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座峰巒間,一處山谷中,皆是藍紫色花朵的海洋,氤氲起朦胧的霧氣。朦胧霧氣之中,遙遠之處,一棵古樹的輪廓隐隐約約,看不分明。
“這些都是琅玕青尋木伴生的靈花吧。”元玖置身于花海之中,那原本極淡的花香也馥郁了起來,“聽恕兒說,她聚靈後,閑來無事,給每朵花都起了名字。”
片刻後,他終于離開了花海,走到了那棵通天徹地的青碧古樹前。
“嗯?”他的目光落到古樹上,眉頭一皺,琅玕青尋木乃是本源之力極為強大的古樹,怎麽此時他竟隐約察覺到古樹的本源之力有一絲虧損?
“恕兒這又是怎麽了?本源之力竟虧損了如此多?”
不用細想也能知道,在九階靈禁的保護下,能避過封絕的耳目調用琅玕青尋木本源之力的,也只有琅玕青尋木本身了。
元玖幾步走到樹下,伸手輕輕在青碧樹幹上敲了敲。
青碧古木微微震顫,樹葉婆娑,幾十息後,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入他神魂之中:“你……師兄?”
“是我。恕兒,你的本源之力為何虧損如此之大?”
分魂仿佛很少說話一般,連神識傳音都艱澀異常,“主魂……要用。”
“簡直胡鬧!”元玖劍眉一揚,傳音斥道:“連我都能看出來虧損,你的本源之力至少弱了半成!你雖是木靈,生來本源之力強大,随着修煉本源之力還會不斷增強,可半成也需要好幾年才能補回來,你竟允許主魂如此胡鬧?”
“我……主魂……很危險,離我很遠,浪費了很多。”分魂似乎很是懼怕元玖,想要辯駁,卻只說出幾句簡潔至極的話。
“危險?她在哪裏?為什麽要偷偷離開靈界?”元玖心中一動,追問道。
“不……主魂……主魂不讓我說……”
“你本源之力虧損得如此多,師尊定然一眼便能看出來。按你的說法,主魂現在很危險,想必日後也少不了調用本源之力,屆時,以師尊的神通,想要找到主魂豈非輕而易舉!”元玖冷笑,既然師尊說了恕兒到了時間就會回來,想來肯定隐藏着一些恕兒不知道的手段,暗中監視着她。
分魂極為稚嫩,被他這麽一通恐吓,更是慌亂起來,良久才委委屈屈地說:“還是不能……不能告訴你主魂在哪兒……”
“哦?我本是代陛下而來,回去自會事無巨細一一告知陛下,你的主魂恐怕并不想被師尊發現吧!”
分魂頓時陷入了掙紮之中,青碧古樹枝葉低伏,很是畏懼,伸出一根細長枝桠勾了勾元玖的衣角,試探着道:“幫我掩蓋下……不讓師尊知道……我就告訴你……主魂離開的原因。”
元玖撫了撫那根枝桠,伸手摘下一片青翠的樹葉,“你這麽笨,主魂會告訴你她離開的原因?”
所有未達到合虛期的靈修都必須分出神魂寄于本體之上,但這縷神魂極其弱小,而且往往在許多方面都很稚嫩。其中一個原因是合虛期時,靈軀與本體相合,神魂也需要融合,此時主魂與分魂若是不相上下,很容易造成走火入魔、靈肉不合。越是高階靈修,神魂就愈發重要,任何一點隐患都不能留下,否則那将成為更進一步的巨大阻礙。
“主魂沒說……但我們畢竟是同一個神魂!我……好像隐隐感覺到了一些……”分魂唯恐他不答應,連忙證明自己的用處,說話都似乎流利了些,“師兄幫我,我告訴師兄。”
元玖微微眯起眼,不知在想些什麽,“好。”
說着他骈指點在青碧樹幹上,無形的本源之力從他體內源源不斷地轉移到琅玕青尋木上。
元玖已是合虛期凝虛境巅峰,早已與本體契合,體內有着幾乎無窮的本源之力,自然不必如元诩般辛辛苦苦通過神魂聯系傳輸。
龐大的本源之力湧入,琅玕青尋木的碧色更深了一分,所有枝葉皆歡喜興奮,本就蓬勃的古樹此時顯得愈發生機盎然。
“好了,先給你這麽多,你要告訴我原因,我才會繼續傳遞給你。”差不多到了一個臨界值,再傳遞下去琅玕青尋木的虧損便瞧不出來了,元玖收手,靜靜等着分魂回答。
“好舒服啊!”分魂先是忍不住感嘆了一句,令元玖恍然間似乎看見了當初稚嫩的、極為畏懼他的元恕。
“咳,說吧。”
它這才想起還要回答原因,頓時有些茫然了起來,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
“嗯……好像是在一百多年前,有一天主魂很……隔了很遠,我能感覺到她很不高興。她不高興,從我這抽走了好多好多本源,要我不要說話,安心睡覺……哦,以前還總感覺有什麽東西一直從我身上掃過去,很不舒服,有一次告訴主魂,她好像臉色不好……不過從主魂不高興起,就沒有了。這一百多年,她好像受了傷,經常調用本源,不過都很少。”
元玖靜靜聽着,心中猛然浮現了諸多想法,卻只感覺摸不着頭緒,因此作色道:“颠三倒四,不清不楚,這算哪門子的原因?如果只有這麽多,那我便回去了,畢竟本源之力對我也很重要。”
“師兄……等等,我想起來了!”分魂慌了,絞盡腦汁後忽然靈光一閃,連忙伸長枝桠勾住已經轉身要走的元玖。
“哦?”
“是鳳哥哥和蕭郁離!”分魂唯恐他不悅,連忙說道:“主魂不喜歡蕭郁離,主魂喜歡鳳哥哥,一百多年前,主魂去了鳳哥哥那裏,回來就很不高興。”
元玖一愣,恕兒與蕭郁離的關系以前是極好的,否則她也不會在玄右城住上一百年,但分魂的意思竟然是恕兒讨厭蕭郁離?這期間一定有什麽事情發生了……至于鳳修銘,哼,早晚是要去找他的。
“最後一個問題,”元玖心中一動,輕咳一聲,神色嚴肅,“你為何如此懼怕我?”
“才……才……才沒有這回事!”分魂似是有些氣極,立即反駁,“我不怕你哦,主魂也不怕你!”
元玖心中一哂,這樣惱羞成怒般的反應真的沒問題嗎?
“我要睡覺了,不說了!”
“好了,以後絕不可對其他人說起,任何人!”元玖也隐約意識到了事情不像他當初想的那般簡單,鄭重地警告分魂:“沉睡吧,除非是我,否則誰來你都不要醒過來!……師尊亦然!”
分魂乖乖應諾。
元玖又為琅玕青尋木傳輸了足夠的本源之力,囑托一番後悄然離去。
離開數歷山後,元玖心事重重,他隐約感覺到,這件事似乎還牽扯到其他隐秘,恐怕不是現如今的他能摻和進去的……
“但,我不想事事都被瞞在鼓裏,靈界隐秘?師尊的心事?恕兒轉變的原因?即便師尊不告訴我,我也會自己一一查清!”
元玖深邃的眸中滿是堅定不移,“鳳修銘嗎……哼。”
極北之地。
天幕低垂,似是不堪重負,幾欲傾頹。鉛雲翻湧,正醞釀着一場遮天迷地的大雪。
砭骨寒風肆虐于天地之間,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廣袤的冰原之上,先前那場大雪落下的雪花已有大部分凝結成冰。
極目望去,只有靈修才能看清的遙遠之地,一座黑色宮殿靜靜伫立。
走到近處才能看清,那黑色宮殿其實無比高大恢弘,宮牆上刻滿了奇異圖案,描述的卻是一場浩大的戰争,兩軍相對,無數靈修各顯神通,那磅礴的氣勢透過圖案傳遞而出,令每個看見它的人心旌搖曳,似是身臨其境,成為戰争中的渺小一員,感受着那毀天滅地般的壯烈。除此之外,黑色宮殿顯得極為平常,沒有酆都帝宮的陰森恐怖,沒有九霄開明宮的生機盎然,沒有九淵府玄元殿的莊嚴肅穆。
但這樣一座似乎只要是修為高深些的靈修都能買得起的宮殿靈器,其宮門正門的牌樓上,卻書着三個金篆文——聖主宮。
天下間,也只有魔族自稱為【聖族】;亦只有魔族之主,才能自稱【聖主】!
黑色宮殿內,一個魁梧壯碩、氣息強大的魔族穿過回廊,全然無視周圍響起的聲聲“拜見大統領”,徑直踏入一座大殿。
大殿內與外界一樣寒冷,極為空曠,一黑發男子斜倚在王座之上,身披黑袍,上身□□,左手支頤,雙眸微眯,似在假寐,右手——不能說是手,它的形狀比手猙獰一些,似乎充滿力量——卻在地煞陰石凝煉的王座上輕輕劃着,發出刺耳的響聲。
“少主,東南洪荒邊境的叛亂已被鎮壓,叛亂三族的族長已被大都統抓捕。”魁梧魔族朝着王座上坐着的男子行禮,單膝跪地,恭敬道。
“抓捕做什麽,直接殺了。”高坐王座之上的男子聲音幽冷,不過稍想了會兒,他又改口道:“啊,抓了也好,抽魂煉魄這種事,荼鈞很拿手,送去從極之淵給他玩吧!”
魁梧魔族臉色微變,似乎“荼鈞”這個名字令他想起了什麽極為可怕的記憶。不過他也并非等閑之輩,轉瞬間便平靜下來,恭敬應是。
“冥羅,不錯。”高坐王座之上的男子輕輕稱贊了一句。
魁梧魔族知道這句稱贊原因何在,非是他協助大都統平定了三族叛亂,而是在于他能快速擺脫荼鈞帶來的震懾。
荼鈞,這個名字在魔族擁有極恐怖的震懾力,只略微遜色于兩大聖主、少主、幾位魔皇。他是一位合虛期魔尊,酷愛酷刑,精心鑽研出了一萬餘種酷刑,據說便是最為乖戾不馴的魔族到了他面前,也會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出。
魔族生性桀骜,即便面對死亡,都不會彎腰低頭。但顯然,這個世上死亡不是最恐怖的——至少在荼鈞面前,死亡才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