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邊緣。
遮天迷地的鵝毛大雪之中,一道遁光快若奔雷地朝着洪荒深處飛遁而去,靠近遁光的雪花被生生震成霰雪,很快又被凜凜寒風刮走,朝白雪皚皚的地面墜去。
遁光之中,元恕滿心煩亂,怒火愈熾。
這次被蕭衍算計,她真是吃了個大虧!
不說精神上的羞辱,便是實際點,琅玕青尋木的損失也教她大為心痛!雖然蕭衍最多只掠奪了她不到兩萬年的本源,可本源傳輸過程中是有損耗的,事後她冒着極大的風險神念降臨在本體之上,便得出了損失的大致數值——兩萬九千年!
一個天生玄靈的孕育,是無比艱難的,琅玕青尋木誕生于近三萬年前,這三萬年來聚斂的本源雖然堪稱驚人,但一次性被掠奪走如此多,也是不可估量的損失了!
對靈族而言,本源意味着壽元。任何靈族最多擁有十萬年的本源,因為靈族的壽元大限是十萬年。本源損失個幾千年,不過是無關痛癢,只要及時補回,壽元也不會受損——然而,一旦超過萬年,則将勢必削減壽元!
元恕推衍天機之術,消耗的壽元雖多,但每次都控制在一兩千年左右,倒也還能慢慢彌補回來——可這次!
可以說,蕭衍掠奪了她近三萬年的壽元!
元恕惱怒不已,這次被算計說起來的确是她疏忽了,不曾料到漱芫竟會将堪稱靈族不傳之秘的分魂離神術傳給外族——這簡直是叛族!
元恕從小被元玖灌輸的便是“靈族第一”“叛族者死”等理念,因而潛意識裏将靈族中有人叛族的可能性給忽視了。
更何況,她也不曾想到漱芫竟能做出這等事來!
雖然漱芫對她多有迫害,但在元恕眼中這自然只是靈族內部的紛争,漱芫身為靈族英靈,不甘失去天機之術,算計自己是正常的——可她竟能做出這等叛族之舉,實在讓元恕又驚又怒。
突然,她遁光一滞,停在虛空之中。
“分魂離神術只能由元嬰以下的靈修修煉,迦越無法修煉,只能将它交給曾經修煉過前兩層的蕭衍可以理解,但……漱芫曾經是天機玄靈,必然修煉過這門靈術,她雖身死過一次,可也只是喪失了天機之術,其他靈術都還在——為什麽她不自己動手?為什麽她不在靈界動手?對她而言,本源也是極為重要的吧?就這麽白白送給蕭衍?”
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湧上心頭——難道說,漱芫的所作所為根本沒有得到師尊的允許,之前在靈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将自己逼得出逃,然後再尋機下手?
那麽,我所做的一切,都在她的謀劃之中了?
一片冰冷的雪花打在她臉上,可元恕似乎毫無察覺。得出的結論太過驚人,但她卻不得不承認……事實很可能便是如此!
然而這個念頭只是興起一瞬,她忽然又想起在赤龍城時得到的消息——師尊已經廢了自己的玄靈之位,免去了師兄的監國之權。
玄靈之位被廢,元恕并不在乎,可其中傳遞出的訊息卻讓元恕不禁心中一涼——歷史上,曾經有過被廢的玄靈,但卻沒有一個是天生玄靈,更沒有廢後讓非天生玄靈接任的事情!也就是說,她是第一個被廢的天生玄靈,這顯然在暗示着所有族人——乃至天下之人,她犯下了某些大逆不道之罪!
那麽,其實她已經和夜明一般,成為族群的棄子了!
而元玖只是免了監國之權——如果師尊因自己的離去而龍顏大怒,元玖豈會只受到這點懲罰?這只說明,師尊不過是故意讓元玖陪同自己前往九嶷,因為他知道元玖必然會将自己放走!既然元玖只是替師尊背了個黑鍋,那自然不能懲罰太重……
封絕古域是靈族的核心秘密之一,絕不會傳到外族,因此元恕只打聽到元玖被免了監國之權。
“師尊素來聖明,為何漱芫那麽多根本算不得隐晦的手段,他都沒有發現?恐怕只是故作不知而已……”元恕露出一絲複雜的苦笑,“又或者,其實他只是不想背上手刃徒弟的罵名,不想讓漱芫背上殺戮同族的罵名,才設計将我逼出靈界——死在靈界外,死在異族手裏,一切不就解決了麽?更妙的是,因為迦越的參與,只要等我死後為我平反,那對魔族的戰争又多了一個無比合理的理由……”
“……很好,很好,這些理由實在太充足了!”
元恕仰面望着陰沉天穹,飄散在漫天風雪中的墨發被霰雪染成星星點點的斑白,一片片飛雪為她眼角眉梢添上風霜,此時此刻,她與先前的蕭衍何等相似,仿佛被整個世界抛棄,被天命詛咒!
以往,她還不能确定靈帝的意思,而現在,一切似乎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不論如何,她已經成了世人眼中的靈族叛逆,雖然沒有正式的诏令,可也沒什麽區別了。
靈奴?雖然他們是靈族的恥辱,但好歹也算是靈族……可她,她已經失去了被稱為靈族的資格!在天下人眼中,一個主動背叛了族群的人,有何面目在這世上茍存?
“靈界,是所有靈族的安居之地……我,是天生玄靈,是靈族皇族……為什麽,卻連安心地活在靈界的資格都沒有?”元恕雙拳緊握,眼圈發紅,不知是悲傷還是憤怒,抑或是兩者皆有,“天命,這就是你的劇本麽?你不僅自己享受着掌控我的樂趣,還讓其他人也參與其中,分一杯羹……很好,很好!”
遁光再度亮起,沖破漫天風雪,繼續朝着洪荒深處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元恕察覺到周圍情況不對時,前方風雪之中已經出現了一道黑色身影。
“迦越……”
元恕停下遁光,任這個名字在唇齒之間輕輕萦繞。
迦越轉過身來,疏朗的眉目中含着絕對的自信,似乎一切已經盡在掌控之中。他一步步地朝元恕走近,長眉上沾染了些微寒氣,因而泛出幾分白色,更增幾分凜冽與殘酷。
“你怎麽在這裏?”
元恕心中浮現出一絲極其不妙的感覺,雖然不知道天隐魔神鎖的存在,可迦越能出現在這裏,必是有找到自己的方法!
——須知,她動用了鳳凰骨翼破開空間而去,即便是蕭衍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已去往何方!
“呵呵,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嘛!”
迦越顯然沒有回答她問題的意思,見元恕因為他的靠近變得渾身緊繃,愈發警惕,他輕笑着擺了擺手,“對我何必如此警惕?我不是說過嗎,會來找你單獨調情的。”
“調情就算了吧,”元恕謹慎地回答着這個瘋子,天衍命星盤已經浮現在了袖袍下的手心上,“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誰……說我沒有別的事情?”迦越拖長了語調,在離元恕三步時停下,“嗨,你大可以将天衍命星盤收好,你贏不了蕭衍,自然也贏不了我!不調情就算了,我們聊聊吧!”
他顯然不準備給元恕拒絕的機會,雙手負于身後,朝她露出一個飛揚跋扈的笑容,徑直問道:“懸黎,還記得我們的誓約麽?”
似乎又回到了當年那個并肩站在峭壁之巅的深夜,迦越的語氣與當年別無二致,“‘我賭,無論世事如何變遷,無論你如何掙紮反抗,終有一日,你還是會回到我的身邊,接受我的恩賜,與我并肩!’——現在,你的回答依然是那句話麽?”
元恕沉默,迦越也不急着催她回話,一時間這方天地中唯有呼嘯的風聲。
“我的回答是……”
元恕終于緩緩開口,眉眼中沾染上的幾分風霜一掃而空,飛揚而起的神采宛如漫漫長夜中璀璨耀眼的一點星光,如果常天心看見了,一定會大為沮喪自己多年來竟還是沒能學會她這樣肆意的笑。
迦越那泛着血色的眼睛不禁微微一亮,任何喜歡元恕的人都不會不愛她這樣的笑容,只不過元玖從中得出的是守護,而蕭衍得出的是占有,迦越得出的卻是征服罷了!
“……永遠不會!”
聞言,迦越并不意外,如果元恕就這麽輕易地俯首稱臣,那他反而會懷疑元恕是否藏着什麽別的算計。
他暢快一笑,目光依舊飽含着滿滿的愛意,可說出的話對元恕而言卻不啻于最殘忍的詛咒,“懸黎,我馬上就帶你回家見師尊——當然啦,回家前我們還要去從極之淵一趟,等把你轉生成了聖族,你就是我唯一的道侶!他日我登臨聖主之位,你自然也是聖後了!”
一陣可怕的冰涼從元恕脊椎中流出,沿着經脈血液,流入四肢百骸,她不得不承認,自己被迦越這打算給吓到了。
轉生成魔族?
即便元恕剛剛接受了自己被靈族放逐的事實,也不可能接受自己将被轉生成一個魔族!
誰會想成為魔族?
“……你的病越來越嚴重了。”
“是啊,這可怎麽辦才好?”迦越從善如流地回答,“心病還須心藥醫,不如懸黎你親自替我醫治吧!”
不等元恕開口,他又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懸黎你是放不下靈族嗎?沒關系!等我成為聖族之主後,便會對靈族展開不死不休的滅族之戰,這一戰我必贏!到時候,我把整個靈族都送給你,怎麽樣?”
他每說一句,元恕的心就越冷一分,聽到他對未來的極力描繪,元恕只覺得胸口壓着一塊千鈞巨石,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她忍不住怒叱一聲:“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