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天意從來高難問(一)

靈界,數歷山。

元恕懶洋洋地坐在琅玕青尋木的一根枝桠上,望着周圍山峰之上的雲海霧濤。聽見樹下傳來的動靜,她初時還不在意,久之則覺煩悶,忍不住目光一轉,透過層層枝葉間的縫隙朝下望去,沒好氣地說道:“你又在玩什麽花樣?”

樹下的動靜一停,旋即元玖的聲音從下方傳來,“上次去葉寰那菜園子,看見他那有個秋千,倒也頗為有趣。想着你慣來愛在樹上休憩,只是那樣睡不安穩,亦未免有失禮數,因此特來為你造個秋千,日後你便可以在秋千上睡了。”

“不要對我動手動腳!”元恕翻手從儲物袋裏摸出一枚靈果,狠狠往下一砸,怒聲道。

元玖心中懷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聽了元恕這話,不由一愣,下一瞬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是不要對琅玕青尋木動手動腳,微微有些赧然。

他這一愣,倒教元恕砸了個正着。

只聽“咚”的一聲,那果子結結實實砸在元玖頭上。這靈果本是元恕特意選的,堅硬非常,加之又從高處抛下,力道甚大,甚至将元玖那素來一絲不茍地束起的發髻都砸歪了。

元玖:“……”

不管元恕是如何想的,元玖只是将發髻正了正,之後又繼續扮演着一個不太稱職的木匠的角色。

元恕本以為他會停手,不想他竟依舊我行我素,自己又拿他毫無辦法,這教她愈發氣悶,不由冷聲譏诮道:“堂堂仙劫期靈修,連個秋千也做不來,真真是羞死人了!”

“我倒不是做不來,”元玖不以為意,依舊平靜地敲敲打打,“靈修的手段出神入化,休說只是個秋千,便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給你摘來。只需扔下一枚熒绡藤蘿種子,再以本源催生,不出十息便能覆蓋你這琅玕青尋木,屆時教它自己編出一架秋千來,還不是輕而易舉?只是這又算得了什麽本事,豈能拿來獻醜?況且,你恐怕也不喜歡別的木靈長在琅玕青尋木周圍吧?”

聽見“藤蘿”二字時,元恕的臉色便驟然陰沉下來,只是被層層枝葉阻攔,元玖并未看見罷了。

她輕笑一聲,笑聲裏不知含着的是厭惡還是戲谑,宛如朗朗晴空下陡然出現的一片陰影,“是啊,我平生最是讨厭藤蘿,更休說還要讓它長在我周圍 。”

聞言,下方的動靜停了一瞬,不過很快又重新響起,“所以,我這才親手制作,以後你每次休憩其上,自然會感念我的這份好,不會再随便拿果子砸我了。”

對此,元恕用八個字做了總結:“沒事找事,自讨苦吃。”

很顯然,素來養尊處優的元玖木匠功夫遠遜于他那通天徹地的修為,在忙忙碌碌兩個時辰後,才終于做出了一架實用性遠大于觀賞性的秋千——畢竟他用的原材料可都是珍貴非常。

于是,當元恕實在忍無可忍,輕身躍下之時,看見的就是這麽一架秋千——

十餘塊猶不時冒出幾道電弧的銀色的木板拼在一起,兩根還長着葉子的紫色長繩——大概是用細長的枝桠揉出來的——已經挂在了琅玕青尋木的一根樹枝上。

——這就沒了?

想想葉寰菜園子裏的秋千,再看看眼前這簡陋的秋千,即便元恕近來心情很差,也不由嘴角一抽,目光憐憫,“師兄,我終于知道,原來至少有一點我還是要勝過你的。”

“哦?”

“我比你有自知之明。”

“……總之,別的不提,這秋千做完了,以後你在秋千上睡吧。”元玖假裝沒有聽出元恕的弦外之音,顧左右而言他。

——老實說做出這個不倫不類的東西我也很郁悶的好嗎?恕兒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嗎?

“睡?”元恕看着秋千上跳動着的電弧,“師兄這是你本體上的枝桠?”

“啊,當然了!師兄怎麽會讓別的木靈的枝桠和你同床共枕……不,我是說九劫雷擊木不僅具有辟邪之效,還很堅固,最适合做秋千了。”

元恕看向元玖的目光裏明明白白地寫着“沒想到師兄你居然是這種人”,只是元玖的臉皮也比她想的要厚太多,因此譴責的目光并沒有什麽用。

兩人靜靜地站在樹下,如果排除掉那堪稱慘不忍睹的秋千,這的确是一幅美景。

沉默許久,元恕淡淡一笑,“玩夠了嗎?”

元玖長眉一挑,随手将手裏做秋千的工具丢掉,雖然看似什麽變化也沒有,但方才那戲谑玩笑的氣息卻是一點點地被收斂了起來,現在這才是真正的他——肅正峭直,心如磐石。

“這就要看恕兒你了,你想玩下去嗎?”

“你從來都是這樣,教人看不分明。”元恕長長嘆息一聲,毫不介懷地在秋千上坐下,“未知即危險,未知即恐怖,我只不過遵循着我的準則,趨利避害,你又為何糾纏不休?”

“你不必拿這些來诓我。”元玖冷笑一聲,“天命未知,你可曾敬畏過天命?”

元恕一怔,旋即緩緩搖頭,“這不一樣。”

“對,這是不一樣。”

元玖同樣坐下,即便秋千很是寬敞,他卻很是自然地挨着元恕,感受到身邊人明顯的避讓動作,他半點猶豫沒有,又靠了上去。

直到元恕已經緊緊貼着秋千邊緣,忍無可忍想要起身之時,元玖一把将其抓住,強迫着元恕與他對視,目光鋒利而可怖,仿佛一頭欲擇人而噬的兇獸,“這本就不一樣。你不敬天命,是因為你有【改則】,天命未知對你而言什麽都算不上,你可以不尊!而你畏懼我,想要遠離我,都是因為你不願意承認你最終會把自己輸給我!你害怕的不是未知,而是失敗!”

被那雙眼睛盯着,元恕只覺得沒由來一陣戰栗。不僅僅是因為他難得的怒氣,也因為驟然明白記憶裏的草蛇灰線——她從未覺得師兄如此可怕,以溫情步步為營,一點點将她逼進退無可退的死角,何等心機深沉,何等不厭其煩!

她從來最習慣交易,自然知道,任何心甘情願的交易,其成立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雙方都認為他們能從中獲利——何等可怕,元玖付出如此多心血,他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麽?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元恕絕不會承認自己是害怕了,她努力地別開眼去,語氣雖然冷淡,卻不難發現其中的顫抖,“我什麽時候和你賭過了!既無賭約,何來輸贏?”

這話甫一出口,她便愣住了。

元玖輕輕笑了起來,身體前傾,湊近到耳邊低聲道:“你想起來了吧?當初我第一天教你,你說了什麽,我又如何回答你的?”

彼時年少,仗着靈帝的寵愛,元恕自是飛揚跋扈,任性高傲,驟然得知靈帝将她丢給元玖管教,難免一肚子悶氣。盡管元玖早在她幼小的心靈裏留下了可怕的印象,但元恕畢竟任性慣了,因此第一日元玖給她上課時,她便與元玖小小争執起來,一怒之下,脫口而出:“即便你是師兄又如何?我才不會付與你半分真心!”

當時元玖雖然不是很高興——其實應該說頗感受傷——但還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果真?”

“當然!如有違背,随你處置!”元恕逞強,豈會認輸,自然如此回答。

——現在想來,這如何不是賭約?

“我,我……”元恕支吾不語,最後惱羞成怒道,“我早說了,時隔多年,已不記得了!”

“這真教我失望,原來只有我一個人記着。”元玖的語氣極盡輕描淡寫,可元恕心中卻越發緊張起來,“我親愛的恕兒,既然你不記得了,那就由我告訴你吧。”

“……誰要你告訴我?”元恕根本不想再和元玖說下去,怒聲道:“放手!”

元玖輕而易舉地鎮壓了她的反抗,唇角微微一翹,冷漠而森寒,“為什麽?”

“因為我沒輸!”

“其實你一直記着,為何故作不知?”元玖露出一絲勝利者的笑意,“你在害怕,你會輸給我!或者,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你已經輸了!”

原本一直極力想要逃離的元恕忽地安靜了下來,低着頭不知道臉上究竟是何神色。

這種突如其來的違和感讓元玖也不禁有些忐忑了起來,可他不并後悔自己所做的,因為……同樣,時間已經不多了!

“元玖,有時候我真的很讨厭你,你太可怕了。”元恕的聲音中帶着濃濃的疲憊,“而我,呵,我的一生都在為我化形後的那一百年付出代價,何其可悲!”

元玖想要說什麽,可忽地眉頭微微一皺,翻手取出一枚令牌,神念一掃,頓了頓,這才道:“這件事情我們等會兒再說。人界有消息傳來了——關于九淵府和玄扈門、天霄學院的戰争。”

“哦?”元恕暫時将其他事情抛在腦後,不為其他,只為當年對瞿非白的承諾,“戰況如何?”

“你何時關心起這個來?”元玖卻是反問道。

“樂莫樂兮新相知,當年我與瞿非白素無往來,他卻能為我抱不平,我自當報他一言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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