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4)

他自己抖平了之後找了個衣架挂在了窗邊。

隆重地辦完了這件事,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感覺他這輩子沒這麽挫過。

反正都出了一身汗了,他站在原地想了會,然後趴在了地上——他做了8組,每組15個的俯卧撐。

不是他的常規鍛煉,但這裏不夠地方給他舞刀弄劍的。

霍臨晞從8歲開始練武,別的事都好商量。什麽鋼琴油畫馬術高爾夫這種,他不願去就推,反正他爸養着好多教練。唯獨學武這件事,不管他願不願意,哪怕是死狗一樣賴在地上,也照樣被拎起來。

他母親為此托了不少人,花了大價錢把聞名全球的武術大師請到了霍家,在霍家大宅不遠處蓋了一棟武館。

他學的不是表演的花架子,是真功夫,從8歲到14歲不知道摔打過多少次,成果是14歲時赤手空拳基本能打趴下一個壯漢,如果給他一把折扇,能架住匕首和短刀。

14歲後他又學射擊,在國外的射擊學校待了兩個暑假,直到他媽親眼檢閱了他的槍法,才算是放心了。

小時候是真怕苦,但被迫無奈只能咬牙學,過了兩年大概懂了些什麽,為了不讓他媽焦慮,霍臨晞倒是真用心了,因此這功夫從10歲起就沒拉下,直到現在,他還偶爾抽時間去和當年的師傅推手切磋。

霍臨晞的師傅是正兒八經的名門宗師,耳提面命地和他講自律的道理,霍臨晞這麽多年跟着他學武不只是防身,也修身養性。這一點,他成年後才慢慢發覺,他對富二代酒池肉林的那套是真的不感冒,不說全是習武修出來的好心性,也多少有點關系。

總之這些年,交際場上,小霍少帶回自己酒店房間的美女數量,大幅低于朋友圈中那幫公子們的人均數字。

帶回房間也未必就有進一步。霍臨晞這個人,還挺挑食的,三言兩語幾個來回,有時就失了興致。他的慣常做法是把女孩子留在卧室,自己跑到外間的沙發上将就一宿。

關宜這位豪門太子女就這樣被他放過鴿子,以至于名媛圈有段時間普遍愛好議論小霍少是不是那方面有點不行。

霍臨晞壓根不在乎這點議論,他行不行他自己知道。

25日清晨,呂文維正準備出發去難民署在首都北區的安置地,正要上車,兜裏手機一震,冒出來一條信息。

呂文維看了一眼,足下一頓。

那條信息告訴她,今天下午,市中心的主幹道上,會有一次聲勢浩大的游/行。

對方不僅知道她的號碼,并且準确地知道她的名字和工作單位。

呂文維原本計劃在安置地花一天的時間采訪,要是她和那位“什麽也沒說就跑過來戰地不知有何圖謀”的先生真能擦出什麽火花,搞不好還會再多待一陣。

然而……

呂文維來不及多作打算,馬上上了車,計劃着必須要加快速度進行今天的采訪。

從W酒店到北邊的難民營安置點大約20公裏,在國內的城市裏頂多也就是半小時不到的車程。但在這兒,因為道路的損壞,常常需要繞道,不算很遠的距離呂文維開車開了大約1個半小時,到達安置地時接近上午八點。

25日Judith安排了請幾個相熟的記者過來采訪報道一下安置地的情況,由于呂文維有自己的采訪計劃,并且早已約好,因此是第一個早早到的。她和Judith認識很久了,Judith在這天上午給她聯系好了幾個願意接受采訪的對象。

其中一位就是在營地做心理支援的志願者。這位志願者來頭不小,出身于阿拉伯半島一個小國的貴族家庭,從小受過良好教育,後來去國外留學,學過心理學。她本名叫伊拉夫,後來自己改了名叫戴安娜,大學畢業後一直在戰地做志願者。在去年,她還獲得了一個知名的西方□□項評出來的全球最美“阿拉伯女性”的稱號。只不過,她沒有去領獎。

戴安娜十分低調,很少接受采訪,呂文維和Judith數次溝通,一再表示,她将對戴安娜進行匿名,不露正臉的處理。在她的專題裏,需要一個常年在第一線、和受到性暴力危害的婦女兒童們打過很多交道的信源。她給戴安娜發了一封郵件,細細地講述了自己的職業經歷,将寫過的深度報道翻譯成了戴安娜的母語給她看,讓她信任自己的專業能力,絕不會斷章取義,不會有自己的主觀偏見,是“以事實來描述事實”。

呂文維從不簡單地把采訪對象的拒絕看作絕對的“No”,她多年的從業經驗讓她明白,所有人都有表達的欲望,尤其是像戴安娜這樣多年從事志願工作的人,他們必然有想自己信仰的理念,他們必然有想和世界說的話。之所以不想說,是有顧慮和擔憂。

但凡她主動約訪,都不會隐匿自己真實的采訪意圖,對方有完全的“知情權”,知道她的文章會采用哪些信源,主題是什麽。同時,她會用一切渠道去獲知想采訪對象的身平、經歷,設身處地想,對方想要表達什麽,對方又是顧慮什麽?

多次往返溝通終于讓戴安娜同意接受她的采訪。

呂文維見到她時,她戴了一條金色的絲巾,穿着當地女人的尋常服飾,安安靜靜地坐在辦公室的窗邊,陽光透過窗子打在她身上,落下一團淡淡的影子。

呂文維走過去,用她的母語和她打招呼。戴安娜轉過身來,和她微笑着點了點頭,請她坐下。

這個女人手指光潔,看上去就是一副從小養尊處優的和善面容,眼眶深邃,睫毛纖長,整個人的氣質十分內斂,并不太像一個心理咨詢師。呂文維坐下和她相對時,除了覺得她的确算是個大家美女,還隐隐覺得她的眼眸裏蒙着一點淡淡的陰影,仿佛是一顆綠寶石蒙了塵。

基于呂文維和戴安娜共同的要求,這間辦公室只有她們兩人。呂文維用阿拉伯語清晰地做了自我介紹,把之前用郵件和她溝通過的內容又更詳細地複述了一遍,最後說,非常感謝您願意接受我的采訪,我相信這篇報道會至少讓人們了解S國的孩子面臨的痛苦境地。請您放心,我一定會做模糊化的處理,不會讓人猜出你的身份。

戴安娜輕輕地點了點頭,說,很抱歉,之前拒絕了你。在我被頒發了那個獎後,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父親非常不滿,一些他的朋友借此說他對孩子疏于管教,所以……我不想再見諸媒體,讓家族對他指指點點。

呂文維大概猜測到了,但卻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沉默了一會,只朝她笑了笑。

那個笑是同性之間表達贊賞的笑容,盡管文化不同,但戴安娜顯然看懂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

呂文維看了眼時間,雖然她時間并不富裕,但她還是沒有直接發問,而是先和戴安娜聊了一些日常話題,比如,在這裏的飲食起居等等。

等兩人之間陌生人的天然戒備感松弛了一些,呂文維才逐步進入正題。

戴安娜說起自己時顯得有些腼腆,但呂文維有些意外的是,講到她的工作時,她好像變了個人,說話條理分明,邏輯清楚。

出于職業操守,戴安娜并不願意透露具體的故事或細節,呂文維也明白,因此并不逼問。

她所敘述的是整個S國的兒童所面臨的普遍處境和大概率事件,她甚至為此還寫了一篇論文,發給了自己的導師,并呼籲一些發達國家的心理醫生能夠來此一起幫助他們。因為戴安娜的這篇論文,陸陸續續有十來位學界專家短暫地來過這裏。

在S國,性暴力的發生概率極高,幾乎達到了10個難民裏就有1個受到過性/侵的程度,這中間有不少是未成年人。而這些施暴行為都相當野蠻,很大程度上會留下生理疾病。

戰争狀态下,法律失效,人類回到叢林社會,暴力猖獗,幾近獸性的欺淩無處不在。除了需要擔憂随時會落下的炮/彈,弱勢者還需要時刻警惕那些不懷好意的“強者”。

“這裏大部分的孩子都有深度的心理創傷。”戴安娜輕輕地說,“這種創傷需要大量的工作去療愈,并且,如果他們不能離開這樣的環境,也許一輩子也治愈不了。”

呂文維和她對話了差不多半小時,從手機裏翻出一張照片遞到她面前,說,“這個小男孩,你認識嗎?”

戴安娜有些訝異地看着那張照片,然後朝呂文維一點頭。

“這是路透社發出的報道,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呂文維指了指照片上的标題,“S國兒童重獲新生。”

照片中的男孩剪了個齊整的短發,穿着一件藍色的幹淨毛衣,趴在一張花園中的秋千上,笑得很開,露出幾顆牙。

“他被一家中産家庭收養了,主動和媒體訴說了自己的故事。這說明,他已經治愈,或者說起碼能面對過去了嗎?”

戴安娜的眼睛明亮起來,“是真的嗎?我工作太忙,沒有時間看新聞。這真是太好了。”

呂文維把自己存下來的全篇新聞一張張翻給戴安娜看,到最後一張時,戴安娜有些忍不住地掩住了鼻子,眼眶已然紅了半圈。

她喃喃地說,“這真是太好了。”

這站照片似乎比一個遙遠的光榮獎項更讓她激動。呂文維靜靜地坐了會兒,最後和她說,感謝你。

戴安娜愣了下,有些不解。

呂文維笑了笑,“雖然我和你們不是同根同源,作為一個記者,我也該随時保持中立,但作為女性,我感謝你。那些舉着武器,随時随地侵犯婦女孩童的男人們和你相比,是懦弱渺小至極的。“

她站起來,和戴安娜握手告別,推開門時留下一句很是發自肺腑的話,“你會鼓舞許多和你有同樣理想的女人。”

她走出那間辦公室,朝Judith那間走,采訪前Judith和她交待,結束了和戴安娜的訪問就去找她。

走出去幾步,她突然停了。

走廊的拐角處立着一個修長的背影,白襯衫黑西褲,兩條長腿随意地交叉立着,靠在牆邊,那樣子分明是在等人。

呂文維微微地動了動眉毛,她将領子一攏,頭巾稍稍松了一點,脖子不自覺地拎了起來,露出幼時練舞修出來的美好背部線條,然後她提着公文包,假裝什麽也沒看見地快步朝前走。

“文維。”

呂文維一路走過去步履飛快,就像早晨急着趕去上班的CBD小白領,她目不斜視地剛走過拐角,聽到了這一聲。

呂文維舔了舔牙,轉過頭時演了個十分逼真的驚訝。

她和聞爾對視了兩秒鐘,恍然大悟般地說,“非常抱歉,我不常在這遇到中國人,您是?”

那天吃夜宵的時候,章立秋和他玩笑似的說過一嘴,呂文維這個人臉盲且心大,說不準一下認不出你呢。

聞爾當時嘴上沒說什麽,心裏想的是,絕對不可能,我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結果,現在當場被打了臉。

聞爾內心相當難以言喻,臉上僵住了片刻,對着呂文維的那一臉茫然,頓時有些舌頭打結。

呂文維心想,不是要給我驚喜的嗎?喜呢?

她歪着點腦袋笑笑地看着聞爾,“我好像對你有點眼熟。”

聞爾暗自郁悶了一把,然後無奈地說,“我請你吃過飯,跟你發過好多次信息,你竟然……”

他有些失落,原本計劃好的話都說不出來了,一手撐在拐角處的立柱上,深深地看向呂文維的眼睛。

直到呂文維被他看的耳根子有點發紅,聞爾突然說,“你玩我呢?”

那一聲“你玩兒我呢”像個小蟲子一樣,輕飄飄地鑽進了呂文維的耳朵,讓她覺得耳根子有點發癢。她的上牙齒尖不自覺地輕輕咬了下唇,露出一個有些狡黠的笑容。落在對面不到半米的聞爾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可愛。

聞爾站直了,前傾着朝她的公文包伸出手,“看着挺沉的,我幫你拿。”

呂文維笑眯眯地說,“不用。很輕。”

“你這樣,怎麽給別人機會?”聞爾帶着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低着頭,對上呂文維的視線。

呂文維被頭巾擋着的耳廓有點熱,她擡手搓了搓,仰着頭問,“請問這位先生,我是哪裏露出了馬腳?”

聞爾靜靜地看了會她,想用手指刮一把她的鼻子,忍住了,把手插在兜裏,說,“我得承認,你還真的演技挺不錯。可你的身體卻往我這靠了些。要是真認不出我,對一個陌生男子,這一套肢體語言能充分說明,你也太沒警戒心了。一個常年在戰地的人,我覺得……”

他前傾了一點身子,和呂文維離得很近,低聲說,“我覺得呂小姐不會這樣不專業。”

呂文維在他靠近的一瞬,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她雖然臉盲,但老天對她的補償是,她的嗅覺記憶十分不錯,還記得在北京的那頓飯,聞爾身上的男香。

“唔”,呂文維一笑,“聞先生入鄉随俗得很快啊。”

聞爾頓了下,沒聽明白。

呂文維用兩根手指撚了下靠近自己的襯衫領,“洗得挺幹淨的。女助理洗的?”

聞爾聽着這話裏的微妙意味,眯起眼睛,嘴角輕一挑,“你怎麽知道我來了?你上網搜我的新聞了?”

呂文維和他四目相對,距離不到20公分,不可控制的呼吸一滞。她第一次見聞爾時,聞爾化了妝,五官有些過于精致。現在,臉上連粉底也沒有的這個男人,反而讓她覺得更好看了。

距離近得可以看見他鼻尖上的一點汗,和嘴唇上面一點點小胡渣。呂文維壓着過快的心跳,平穩地誠實回答他,“那天原本想搜你的新聞,結果網絡斷了。巧的是,第二天,我領導給我發了封郵件,提到了有個國産男明星來了這。我一查,就知道了。”

聞爾笑笑地看她:“哦。那天?那天為什麽想搜我?”

呂文維把他推開一點,“你還沒回答我呢。這位男士,我好像和你還沒那麽熟絡。”

聞爾從褲兜裏把兩只手拿出來,舉着投降式的後退一步,下了一級臺階,剛好可以和呂文維平視,“你工作沒做到家啊,我沒帶助理。我一個人來的。”

呂文維倒是真有點吃驚,“這種官方邀請,你不該帶個團隊來嗎?”

聞爾淡淡地說,“誰說是官方邀請了。這是我自己要來的。應該說,是為了某個人,我特意去找來的工作。”

他說到某個人的時候,目光柔和地掃着呂文維,帶着一些梭巡的意味,似乎要看到眼前這個人心裏去。

呂文維愣了下,她原本以為應該是UN官方和他先有接洽,而聞爾因為對她有點意思,想順道看看她,所以碰巧答應了。沒想到這活兒是他自己主動去找來的。

她大概知道這種工作對接的繁複程度,也知道Judith這些工作人員的謹慎程度。她于是很是驚訝地看着聞爾,“你?還挺有本事的。”

“我沒什麽本事。主要是有錢。”聞爾以一種十分若無其事的口吻說,“我這個人,比不上我的錢有用。相比于呂小姐的職業,我在這裏倒是沒什麽太大的用處。”

呂文維語塞,随即又回過神來,“對了。我們領導還讓我對你做個采訪。”

她領導原話是“做不做你自己斟酌。”因為擔心是小明星過來作秀,沒有什麽實際內容。

聞爾“哦?”了一聲,他原本和Marcus還有Judith都交待了自己不做宣傳,只配合難民署的推廣需求,因此Judith也沒跟呂文維透露過他在這。

☆、公子哥

“我當然配合你的工作。”聞爾說, “随時。随地。”

有一點熨帖的暖意順着聞爾的話音直達心頭,而後緩緩地流向全身。呂文維有點住神地站在原地。不過,她很快就回過神來:“很可惜,我今天下午臨時有事。并且上午還約了兩個采訪對象。所以對你的采訪,得另約了。”

正常情況下,都是別人将就他的時間,還沒有他将就別人時間的先例。但聞爾只是略一點頭,又重複了一遍,“好。随時,随地。”

“我先走了。”呂文維沖他一點頭,準備朝Judith的那間辦公室去,那裏還有兩個采訪對象在等她。

“哎!”聞爾拉住她的胳膊,“你下午去哪,我開車送你。”

“不用了。”呂文維很快地說,“我自己開車過去就好。”

聞爾皺了皺眉,“我聽說,在這,女人開車不合法?會不會……”

呂文維有些嘲諷地笑起來,“強/奸都沒人管,有人來管這個?”

聞爾手一頓,無聲地看着她,眼底有些猶豫不決。

“要是真有人來抓我。正好,我還想去他們的監獄看看。看看那裏現在都關着些什麽人。”

聞爾的眉皺得更厲害了,扣着呂文維胳膊的手沒有松開的意思。

“我真的趕時間。”呂文維說。

聞爾盯着她,“把你車鑰匙給我。”

呂文維不悅起來,“我不喜歡你這樣。”

聞爾突然意識到剛才那句話有些“小霍少”的強勢,連忙松開手,然後伸出胳膊攔在她身前。

“文維,我喜歡你,也尊重你。當然我不能要求你現在也喜歡我,可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喜歡,讓我幫一點小忙。”

他突如其來毫無預示的表白讓呂文維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

“我當然不贊同這裏對女人的苛刻,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冒不必要的風險。這對你的工作也并沒有益處。”聞爾看着她,用極盡克制的語氣懇切地說,“行嗎?”

呂文維原本在他那句有些強硬的“把你車鑰匙給我”後有些許反感,但其後這幾句,完全是相當退讓的商量口吻,還陪着一個堪稱柔情的眼神。在呂文維見過的男人裏,尤其是“成功男人”裏,還沒有溫和到這個程度的。

呂文維在那一瞬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甚至不太能理解——

自己到底有哪裏特別值得這位身價不菲的小帥哥喜歡?

還不止是想泡一泡而已,真的花了大力氣從國內追到這?

“你到底……”她頓了下,把後半截“喜歡我什麽?”吞下去了,然後從兜裏掏出來車鑰匙扔到了聞爾伸出來的掌心裏。

聞爾帶着點笑意松開手,“你去吧。等你這裏的工作結束,我送你。”

“可是……”呂文維說,“你送完我要怎麽回來?這裏大部分的公共交通處于停滞狀态。”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聞爾朝她揮了揮手,下了樓梯,留了個背影給她。

聞爾的白襯衫十分合體,下擺束進西褲裏,腰間一根細細的黑色腰帶,整個背影線條修長,很讓人浮想聯翩。

她走了幾步,鼻尖似乎仍有剛剛那股肥皂味萦繞。那有些澀的清香如影随形,總讓她生出些不合時宜的念想。呂文維搖了搖腦袋,控了控無端端滋生出來的黃色廢料,嘆了口氣,朝Judith的辦公室走。

好在一進入工作狀态,呂文維就自動清空了無關內容。

Judith為她聯絡了一位無國界醫生以及一位被他們所救助、幾個月前曾經命懸一線的當地人。呂文維采訪完,和Judith簡單聊了聊,并和她致歉,說臨時有事,沒辦法參加晚上的派對。

等她和幾個采訪對象和工作人員道完別,走到剛剛來時停車的地方,發現聞爾已經在車上等她了。他的身旁多了一個黑色小包,大概是去拿了一些随身物品。

呂文維拉開副駕的門,跳了上去。

聞爾:“去哪?趕時間嗎?”

呂文維扣上安全帶,看了眼手表,“報料人告訴我是下午兩點,但路況糟糕,我們現在就要出發,我還得給你留夠回去的時間。”

聞爾看了她一眼,邊發動了車邊問,“什麽料?”

呂文維随口說,“和你沒關系。”

聞爾輕嘆了口氣,“我說姐姐,對一個停了手上工作,不遠萬裏來追你的男人,稍微客氣點好嗎?”

呂文維朝他看過去,目光正撞上他胸口映在白襯衫上若有若無的線條,不由喉口一動,十分艱難地開口說,“哦。對不起。”

聞爾于是不出聲了,安靜地開車。道路相當坎坷崎岖,呂文維自己開過來都被颠得五髒六腑快燒起來,但他大概是駕駛技術很了得,開了很久出去,呂文維竟然沒什麽太大的不适感。

“啧”呂文維不由地感慨了下,“我以為像你們這種平時開豪車的,開車都比較野。”

聞爾沒回她的話,在呂文維以為他是不是有點生氣了的時候,他突然慢悠悠地說,“本來,我今晚給你準備了一點驚喜。”

呂文維腦子裏不能過審的內容太多,一聽到今晚就已經想歪到了太平洋,“啊?”了一聲。

她這一聲“啊?”聲調太過古怪,導致聞爾在專心開車的間隙也轉過頭來看了看她,然後忍不住笑了,“你在想什麽呢,姐姐?”

呂文維有點窘,低下頭來假裝看手機。手機壓根也沒啥可看的,這裏的網絡約等于沒有。

聞爾看到她這個表情,大笑起來,“姐姐,我可是很純潔的,我來這裏,那什麽都沒帶。”

呂文維似乎有些不信地輕笑了一聲。

“當然,要是你想……也可以。”聞爾看了看她,“聽說他們工作人員會定期派發,有免費的。”

呂文維“噗哧”一聲,手指扶了把笑彎的眼角看着聞爾,“那你是給我準備了什麽驚喜?”

聞爾又扭頭看了看她,“你不許再笑啊。這都是你閨蜜出的主意。”

“那肯定不是什麽好主意。”呂文維頓時就下了判斷。

“松街菜市場麻婆婆辣醬,還有……”

聞爾的話還沒說完,就用餘光瞥見呂文維怔住了。

“你……”呂文維詫異地說,“你還去了我家?”

呂文維和章立秋來自同一省份,不過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呂文維老家沒有機場,從省會機場開車過去還要幾個小時。

“我都來了這了,去趟你家有什麽”

“可是只為了一瓶辣椒醬?”

“怎麽能說是只為了一瓶辣椒醬呢,那是你喜歡的辣椒醬。”

聞爾說這話的音調十分理所當然,呂文維輕輕一皺眉,說,“你們公子哥兒追人的确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這實在不算是什麽好話,聞爾聽了,原本有些得意的嘴角壓下去。

“哪來的‘你們’公子哥,又哪來的‘一般’人?”聞爾淡淡地說。

呂文維不怎麽以為意,顯得很有點沒良心,“我畢業之前在電視臺實習過。我們臺有個很漂亮的女主播。當時一個富豪,香港的,我就不說名字了,發瘋了一樣追她,大半夜從香港包機飛過來,就為了送一碗她喜歡的雲吞。”

聞爾覺得這故事聽着耳熟,主人公搞不好就是他熟人,不由嘴角一抽。

故事的結尾他猜也猜得出來,這幫公子哥,始亂終棄的事,多了去了。

“我後來聽說,她懷了孕,可那公子哥不肯結婚。她那時候年紀不小了,很想要孩子,後來幹脆辭職出了國,這些年帶着孩子在國外,應該過得還不錯,不過這男人到今天也沒公開承認過他有私生子。”

聞爾駕着車聽呂文維把故事講完,陷入了很長的一陣沉默。他知道是誰,也知道這哥們後來娶了東亞某國大壟斷財團的小女兒,屬于标準的家族聯姻。結婚後也沒閑着,四處撩閑女明星,但正經場合,仍然是夫妻和睦,相敬如賓的模樣。

“追的時候是私人飛機帶着周游世界,一句話就把她最喜歡的餐廳包下來。哪個女人能扛得住。”呂文維觀着聞爾的表情,“你是不是猜到是誰了?”

聞爾還沒來得及想怎麽回答,這時一輛渾身鏽跡的公共汽車載了幾個人一搖一晃地開過來,正和他們相錯時,司機不知出了什麽問題,車頭突然來了個轉向,眼看就要撞上。聞爾反應疾速,迅速打了方向,就在那一瞬堪堪和那公車擦過,整個車身劇烈一晃。

呂文維本來是時刻很警醒的人,但大概是難得在戰地聊日常八卦,有些放松了,這時措手不及,被安全帶狠狠勒住,彈回了座椅,她被颠得仿佛驟然失重,只覺一陣惡心。

她的手下意識緊緊握住了伸手可及的物體,等她從極大的不适裏緩過來,發現那物體是有溫度的。

聞爾已經把車停了下來,靠在一邊。呂文維那股無意識的驚魂過去後,才發現自己的手緊緊握住了他的胳膊,與此同時,聞爾伏下一點身來,看着她。

“沒事吧。”

呂文維親手感受到了一下聞爾紮實的肌肉,然後意識到自己剛剛緊急狀況下的力度,忙松開了手,“呀,抓疼你沒有?”

聞爾的目光追着她把手拿開的過程,然後解開了手腕處的袖扣,把袖子拉了起來。

拉到手肘之上不到十公分,呂文維已經看到了五個暗紅色的手指印。

“不好意思。”呂文維馬上說,“我剛才……沒留意,實在太突然了。”

聞爾笑笑地說,“你這習慣可不太好,幸虧我手力還行,握緊了方向盤,不然要被你拽溝裏去。”

呂文維朝窗外一看,不到一米外,正是一條渾濁的小河溝。

她皺起眉,不由自主地握了把拳,手心沁出了一層汗。

“對不起。”她趕緊回頭又說了一遍,“真是太危險了,差點連累你。”

然後她有些後知後覺地想,“這男人脾氣有點好。換作她前男友第一反應必定要捶着方向盤罵人了。”

聞爾沒作聲,看了她好一會,才說,“平時工作裏常遇到各種危險嗎?”

那是當然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擦肩而過的流彈、時刻有可能發生的空襲、無法預期的爆炸,明面的,暗處的危險,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在哪和這些危險相遇。

但呂文維并不願意過多的抱怨這些,只點點頭,簡簡單單地回答,“是挺危險的。畢竟是戰争國家。”

聞爾:“剛才要是你一個人,現在該怎麽辦?”

呂文維笑了下,“要是我一個人,一般情況下我不會這麽不警惕。”

聞爾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

呂文維擡起手,撫過自己在某人胳膊上留下的指印,仔細瞧了瞧,道,“你回去得找一點藥油擦一擦,有點發青。我剛才大概是用了洪荒之力了,現在我手指都疼。”

她話音剛落,聞爾垂下的那只胳膊擡起,以手掌包裹住了呂文維剛剛撫過自己的那只手。

呂文維輕笑了下,沒掙開,也沒有過多的情緒流露。

然後她聽見聞爾低聲說,“你可能覺得,‘我們公子哥’泡妞的套路很多。但我想告訴你,其實,我從來沒有主動追過人。”

他的話音聽上去軟綿綿的,透着很大的随意性,分明就不是那種斬釘截鐵摸着胸口發誓的口吻,可是呂文維直覺他是說真的。

這麽多年,呂文維和無數采訪對象打過交道,上到國家要員,下到流浪乞丐,對別人說話的真假判斷能力不說百分之百,起碼也有百分之八十。

她被聞爾的掌心覆蓋的手背溫熱起來,一邊看着聞爾的眼睛一邊說,“開車吧,我趕時間。”

聞爾原本被她的眼神和主動撫過他胳膊的那只手弄得差點激發生理反應,結果溫情脈脈地等來了一句“公事”,自己那挑高的期待就這麽噎在了胸口上。

他暗自嘆了口長氣,松開了自己的手,重新發動了車。

他把差點進溝的吉普車帶回了主道,平穩地開起來,過了好一會,呂文維輕聲說,“為什麽?”

聞爾稍稍頓了一下,反應過來這句突如其來的“為什麽”是在問他“為什麽沒主動追過人”。

“很奇怪嗎?”聞爾笑了一下,說,“你以為我們‘公子哥’都無所事事,整天就想着泡妞嗎?”

他兩次說“公子哥”,都刻意模仿呂文維那句話的口吻,惹得呂文維白了他一眼。

“當然,我得承認,确實有那麽一部分是這樣。”聞爾默默接收了這個白眼,笑說,“但當然不是所有人都這樣。呂老師,拿我哥給你打個比方,光是維護政府和圈層的關系,就得耗多少時間,更別說要處理大小集團事務。他非但沒有時間追人,光是打發主動貼上身的就已經用完了他為數不多的分在女人身上的時間。”

“所以,你也用了很多時間來打發女人?”呂文維很會抓重點地說。

“在我原來的圈子和如今的職業圈子,這都是不可避免的。”聞爾毫無遮掩的意思,張口就答,相當坦誠。

呂文維抿了下唇,抱起雙臂,看向車窗外。

聞爾扭頭瞥了一眼她這個明顯不滿的動作,說,“文維,我如果不是真心喜歡你,不會和你坦白到這個程度。”

呂文維挑了下眉,“那多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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