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光一閃,蕭衍來到瞿非白身邊,當看到那柄匕首時不由眉頭一皺,翻手取出一枚靈丹就要喂瞿非白咽下。
“沒用的!當年元恕用天機之術使我本源沾染上死氣,我費了三十年功夫才将絕大部分死氣逼出,這匕首就是用那些死氣淬煉過的,一旦入體,尋常靈藥絕難救治!”容淺予冷哼一聲,話鋒一轉,語氣中藏着絲絲蠱惑,“……而且,難道你不想再見到元恕嗎?你不想,她助九淵府一臂之力嗎?!”
聞言,蕭衍頓了頓,卻沒有如容淺予想的那般停下,而是繼續他的動作。
見此情景,容淺予冷聲譏诮道:“無可救藥!”
正當此時,一陣蒙蒙青光在瞿非白身上亮起,一股特殊的氣息瞬間輻散而開,幾乎整個戰場都能聞到——那是極其純淨、生機盎然的本源之力!
“她來了!”
容淺予不由露出幾分喜色,雖然知道他自己總歸是難免一死,但只要能看見天霄學院功敗垂成,只要能擺脫棋子的命運,他何懼之有?!
一節青色枝桠從瞿非白的儲物袋中跳了出來,上面猶帶着幾片色澤青碧的葉子,而那青光正是由它所發。
本源之力源源不斷地傳送入瞿非白體內,但收效甚微——正如當年談千澈為救容淺予用了無數靈丹妙藥,卻也只是勉強吊住他一條命一般,如此多的本源之力僅僅讓瞿非白短時間內并無性命之憂,可那些死氣卻依舊在沿着他的經脈血液流至每一處,甚至已經開始逐漸沾染他的本源和神魂!
“唉!”
一聲飽含着歉意與惋惜的長嘆響起,聲音輕得像是遠隔了千山萬水,随時都可能散在風中。
青色枝桠停止了傳送本源,在虛空中輕輕一跳,一個華服女子的虛影浮現而出,正是元恕無疑。
“元恕!”
看見她出現,容淺予的清亮的眸中似是燃起了熊熊火焰,目光之中飽含着深惡痛絕——還有幾分計謀得逞的得意,“元恕,當年你對我的設計,今日我全數還給你!哈哈!枉你貴為天命之子,還不是與我一樣狼狽?”
元恕冷冷瞥了過去,一眼便看出他已本源枯竭。現在救瞿非白要緊,沒工夫與一個将死之人計較!
她伸出手來,握住黑色匕首的刀柄,将匕首拔出,交給一旁守着的蕭衍。之後神念從傷口處延伸進入,沿着死氣蔓延的道路不斷前進,最終看見了一個面容與瞿非白極為神似的嬰兒,只不過它此時被灰白死氣纏繞着,雙眸緊閉,一動不動。
“元嬰已被死氣沾染……”元恕心中一嘆,“我修為不夠,無法為他逼出死氣,只能使用【改則】了!”
元恕立即将神念撤回,對着一旁的蕭衍嚴肅道:“守好他!”
“必不辱命!”蕭衍堅決地回答,可之後卻深深地凝視着元恕,像是怎麽也看不夠一般,忽然感嘆道:“我多希望,此時躺着的是我,你亦是為我而來。”
元恕嫌棄地皺了皺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那你就乖乖躺着等死吧!”
容淺予只是在一旁遠遠看着,絲毫不擔心——可明明元恕只會救下瞿非白,不會為九淵府赴湯蹈火,真不知他在等待着什麽!
“咳……咳咳……”
一陣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響起,蕭衍一愣,猛地感覺到自己的衣角被抓住了。
他低頭一看,卻見瞿非白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正努力睜大眼睛,聲音虛弱至極,“……時間如此緊迫……你,你就不要……不要談情說愛了好嗎!”
蕭衍:“……”
顏面大損,蕭衍倍受打擊,勉強板起一張臉,冷聲道:“知道了,你還是乖乖躺好,別說話了!”
“你醒了?”元恕眼睛一亮,沒顧及他說了什麽,連道:“別擔心,我一定會救你的!”
然而,瞿非白卻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又是一陣咳嗽。他的雙眸漸漸開始渙散,顯然神魂已經難以抵擋死氣的侵襲,将要再度陷入沉睡,然後在沉睡之中死去。
瞿非白勉強伸出手,試圖抓住元恕,可此時的元恕只不過是一個借着一小節琅玕青尋木枝桠化出的虛影,他如何能抓住?
如此試了幾次,他終于放棄了努力,虛握着元恕的手,聲音輕得如一縷幽魂,“……不用,不用救我了……請你……請你幫九淵府,幫九淵府抵禦外敵……”
“……什麽?!”
元恕那雙素來通透洞明的雙眸猛地睜大幾分,仿佛瞿非白簡短的幾句話對她而言卻如同平地驚雷一般!
“……這就是天命?我受他之恩,可最終他卻因我而死,注定了,是我欠他的……”
“天命,何其殘忍!你要讓他死,無論我做什麽,都改變不了……【改則】,原來只不過是個笑話!我永遠也改變不了天命……”
剎那間,她心中湧上無數念頭,瞿非白的話像是一根細長尖銳的針,刺破了她一直以來營造而出、篤信不疑的幻想,讓可怕的真實對她露出殘酷的冷冰冰的微笑——“你永遠也無法改變天命,無論是你自己的,抑或是他人的!”
元恕凄怆一笑,做出她最後徒勞的掙紮,對瞿非白說:“不,我是來救你的,僅此而已!”
“不!”
瞿非白的情緒陡然激動起來,雙眸又清晰了一分,說話也不如方才那般斷斷續續——可誰都知道這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幫九淵府吧!不用救我了,我本就是個罪惡的人,這是我的命運!你不用為我違逆天命……知道我為什麽叫‘非白’麽?因為非白即黑……我應該永遠沉淪在無盡的黑暗幽冥之中!在進入九淵府前,我其實并不是個散修,我曾經有位師傅……他是一位邪修,在凡人界一個村莊偶然發現我具有修煉的資質,将還在襁褓中的我搶走,血祭了整個村莊……我出生就帶着罪惡,是我造成了這一切!後來我長大了,可不知道這些事情,認賊作父,跟着那邪修四處闖蕩,雖然沒有親自動手,可總歸……終有一天,我知道了事情真相,我殺了他……可一切都無法改變了!不用救我了,我早就應該死去了……”
然而元恕只是一味搖頭,她不願!她不願瞿非白死去,也不願相信天命真的無法改變!
“……九淵府敗局已定,院長強渡天劫受的傷還沒好,敵不過他們的……”瞿非白微微一笑,“……如果你救了我,我只會覺得又是因為我,使九淵府失去了一個可以贏的機會……元恕,我們是朋友吧?你不會願意看到我再度陷入無盡痛苦之中吧?”
聞言,元恕忍不住伸手捂住臉,虛影劇烈地顫抖起來。可怕的命運終于讓她覺得不堪重負,即便是又一次發現靈帝對她的算計,她也不曾如此絕望!
因為那時她還覺得有希望,因為她相信自己,相信【改則】,她覺得天命并非不可更改!
可現在……她只覺得眼中再看不見其他,只有無盡深遠的一片黑暗!
可笑的是,天命選中了她,選中了她作為一個可垂範後世的例子,來證明它的确鑿無疑與不可更改!
“……元恕?”
蕭衍意識到元恕的情緒激動得有些過分了,忍不住出言,聲音中飽含着濃濃的關切與擔憂。
“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
原來不知何時起,因為本源耗盡,容淺予急速衰老,滿頭黑發先是星星斑白,之後盡然霜雪;俊秀的臉上多了無數縱橫的溝壑,像是一塊飽經風霜的樹皮;連他的聲音也變得蒼老,沙啞難聽。
“她會明白的,也會做出選擇。”
“……元恕!”瞿非白緊緊盯着元恕,目光中的乞求與渴望宛如實質,将元恕刺得千瘡百孔,“你會答應我的,不是嗎?”
元恕的虛影恢複了平靜,她終于放下手,裝作若無其事地望着瞿非白,勉強一笑,許諾般莊重地回答道:“是的,我會答應你。”
瞿非白解脫般地笑了起來,“元恕,認識你很高興。”
從那笑容裏,元恕似乎看見了昔年種種。那些記憶曾潛伏在多麽不起眼的角落,而此時卻宛如沉滓泛起,驟然全數浮出水面。
長離宮裏,第一次見面時,他一臉沮喪地趴在桌上,見自己進來眼睛一亮,可又很快低落下去;測資質時,發現自己奪舍過,哈哈一笑,暢快而惬意。
剛進入九淵府時,他突然宣稱自己歸他罩着,讓自己窘迫而茫然。
後來,在仙靈法會上對自己多有關切甚至最後竟為自己仗義執言,不惜對上彼時很是可怕的容淺予……
最後一次見面,在九萬裏罡風之中,他對自己大喊“後會有期”……
——是的,的确是後會有期,只是元恕與瞿非白都不曾想到,再次相見會是這般情景!
元恕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裏的悲傷再也掩藏不住,她俯身湊到瞿非白身旁,輕輕一吻瞿非白的額頭,一觸即分,不含絲毫狎昵,“認識你我也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