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倒地的靈修:“……元恕!你還不來救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