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正五年夏(公元1727年),圓明園東湖。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清甜純美的歌聲從荷花深處隐隐傳來,令四阿哥弘歷心中積蓄了多日的煩惱頓消。他回頭對随從小來子笑道:“去尋只船來,我們也去采蓮。”
小來子“嘻嘻”笑着跑去找船。
蓮兒看清迎面劃過來的小船上坐着的是四阿哥時,頓時止住了歌聲,羞急中扯過一把荷葉遮住了忽然變紅的俏臉。
“蓮兒姑娘的歌唱得好,卻原來不是唱給我們聽的。”劃船的小來子調皮地道。
蓮兒知道自己已被認了出來,不情願地放下了荷葉,一雙美麗動人的大眼睛看向正對着自己微笑的四阿哥。
湖邊一處僻靜的亭子中,四阿哥弘歷輕擁着坐在身畔的蓮兒,默默望着碧綠的湖水,神情凝重。
“四阿哥是在為大婚的事煩心嗎?”
“蓮兒,我真正想娶的那個人是你。”
蓮兒有些吃驚地轉頭看向弘歷,輕聲道:“蓮兒只是個身份卑微的宮女,怎配得上四阿哥如此貴重的身份?”
弘歷猛然坐正身形,用手握住她的雙肩,嚴肅地道:“蓮兒,我不許你再這麽說!在我心裏,你比那些格格郡主們都要高貴得多!富察氏是皇阿瑪親自指給我的,我不能違抗皇阿瑪的旨意。不過,等大婚之後,我會去求皇額娘,求她幫我向皇阿瑪讨個恩典,把你指給我做側福晉。”
蓮兒難以置信地看着弘歷,喃喃低語:“這怎麽可能呢?皇後娘娘不會答應的。”
弘歷自信地道:“我知道此事必得多費一番周章,不過皇額娘向來最疼我,見我誠心相求,她不會不答應的。”
“蓮兒知道四阿哥是真心待我就足夠了,不敢再有別的奢求。其實四阿哥是知道的,蓮兒所願,不過是幾年後被放出宮去,能回江南老家見我的家人。”蓮兒看着夕陽下寧靜的湖面,思緒已飛回到兒時在家鄉和親人們在一起時的歡樂情景。
弘歷猛然将蓮兒摟進懷中,略有些氣惱地道:“我不許你再說什麽出宮回江南老家之類的言語!蓮兒,難道你不願意嫁給我嗎?”
蓮兒見四阿哥一臉賭氣的神情,不由溫柔地笑了,“蓮兒當然願意。可是,蓮兒心中更希望能遠離這座深宮禁苑,去宮牆之外過尋常百姓的生活。如果四阿哥真的有意娶蓮兒,蓮兒什麽名分都不要,只想請四阿哥在北京城裏給蓮兒找一處安居之所,一個只屬于你我的地方。”
弘歷不解地搖頭道:“蓮兒是要我将你安置在宮外,讓你做一個沒名沒份的外室?不,這樣豈不太委屈了你?而且,這等金屋藏嬌之事我是萬萬不會做的!”
不經意的一句“金屋藏嬌”硬生生地将蓮兒釘在那裏,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四阿哥,可目光卻似已穿過他投向遙遠的回憶中。
為什麽偏偏要在這一刻開啓了她的封印,讓她想起前生的那些憾事?她本來可以傻傻地聽從他的安排,做一場短暫的美夢。可如今的她,已不再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宮女,而是一個深悉後宮中永無休止的黑暗争鬥的前皇後,怎麽還有可能會天真地相信同樣天真的四阿哥所言的皇家那所謂的恩典與疼愛?蓮兒出身雖是包衣旗人,可她的母親卻是漢人,她的這種身份做個普通宮女是沒有多大幹系的,可若想成為某個阿哥的側室則是絕無可能,更何況四阿哥還是皇上最重視的兒子,很可能就是未來的儲君,他的婚姻大事将直接關系到皇家血脈,怎麽可能讓一個血統不純的女子留在他的身邊。可這些問題對于只有十七歲血氣方剛的四阿哥而言都不算什麽,他的人生一直很順遂,童年時就得到了皇祖父康熙爺的特別寵愛,從而也受到了父親雍正帝的高度重視,他的生母熹妃,當年因為生下他而母憑子貴地做了側福晉,對他當然疼愛備至,而膝下無子的皇後也是将他視如己出。所以,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他從未想到過這些如此愛護他的人會毫不留情地阻止他娶一個自己喜愛的女子。
蓮兒很清楚,一旦四阿哥向皇後娘娘提出指婚的請求,她活下去的機會就很渺茫了。可她該如何向他說明這一切呢?一個小小的宮女怎敢去揣度高高在上的君主和娘娘們的心思呢?如果她不顧一切地向他陳明利害,他會相信嗎?即使他真的相信了她的話,不去驚動皇後娘娘,這一場危機暫時能夠避免,那以後呢?難道還要他繼續這樣不時偷偷地來看她,直到幾年後她被放出宮去,兩人從此天各一方?本朝明令禁止遣散出宮的宮女再回到宮中,以四阿哥的性子,他是絕不會就此聽天由命地任她出宮而去,果真那樣,到時不知又會惹出多少風波。也許他會為此失了儲位,再也無法一展他平生的抱負,這絕不是她想看到的。
思慮再三,蓮兒實在無法想到一個能使她擺脫困境的辦法,既然如此,那就一切都随它去吧。可能這就是天意,讓他們今生如此輕易地錯過,這樣也好,他與她之間就不會再有那麽多的辜負與傷害。想到此,她對他微微一笑道:“蓮兒一切都聽四阿哥的安排。”
弘歷高興地拉着蓮兒一同起身道:“蓮兒,我可能要有一段時日不能來看你,你要小心照顧好自己,等我的好消息。”
蓮兒默默點頭。
弘歷本已轉身離去,可才走出不遠,又忽然轉了回來,眼中帶着明顯的不舍問道:“蓮兒,再給我跳一次那支《采蓮曲》,好嗎?”
弘歷沒有想到,那日夕陽下圓明園東湖邊柔美的歌聲與曼妙的舞姿竟成了他今生永遠的夢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