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君承立即跪下,仰起頭,努力将眸中的淚水逼回去,極力壓下聲音中的顫抖,“父親大人,我錯了。但這是我一人的錯誤,也應該讓我自己解決,您不得插手——不要去魔界!”
霍岐真定定望着跪在眼前的霍君承,他從來知道自己與婧兒的兒子聰慧,卻不知在這等時候他也能一眼看出自己的打算——他要去魔界,不僅如此,他還要去聖主宮,殺掉迦越,為元恕報仇,彌補自己兒子與弟子造成的錯誤!
“你做得到麽?”霍岐真冷笑一聲,“流連于陰謀算計,永遠也不會明白修煉的真谛!你……終究也只會泯然衆人而已,我不會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不,您不能去!魔主不會放過你!”霍君承倔強地昂起頭,“我會殺了他,父親,請最後相信我一次,我不會讓他好過!”
“師尊……交給我吧!”蕭衍亦是開口,“這是我們這一代人的恩怨,我不會放過他——還有他的同謀!您不要去魔界,我已經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元恕,不能再失去您!”
聞言,饒是霍岐真心堅如鐵,也不禁為之一顫。他是知道蕭衍過去的,自然也知道他此時再經不起任何打擊!自己去了魔界,必然有死無生,他……
“好,那麽,我給你們一千年。”霍岐真閉上眼,輕聲道,“一千年,你們不能殺了迦越或是……魔族次聖,那麽,我會親自前去。”
“一切都是冥煙的謀劃,殺了她,我會更開心!”
蕭衍與霍君承毫不猶豫地許下不可更改的天道誓願。
“……退下吧,我想一個人靜靜。”霍岐真疲憊地擺了擺手,示意二人退下。
當二人走到院落門口時,霍岐真突然輕聲道:“元恕不一定死了,她的命星沒有墜盡——好好活着,等到她親口原諒你們的那一天。”
蕭衍一頓,想要回頭再詢問一二,卻終究還是徑直走出院落。
——他害怕,他害怕這只是師尊為了讓他好好活着而編造的謊言。他寧願抱着這樣微薄的一線希望,也不願活在徹徹底底的黑暗之中!
恕兒,如果你還活着,那麽……請讓我見你一面,哪怕只是遠遠看着……也好。
靈界,景星山。
如今的靈界似乎處處都彌漫着一種緊張與仇恨的氛圍,其中尤以陸、蕭、華、鳳四郡最為惶恐不安。當日的事情整個靈界已經無人不知,陛下最為寵愛的元殿下死了,少君殿下也受了重傷,這一切都是因為魔族與幾個叛逆!
浩浩罡風之中,一道銀紫二色遁光風馳電掣而來,不過半個時辰便從鳳郡核心之地邊緣趕到了景星山。
遁光一斂,元玖邁步而出,他的臉色還有些蒼白,顯然強渡天劫的傷還沒有好。
冷冰冰地一掃下方連綿巍峨的宮殿群,他揚手揮出一道漆黑雷霆。
漆黑雷霆威能極強,輕易便擊潰了景星山外的守護靈禁,旋即又重重劈落在景星宮的主殿之上,将其碾成碎石齑粉。
如此異變自然逃不過景星山中衆多鳳氏族人的眼睛,立即便有許多靈族大怒之下飛遁而上,要找那不速之客一決生死。
可等他們見到那位不速之客時,不由齊齊一愣,旋即面面相觑,眸中皆露出幾分歉疚之色,恭敬道:“不知少君殿下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換了別人,哪怕同樣是聖靈,也不要想讨了好去;可來人偏偏是元玖,被鳳修銘幾人設計差點死在天劫之下的元玖,痛失師妹的元玖!鳳氏族人如何能動手?
元玖一言不發,似乎根本沒看見這些人一般。
“都回去。”一道清冷的聲音在鳳氏族人耳邊響起,鳳修銘不知何時竟已出現在了不遠處,“他是來找我的。”
鳳氏族人沉默片刻,老老實實回了景星宮,開始修補靈禁、重建主殿。
從鳳修銘現身起,元玖便死死盯着他,眸中的惡意不言而明。
“你不會想在這裏談事情吧?”鳳修銘倒是坦然自若,只是勉強一笑,“走吧,恕兒的萑蔰還在等我照看呢。”
“你不配這麽稱呼她。”
元玖冷冷糾正了他的稱謂,卻也沒有真就在這半空中和鳳修銘僵持着,而是依言跟他離去。
景星山山頂。
鳳修銘甫一落下,便立時來到那十株萑蔰所在之地,好像即便方才只是離開了一瞬,它們也可能遭遇什麽不測。
元玖沉默地望着那十株病恹恹的萑蔰,遲疑片刻,還是俯下身,伸出手輕輕撫了撫那憔悴的花葉,輕聲道,“它們已經不是萑蔰了,這世上再沒有萑蔰。”
“就像這世上再沒有琅玕青尋木了一樣。”鳳修銘平靜地回答,“恕兒只是恕兒,不是天生玄靈,不是天命之子——當年我問的那個問題,現在你需不需要改變答案?”
元玖斜睨他一眼,冷笑一聲,“你怎知她不是?”
鳳修銘正侍弄萑蔰的手微微一頓,他擡起頭來,“你什麽意思?”
“恕兒依舊是天生玄靈,是天命之子。”元玖仰頭望着朗朗長空,似乎想搜尋出冥星的蹤跡,“你以為你們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能折辱她麽?屬于她的,永遠不會被奪走。”
鳳修銘緩緩站起身來,神色嚴肅,仔細打量着元玖,良久後臉色大變,厲聲道:“你把本源給了她?啊,我明白了,你重新創造了一位天生玄靈!”
“是又如何?”元玖輕蔑一笑,“天道保住了她的命星,天命賜予她本命靈器,我提供了本源……我的恕兒永遠都是天命之子,你們……休想再害她!”
鳳修銘如遭重擊般踉跄着退後一步,嘴唇發白,“什麽?你真是……無知者無畏!”
“我不知道也不在意你有什麽理由,我只要我的恕兒好好活着。”元玖卻不理會鳳修銘的震驚,眸中有着一絲慶幸,“幸好,我保住了她。”
“可怕……你怎能如此?你怎敢如此!”鳳修銘喃喃道,“她不想活,她不想作為天命之子而活!你這是在逼她!她太累了,轉世輪回不好麽?做個普普通通的靈修甚至凡人不好麽?你怎能如此!”
元玖并不意外他的反應,坦然道:“我是在逼她,怎麽了?可我給了她選擇,死——抑或是生,她可以選擇。”
“選擇?不,這怎麽算是選擇?”鳳修銘看向元玖的目光簡直像是在看一只可怕的怪物,“這根本不是選擇!”
元玖笑了笑,而是仰頭望着曾經冥星出現的方向,輕聲道:“你不願活下來是麽?那麽,大可浪費我冒着生命危險凝練出的五萬年本源;那麽,大可假裝絲毫不明白我的心意——随你選擇,但我不确定會做出什麽讓你死也不安寧的事情!”
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卻準确無比地擊中了元恕的軟肋。
或許,蕭郁離當日對華菱說的那句話的确是正确無疑的——“恕兒,她禀性寬厚。”——是啊,禀性寬厚,然而對人寬厚,便是對己嚴苛!
元玖知道元恕必然不會讓他做的一切白費,于是給她出了一道其實只有一個選項的選擇題!
“……我真的很想掐死你。”鳳修銘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活着?這樣的活着,是為你而活,僅此而已!”
“有什麽區別麽?我也是為恕兒才活下來的,這很公平。”元玖并沒有将鳳修銘的指責放在心上,“我要她活着,我不想把這輩子的心願留到下一世完成……下一世,我還能遇見她麽?即便遇見了,我會記得她麽?我不知道,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這等虛無缥缈的事情上。”
“……你不知道她為何不想活。”
“那你就知道了?”
“我怎會不知!我認識漱芫,我明白天命之子所承擔的命運!”鳳修銘譏诮地望向元玖,“任何天機靈修,都要死于非命——不僅如此,還會牽扯到與他有關聯的人。你以為漱芫生來就是天命最好的履行者麽?不,她想過反抗,有過掙紮,可結果卻是一個個珍視的人因她而死!你希望這是恕兒的命運麽?逼她活下來——為你而活,爾後為了保護你屈從天命,生生折斷一根根傲骨……”
“我不需要她為我屈膝折腰,只要她活着,她喜歡怎樣,就可以怎樣。我不怕死,也不怕天命的懲罰,我只怕終此一生都只能活在沒有她存在的世界。”元玖定定望着他,“一旦有了光,誰還會甘心屈就于黑暗呢?我不要來生,不要輪回,我只要她。”
“……她不會原諒你!你真是個變态!”
“謝謝——只是相比于我,她倒是更不可能原諒你。”元玖快意地看着鳳修銘風儀俱失,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稍稍出一口氣,“況且,我只會比你更了解恕兒,她一定會原諒我,回到我身邊——不回也沒關系,我去她身邊也一樣。”
鳳修銘輕輕按着胸口,努力平息自己的怒意。
幾萬年,他等了幾萬年,他準備了幾萬年,結果依舊什麽都沒能改變!甚至……甚至可能他的存在,便是為了讓天命完美地實現計劃!
——最可怕的便在于此,你永遠也不知道,你的反抗是不是早在高高在上的神靈計劃之中!
“天命難違……”他苦笑着搖頭,“我究竟做了什麽?!”
“漱芫已經死了,你完成了答應她的要求,那麽,現在該是為自己而活的時候了。”元玖緩緩開口,炯炯的眸光耀若星辰,“來生?輪回?誰知道究竟有沒有!況且,即便有,那時候的你又是你麽?我不相信來生輪回,我只相信這一世!你是想永遠躲在景星山侍弄這幾株半死的萑蔰,還是想和我一起,讓偉大的神靈瞧瞧我們這些卑微存在的怒火!為了恕兒,也為了我自己,我不會屈服的,天命想讓我死于非命……那就來吧!”
周圍一片壓抑的寂靜,連輕微的風聲也不存在,時間似乎定格在了這一刻,高高在上的存在投下冰冷的目光,靜候着偉大的誕生。
“……我既是鳳凰,生而神靈,又豈會畏懼于它們?”鳳修銘恢複了一貫的從容冷靜,“恕兒會原諒我,而天命……再也不能利用于我!”
縱然天命難違,又有何妨?吾道不孤!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這兩章是沒有的,後來某天晚上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加上。
元恕不想活下來,作者君前面已經寫了,她的确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元玖而活的。
如果大家記性好,會發現在《萬裏長風千尺浪》裏寫了一句話,是元玖說的,“所以說我們都遠遠不如恕兒,至少她是天命的叛逆者,而我們都只是天命的履行者罷了!”嗯,再和這一章對比一下吧,作者君覺得這才有個男主樣嘛!
真的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