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虛凰車之中。
游浮青雲本就是随性之舉，元玖與元恕沒有目的地，是以随意選了個方向便徑直駕車飛遁，縱覽風光，不知不覺間，幾日過去，竟來到了南溟東部。
——堯淵帝宮位于南溟東南，距離靈族遙遠，但距離東部洪荒之地較近。
“那是……白鹿青崖宮？”元恕四下張望，冷不防便看見前方罡風之中的一座宮闕，微微一愣，“白鹿青崖宮怎麽到這裏來了？”
“算算時日，不久前在陳留郡舉行的九郡法會剛剛結束，想必他們是來參加九郡法會的，現在往東去東部洪荒之地。”元玖對人族沒半點好感，看見九淵府的宮殿更是不悅，卻還是回答了元恕的疑問。
“原來如此！”元恕若有所思，忽然驚訝道：“……他們停下來了！”
雖然很不希望元恕再和九淵府的人有什麽牽連，但元玖卻也不能代替元恕做決定，因而轉過頭來，道：“看來他們是想和我們聊聊——你覺得呢？”
元恕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我無所謂。不過既然他們停下來了，去看看也無妨，否則豈不讓人責怪我靈族太過高傲？”
元玖沉默片刻，輕聲道：“你有這資格高傲，誰又敢苛責一句？”
可惜因為看見白鹿青崖宮，元恕不禁回想起在人界的幾十年，又想起靈帝……一時間心煩意亂，沒有聽清元玖的話，疑惑道：“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元玖搖頭不語。
很快，五色虛凰車靠近了白鹿青崖宮，同樣懸停在虛空之中。
九淵府衆人一眼便望見五色虛凰車中的二人，不少有些見識的人皆是一驚，看二人這容貌服制，顯然是靈族內位高權重之靈！
而曾經參加過仙靈法會的幾人更是愣住了，他們當然知曉這二人是誰！
“寧還奚見過靈族少君殿下！元殿下，百餘年不見，別來無恙啊！”寧還奚一步邁出白鹿青崖宮外張開的防禦靈禁，站在浩浩罡風之中，躬身行了一禮。
元玖微微颔首，語氣平淡，“寧仙君不必多禮。”
——無論是地位還是修為，元玖都要勝過寧還奚，自然是擔得起她這一禮的。
元恕微微一笑，“元恕安好，謝寧仙君關切。”
不知出于何等目的，元玖忽然開口道：“恕兒與你九淵府也有幾分緣分，本少君看那白鹿青崖宮中有不少是恕兒相識之人，不如請他們出來一并打個招呼吧！”
元恕大為驚訝，狐疑地望向元玖，眼神分明在說：“你幹什麽？”
寧還奚亦是一怔，不知元玖究竟何意。不過在看見元恕後，又反應過來——想必少君是看在他師妹的份上，才有此要求吧！
人族與靈族近年來沒什麽矛盾，寧還奚也不擔心元玖有什麽其他打算，當即爽快地答應了，傳音讓韓琦将幾位與元恕算是同窗之人帶了出來。
“韓長老，好久不見！”
元恕對韓琦還是有幾分好感的，當年在九淵府聽過他授課，知道他是個不錯的人，是以此時也就笑着打了個招呼。
“元殿下，百年不見，你已進階元嬰——靈族修行緩慢，你這速度可是難得！”韓琦亦是笑笑，不吝贊揚，随後一指身後，“我身後這幾位殿下應是認得的吧？”
陌生的容顏，陌生的神色，陌生的裝束——這便是蕭衍第一眼看見元恕時的感受。
蕭衍心中嘆息，他記憶之中的那人從頭到尾都只不過是一個虛假的幻影，與眼前之人何等迥異！
“可悲！”
“我蕭衍自诩天才，卻愛上一個幻影，何其可悲！”
也許是他的低落太過分明，元玖冷冷望了過來，再看見蕭衍的神色後立時猜測到他的想法，心中嗤笑，“我怎麽會以為他會是我的對手！連自己的心都不明白的人，又怎麽能期望得到別人的真心？不足為慮！”
“認得，當然認得。”元恕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幾人一圈，輕聲念出他們的名字，“瞿非白，宋瀾，顧琛，霍君承，蕭衍……”
時隔多年，再次聽見元恕念出自己的名字，不含譏诮，并不冷酷，沒有戲谑。蕭衍沒由來感覺到一陣心痛，相比于此，他寧願元恕像當年一樣，用那冰冷冷的聲音呼喚自己，因為至少那樣還證明他多少存在于元恕回憶的角落之中，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就像個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元恕！”瞿非白笑着使勁揮了揮手，“你怎麽在這裏啊？”
元恕一笑，剛要回答，卻被元玖搶了先：“此番本少君與恕兒出訪妖族，恕兒不耐堯淵帝宮中的無聊，央我帶她出來游玩，是以路經此地。”
元恕大窘，雖然事實好像與元玖所言沒什麽兩樣，可怎麽聽見元玖這話就感覺特別不對勁呢？
瞿非白一愣，雖然他性子粗豪，可卻是靈覺敏感，他能感覺到靈族少君話裏別有深意，但那深意似乎又不是針對自己，是以一時不知該怎麽回話。
蕭衍卻是立即望向他，明白他是在敲打自己，話裏話外無非是在點明自己與元恕族群有別——靈族與妖族交好，可以在妖族疆域随意行事，可人族與妖族卻是死對頭，順帶着還顯示出他與元恕的親密——不喜歡求人的元恕竟會在他面前有這等小兒女之态，豈不正說明他對于元恕的不同嗎？
袖袍下的手攥得死死的，出于男人的天性，蕭衍絕不想就這麽認輸，當即故作平靜，“少君真是好興致！只是身負使者之責，竟因旁人一言便擅自行事，未免不妥！”
聞言，元恕不禁眉頭微蹙，雖然蕭衍此言的确有理，可她又不是傻子，怎麽聽不出來他話裏的諷刺，登時大為不悅。
在她看來，元玖會如此做都是因為她當時的請求，因此怪不得他。聽見蕭衍譏諷元玖，當然不會高興，一時沉下臉來，便要反唇相譏。
“且不說你一個人族随意出言議論靈妖兩族邦交已是不妥，便是你這話也說得不對。”元玖伸手拉住元恕，阻止她出言，冷聲道：“此次出訪，主使為鳳修銘，本少君只是關心恕兒才一同随行，算不得使者。至于恕兒，那是因為妖聖陛下盛情相邀才會前來，算是妖族貴客，當然可以随意游玩！況且，恕兒乃是本少君唯一師妹，地位尊貴，她的一句話便是陛下也不會忽視，怎能算是旁人？”
看見元玖對元恕舉止親昵，而元恕也沒有拒絕，蕭衍更是嫉恨不已，當即還要再說話。
一旁的霍君承見蕭衍這副樣子，心中一嘆，連出來打圓場：“少君息怒，蕭衍性情就是這麽刻板，一時口誤，還請不要計較。”
元玖冷冷瞥了他一眼，仿佛在看路邊的一塊攔路石，輕哼一聲，漫不經心道：“他與恕兒算是同窗，本少君自然不會計較！只是我輩靈修，最重要的一點便是要有自知之明，他既是個人族，就最好不要摻和我靈族之事！”
——更不要觊觎我靈族之靈！
知道自己方才的舉止的确太過沖動，很可能會帶來許多麻煩，蕭衍深吸一口氣，冷聲道：“蕭衍知錯，還望少君恕罪。”
完勝情敵的少君殿下心情好了幾分，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也懶得和這些讨厭的人族說話，因而平靜說道：“諸位道友，本少君與恕兒還有要事，就不多說了！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元恕也沒了與他們說話的興致，只向寧還奚、韓琦告辭：“寧仙君、韓長老，元恕告辭！”
寧還奚與韓琦對視一眼，心中無奈，躬身一拜，齊聲道：“恭送少君殿下、元殿下！”
瞿非白還想多說幾句，奈何元玖臉色不好，他看了心裏多少有些發憷，只好就此作罷，大喊道：“元恕，後會有期！”
元恕回望瞿非白一眼，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似乎在說：“別忘了我說的話！”
望着五色虹光遠去，寧還奚輕嘆一聲，望了眼蕭衍，什麽也沒有多說，轉身一步踏入白鹿青崖宮。
其他幾人也一一返回，只有韓琦與蕭衍依舊站在罡風之中。
蕭衍沉默地站在原地，望着五色虛凰車離開的方向，須臾才道：“韓長老，我錯了。”
韓琦明白蕭衍今日如此沖動的緣故，沒有苛責什麽，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言道：“沒事，我九淵府也不需要借助靈族的勢！”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凜凜罡風之中，蕭衍的神色更顯蕭瑟，沉聲道：“我輩劍修，先斬情愛，再斬天數！”
言畢，他沒有再說一個字，徑直回了白鹿青崖宮。
望着他的背影，韓琦微微搖了搖頭，嘆息道：“劍道并非絕情道！——更何況，你當真能斷情絕愛嗎？”
五色虛凰車之中，一片沉默。
少頃，元恕忽然靠在元玖肩上，神色疲倦，“回去吧！”
元玖伸手搭在她肩上，輕聲道：“不想玩了？”
想起自己身上背負着的沉重枷鎖，元恕嘆息一聲，搖搖頭，“不想玩了，下次再繼續吧！”
——雖然，不知道那是多麽遙遙無期的以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