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8)
何蓮被吓壞了,她不知道怎麽一夜之家就變成了小公主,還是那個永遠都長不大出不去的小公主。她越想越氣,這不會又是一個苦逼的任務世界吧,最後她把自己給氣哭了。
何蓮哭了一會兒又覺得有些丢人,轉念一想她都變成小公主了,有什麽好丢人的。她提着裙擺匆匆往外跑去,身後沒有人跟着,那群人偶早不見了蹤影。沿着修好的石階快速下行,城堡內亂糟糟的,每個人看起來都有些不安,何蓮沒心思關注這些,她只想看看能不能跑出去。
頭頂上掠過一道陰影,何蓮擡頭望去,她看見對面的的城池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從最底層往上一層層坍塌,五顏六色的殘垣斷壁堆聚在一起,就像被打翻的顏料桶。
“何蓮”郎周站在城堡前的廣場上,他還騎着那匹從永恒森林裏帶出來的棕色駿馬,駿馬騰空而躍幾息之間已經到了何蓮面前,郎周伸手攬她入懷,心中滿是後怕,就剛剛那一瞬,她站在高高的山崖邊,風吹起了她寬大的裙擺,身後是正在崩塌的游戲世界,郎周第一次感覺心髒緊緊地縮成一團,他很害怕她就那麽縱身一躍。
何蓮偎依在他懷中,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又默默地咽了下去,“郎周,帶我走吧。”
“好,我帶你走。”
何蓮坐在馬背上回望,除了公主的城堡,她的王國就像是落入深海的漩渦,被風暴扯的四分五裂。遠處的天邊飛來一團黑漆漆的烏雲,飛近了一看原來是一大片黑色的鳥,它們翅膀壓着翅膀,紅眼珠白爪子,擠得密密麻麻一大片,看上去特別恐怖。
郎周帶着何蓮剛奔至半山腰,有一只火球大從天而降,落在地上砸出了一個焦黑的大坑,砸斷了面前蜿蜒的山路,郎西坐在一條巨大的紅蛟身上,它在城堡的上空盤旋了一圈,緩緩攔在城堡前的廣場上。
“哥哥,我們又見面了。”
不遠處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在朝這裏飛奔,他們有的扛着大旗,有的拿着刀劍,踏着整齊的步伐像流水一樣迅速向前推動,風中送來了他們的怒吼,何蓮側耳傾聽,他們在吼,“将軍、将軍。”
原來他真的是将軍啊,何蓮驀地想起深海之下那一排排屍體,想起暗黑世界裏那惡心的一幕幕,她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子。
郎西沿着蛟龍的背一步步走到它頭上,欲要跟郎周平視,“哥哥,你是不是找到靈魂之眼,把它取出來吧,取出來我們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回到我們的家園。”
原來還真的是為了靈魂之眼,何蓮有些失落又有些安慰,這樣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也好過她自己去猜,她抱着胳膊縮在郎周懷中,為什麽她會覺得很冷,可明明沒下雪啊。這個想法剛一出現,天空中就飄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雪花像樹葉那麽大,像秋天的蝴蝶一樣蹁跹起舞,一圈圈盤旋,很快天地之間灰蒙蒙一片。
郎周把她往懷裏摟緊了些,“沒有靈魂之眼。”
郎西猛地停住,不敢置信地擡頭望着郎周,“你說什麽,怎麽可能?”他暴躁地往前走了幾步,複又停了下來,那張與郎周相似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怪不得這個王國會崩潰,原來如此,哥哥,你抓到了那個強大的靈魂,我猜猜她是不是吞了朵莉,一不小心将靈魂之眼也吞了下去。”
一大瓣雪花落在何蓮掌心,涼涼的,何蓮看着它一點點消融只留下微弱的水的痕跡,她掌心的紋路又亂又細,不知道從哪裏看的,說這種手相的人注定終身是個勞累命,巧的是她的生命線也很短,何蓮怔怔看了一會兒想笑又笑不出來。
郎周能感覺到何蓮的身體在顫抖,他本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只能用力握住她的手,“沒有靈魂之眼,修複這個游戲你還能活下去。”
靈魂之眼被吞的那一刻,暗黑森林的結界也毫無防備地破掉,郎周一路行來,看見累累白骨從墳中爬出,無數的魔物集結在一起,它們瘋狂地吞噬着周圍的一切,朗西在游戲設定上改動太多,應該超出了它本身的承受範圍,靈魂之眼的消失,無疑加速了游戲的崩潰進程。
朗西手腕一翻,露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殺了她,以她的靈魂做媒介把我們都送出去,哥哥,你看看你的士兵們,他們在這裏困了這麽久,做夢都想回去,他們的身後還有千千萬萬的族民們在等待,哥哥,帶我們回去。”
可是他們已經回不去了,郎周的目光從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上掠過,這是他的手下也是他的族人,他們也曾跟着他出生入死,只是再也沒有了第九星球。
那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渴望,他們寧願辛辛苦苦地活在當下,也不願輕輕松松地活在這個虛幻的游戲中。
朗西露出了一個近乎殘酷的笑,“哥哥,當初走的時候,我以你的名義起誓會帶他們都離開這裏,你也知道星河3號能無限延長人體機能,你若再不回去他們可能永遠迷失在虛構的世界裏。”
雪越下越大,呆立的人們已經變成了一尊尊雕塑,朗西還在苦苦相勸,“哥哥,她只是異界的一縷幽魂,跟我們不一樣,她離開這裏根本活不下去。”朗西攤開雙手,“好了我的哥哥,你看看這個王國已經快要滅亡了,你不必再取得她的信任,殺了她把她的靈魂鑲入時空之門,哥哥,我們該回家了。”
當初研發這個游戲的時候,有個很有趣的設定,找到靈魂之眼鑲入時空之門,你會去到一個十分奇妙的地方,但是靈魂之眼是公主的心愛之物,永遠陪在公主身邊,而被困的公主則是這個游戲的核心,毀了這個核心游戲崩了也就沒有什麽時空之門。
然而何蓮是個例外,她的靈魂無比強悍,而且不受游戲設定的制約,這簡直就是絕路上的浮橋,懸崖下的深潭,總之給了他們新的希望,朗西越想越興奮,“哥哥,走吧你還在留戀什麽。”
何蓮輕輕推開郎周,“你想要靈魂之眼嗎,我給你呀。”
郎周慌忙抓住她的手,“何蓮,不要。”
朗西憤怒了,他化作一團黑影朝何蓮奔了過去,“哥哥,難道你要為了這個女人背叛我們,你忘了你的宣誓,你可是第九星球最高的守護者。”
何蓮回身重重擁抱了他一下,“沒關系的,郎周,謝謝你。”她大概也只剩下這麽點價值,已經茍且存活了這麽久,在她那個星球上,人死如燈滅根本什麽都不會留下,哪還有靈魂,還有什麽一個個不同的人生,她已經得到了太多。
伸手捧着郎周的臉,何蓮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郎周,謝謝你陪我這麽久,我很喜歡。”我很喜歡這之後的人生,也很喜歡你,可惜卻不能陪你走下去。
郎周一瞬間挺直了脊背,他從馬上跳下來,用一種鋼鐵般不可動搖的氣質橫亘在兩人中間,從遠方而來的士兵們本能地擡手挺胸,排列的整整齊齊,他擡頭看着朗西,語調沉穩而又堅決,“朗西,我的靈魂比她更适合,第九星球有一部分居民落在了潘西斯星球,喚醒他們找到新的家園,我把忠誠交給你。”
郎西愣了一下,他擡頭陰冷地看着何蓮,惡蛟咆哮着沖向郎周,郎周一動不動。那把匕首落在何蓮面前,何蓮彎腰拾了起來,一聲不響地捅入到自己的心脈。風雪中有隐約的歌聲響起,那是何蓮從未聽過的曲子,來自遙遠世界的悲歌傳遍了游戲的每個角落,郎周不敢置信地奔了回來,然而何蓮早已被大雪覆蓋,變成了一座永恒的豐碑。
那雙漂亮的眼睛,再也睜不開,郎西不耐煩地催促道:“走吧,整個游戲馬上就崩潰了。”一想到馬上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他的壞脾氣就變好了很多。
“你想離開這裏?”
郎西斜了他一眼,“怎麽,你不想走?”
郎周從腦海中取出一段記憶放在掌心,“拿去,你走吧。”除了時空之門,也就只有他還記得來時的路。郎西伸手去取,不料郎周手腕一番将他摔倒在地,毫不猶豫地滑開他的前額,生生地取出了他的靈魂之力,郎西瞪大眼睛倒在雪地上,絕望地掙紮了幾下,他到死都不敢相信,他的哥哥會親手殺了他。
他們可以離去,唯獨你不可以,你将永遠被封禁在這個游戲裏。
郎周跪在雪地上,伸手拂去何蓮眉眼上的落雪,他攥着她的手,将那把帶血的匕首插進他的心房,嫣紅的血從他的身上流出,彙成了一朵花的形狀,很快又被暴雪給掩埋,整個城堡內寂寂無聲,你說你會等我,而我會一直陪在你身旁。
在一個不知名的星球上,幾個游戲玩家氣憤地拍打着桌子,“什麽破游戲,又卡機又難玩。”
有個叼着煙的小胡子抖了抖腿,“除了這點,這游戲NPC智商還挺高的,體驗感沒那麽差吧。”
另一個紅毛呸了一聲,“你看看這破游戲,一會兒就卡了三次,搞毛啊,靈魂碎片到底在哪搜集啊,我擦,又黑屏了。”紅毛氣的一拳砸在鍵盤上,半大的屏幕閃了閃發出了一團藍光,畫面再閃一團團白雲飛速後退,游戲界面上閃現出一行紅色的大字,“歡迎來到瓦拉裏奧2,找到靈魂女王,你将獲得無盡的財富。”
一時間所有的游戲界面都變成了這樣,游戲迷們面面相觑,好幾雙眼睛緊緊地盯着紅毛,紅毛被吓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道:“看,看我幹嗎?”
小胡子拍了拍他的頭,“你小子行啊,這游戲開發至今從來沒有通關過,你小子運氣不錯。” 小紅毛忐忑地抓了抓他的紅毛,心虛地笑了。
漂亮的海濱城市,海岸線像一把古樸的彎弓,雪白的海浪奔湧而來就像弦上的花紋,午後的陽光剛剛好,海鷗在島上盤旋,天鵝在海邊散步,沙灘上或坐或躺着許許多多的游人,每一個看起來都快樂而善良。
有對夫妻帶着孩子正在淺灘邊游泳,小孩子套着游泳圈在水裏使勁撲騰,忽然他指着不遠處的兩團像海藻一樣的東西,“爸爸,快看有人落水了。”
旁邊幾個游泳健将嗖嗖地游了過去,還沒來得及施以援手,就看着那個僅漏出一點的黑團嘩啦一下從水中冒了出來,是個年輕的男子懷中還緊緊抱着一個人,不過兩個人的衣服都有些奇特,其他人也松了口氣,沒事就好,現在這小年輕啊就愛搞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他們依舊禮貌地上前問了問需不需要忙住,被年輕人拒絕了,年輕人擡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又看了看懷裏仍在熟睡的女子,露出了一抹清淺的笑容,他抱着她一步步朝沙灘上走去,就像擁抱着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