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當初漫留華表語(上)

靈界,數歷山。

不知從何時起,原本只有山林花海的數歷山已建起了一座恢弘宮殿。它位于群山之中,與琅玕青尋木隔花海遙遙相望,肅穆莊嚴。

迥異于靈界許多大小宮殿的是,這處宮殿安靜得可怕,就那麽寂靜地伫立在山谷之中。長風穿林而來,闖進大小殿宇之中,可到處皆是空蕩蕩一片,半個人也看不見,它只能不甘不願地萦纡着漸漸離去。

沉寂了許久許久,一道玄衣身影突兀出現在恢弘宮殿之外,四下掃了一眼,爽然若失。

“既然來了,何故徘徊于外,遲遲不入?”

一道冷淡而孤寂的聲音從宮殿深處飄蕩而出,輕輕在元玖耳邊響起。

元玖不由微微一笑,一邁步進了宮殿之中,穿過重重宮門,來到主殿之外。

“嘎吱——”

推開沉重殿門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之中響起,悠遠而壓抑。

絲絲亮光從殿外滲透進來,殿內沉寂着的灰塵一時間歡欣鼓舞,飄飛四溢。

同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元玖慢慢走到殿前坐着的人面前,席地坐下,“這還是我第一次來你的行宮——難道不打算讓我仔細瞧清楚了?”

“這非是行宮,從今往後,它都将是我唯一的居所。”

元恕瞥了他一眼,輕哼一聲,起身走到巨大精美的燭臺前,将燭火一一點燃。待得殿內四角皆燃起燭光,元恕才又回到原位,繼續閉目沉思了起來。

靈族生來喜愛生長本源的氣息,無論哪一宮闕,都帶着靈動、蓬勃的生機;可這宮殿卻是死氣沉沉,十分壓抑,即便是靈界內無處不在的生長本源也不能讓它沾染上絲毫生氣,似乎它其實本應存在于九幽鬼域——這便是其與其他宮殿最大的不同。

無怪乎元恕沒有用照月藤照明,畢竟照月藤需要充沛的生長本源支持。

雖然早有準備,但真正看清殿內模樣時,元玖也忍不住眉頭微皺。

他早知道,天機玄靈幹的本就是與邪修差不了多少的血祭、獻祭之事;也早知道,元恕百年前就将九霄開明宮玄疏殿地底的上古祭壇搬了過來,可本能地,他還是認為這樣到底有傷天和,非木靈應為。

感應着從主殿地下散逸而出的濃濃兇煞之氣,元玖取出一枚玉盒,遞給元恕,頗為擔憂地說道:“你長年待在祭壇裏,本源可還好?這是玉淨九清果,你且收下。”

元恕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沉吟片刻,才道:“天衍命星盤能逆陰陽變化,那些兇煞之氣影響不了我。”

見元玖又要将玉淨九清果收起,元恕卻又攔住了他,奪過玉盒,“雖然用不上,但是這靈果滋味不錯,吃吃也無妨。”

她說得如此理直氣壯,如此坦蕩蕩,好像拿來滿足口舌之欲的不是極為珍稀的玉淨九清果,而是路邊果樹上随手便能摘到的果子一般。

元玖搖頭輕笑,這才覺得自己師妹骨子裏的任性還是半分沒改,“好了,随你。先前你求我之事,已妥善辦好。”

元恕只是微微颔首,半點也不驚訝,更沒有其他情緒,好像這消息對她而言全無價值,“我自是知道,你從來不會教人失望的。”

聞言,元玖眉頭微挑,這回答讓他心中愉悅。他身體微微前傾,湊到元恕面前,細細觀察後終于發現了她神色裏的不自然,這才大有深意地說道:“不過是因為,這是恕兒讓我辦的事情罷了。”

近在咫尺的呼吸聲令元恕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那溫熱的氣息如此明顯地昭示着他的存在,不可忽視。

恍惚間,元恕忽然意識到,不知從何時起,元玖的态度越來越奇怪,如果說以往他在自己心中是盡職盡責的師兄、嚴肅莊重的少君,那現在……連元恕自己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了。

回想過往種種,元恕忍不住閉上了眼,一遍一遍在心中警告着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她已經禁不起再一次的滿懷希望……與再一次的墜入深淵。

況且……

“師兄與師尊一樣,如相隔雲端的存在……我從來不明白,他們變換的表象之下,究竟藏着什麽樣的冀求,最好……最好還是敬而遠之。”

她慢慢睜開眼來,直直望着元玖,目光裏的通透洞明教元玖無端有些心慌,“師兄,你身負監國之責,不宜久留在外,該回靈邈山了。”

元玖深深望了她一眼,忽然道:“你還記得當年我在教導你的第一天時說的話嗎?”

元恕心中一震,她如何會忘記!

“都過去多少年了,不記得了。”元恕別開眼去,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何故提及?”

“師兄自然是有原因的。”元玖站起身來,伸出手指在元恕額頭扣了扣,意味深長地說道,“不記得了就認真想,下次,我再來問你,到時候可別又答不上來。”

“現在不記得,下次也不會記得,不用問我!”元恕低着頭不知在思索什麽,悶悶回答道,“回你的靈邈山去!”

她本以為元玖會對自己這毫不客氣的送客之言不滿,但過了很久也沒聽見半點聲息,擡起頭來才發現元玖竟不知何時悄然離去了,偌大的主殿之內,只有自己一人。

元恕怔怔坐在原地,目光迷蒙而渺遠,像是在追憶遙遠過往,良久良久不曾說話。

最終,她只是嘆息一聲,目光恢複了堅決,狠狠一揮袖袍,似乎要将某個人殘留的氣息全數拂去。旋即她起身打開靈禁,又重回那布置在地下的上古祭壇去了。

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一切,都要靠她自己!

人界,九淵府。

數百年過去,九淵府亦已不是當年模樣,昔年它是人界兩宮以下第一大勢力,行走出入,無不威風,無不煊赫,即便是那些觊觎之人,也只敢數十數百年地蟄伏于暗中,鬼鬼祟祟,不敢聲張。

可現如今,随着天霄學院當年之舉,四府聯盟已然瓦解,千秋府與陸陒學院對九淵府也大不如前;而因為一些不得外傳的隐秘原因,青翟郡的霸主,玄扈門亦是蠢蠢欲動,似乎也惦記上了已呈下坡态勢的九淵府……此時的九淵府,一片風聲鶴唳,在外的長老、執事已全數召回蒼梧郡,應對這山雨欲來的局勢!

“根據剛剛收到的情報,蒼梧邊境,靠近青翟的陵江、明夷兩府已經發現了七次玄扈門執事的蹤影,顯然他們已經不在乎被不被我們知曉了……他們決定參戰了!”

九淵府第一層,中極天維山腳下,霍君承坐在一方巨石上,手裏握着一塊傳訊令牌,望着灰蒙蒙的蒼穹,向來帶着幾分戲谑笑意的臉上也染上了憂愁之色。

此時此刻,中極天維腳下,不僅僅有他一人,蕭衍、蘇晉、宋瀾、瞿非白……甚至容淺予都在,或坐或立,似乎在商量着什麽事情。

“他們和天霄學院關系一向很好……這次兩者聯合,必是抱着一舉斷絕我九淵府萬年傳承之念!”宋瀾在周圍踱步不止,顯然心中同樣沉重,“這可是兩個不下于我九淵府的勢力,聯合行動,氣勢洶洶,必是有備而來,必是別有所圖!“

“行了行了,你別轉了!”瞿非白不耐煩地朝宋瀾揮揮手,像是在拂去一只礙眼的蒼蠅,“怕什麽!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我九淵府什麽時候怕過別人了?!”

“你只會在這裏喧嘩叫嚣,事情哪有你說的那般簡單!”正撫摸着自己心愛長劍的顧琛停下手中動作,白了瞿非白一眼,“這次不一樣!九淵府是人界第一學院,歷代天尊看在祖師布道天下之功的份上,也會對九淵府多有照顧,如此,昔日式微之時,九淵府也無斷絕之危;可這一次,禁令取消是兩宮共同決策,他們不可能在關鍵之時拉我九淵府一把,否則豈不是自打耳光?姚天師與楚院長,兩者修為雖略遜于院長,可也只差半籌,若是兩人聯手,恐怕院長也只能處于下風了!屆時,屆時……唉!”

“他當然不會擔心!”容淺予知道瞿非白看他不順眼,他也好不到哪裏去,當即便是幾句譏諷:“靈族那位玄靈殿下可還欠他一個人情呢,怎麽會這麽容易便讓他死了!既然沒有性命之憂,又如何能如我等一般心憂不已呢?”

聞言,瞿非白當即便是勃然大怒,怒喝道:“你這是什麽意思?這和元恕又有什麽關系?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般,為了茍全性命,不惜濫殺無辜,不惜奴顏婢膝……哼,我瞿非白從來就不是個怕死的人!”

容淺予那氣血兩虧的消瘦容顏上陡然漫上一層陰影,他的目光陰冷而可怖,似乎又一次回到了昔日那朝不保夕狼狽如喪家之犬的日子,“是,我就是這樣的人,寧我負人,毋人負我!濫殺無辜算得了什麽?那些蝼蟻般的凡人,本就沒有存在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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