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5)
文檔失蹤的原因最終查了出來,維修人員說是因為曉菲用的盜版軟件到期了。抱着電腦往回走,失而複得的文件并沒有讓何蓮心裏好受些,曉菲一直在抱怨她用的時候好好的,怎麽一換人盡是些毛病。
誤會解除曉菲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直到後來,何蓮看見曉菲和毛兵成雙成對的出入,才察覺到這些敵意的來源。
對于何蓮而言文員的工作并不好做,除了原來的端茶倒水,更多的是幫別人跑跑腿,做一些零碎的事。剛開始他們還會說幫忙,後來就直接變成了你去怎麽樣。
何蓮有次幫別人洗水果,被行政部經理碰上,呂經理皺了皺眉頭,什麽也沒說。何蓮知道自己做的不對,但是不知道該怎麽改。有時候他們吩咐的明明與她的本職工作無關,因為同事關系,何蓮不好意思拒絕。她既膽小又害怕,害怕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也害怕給自己惹是非。
有天何蓮替銷售部的老員工去找梁總申請付款,梁總接過付款申請單一看,問了句,“付款給誰?”
何蓮木木的站在那裏,“不知道。”
梁總懶洋洋的躺在轉椅上,“要傭金,誰要傭金,要多少。”
何蓮拿單子的時候壓根兒就沒細看,她只知道需要梁總簽個名,“我不知道!孫哥沒跟我說。”
梁總惱了抓過單據扔在地上,“不知道你來做什麽?”
何蓮尴尬的站在那兒,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才好。
“不知道還敢找我簽字,我要是不看就簽了,出了事誰負責。”
何蓮即委屈又羞愧,委屈的是這根本就不關她的事,讓她白白背了鍋,羞愧的是她确實一問三不知。
梁總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你是哪個部門的?”
何琳低頭臉紅的像要滴血,小聲應了句,“行政部。”
“行政的,以後銷售部的事你少管。”
自那以後這種讓她為難的事确實少了,不過瑣事照舊,讓她複印東西、做個表格、送文件……一遍又一遍,權當多了個仆人使喚。
何蓮慢慢覺得上班對她來說變成了一種煎熬,這種想拒絕又不敢拒絕的矛盾心情終于爆發了。那天呂經理遞給她一沓厚厚的文件,讓她複印并掃描一遍,說是第二天政府審核用。何蓮忙了一上午,才完成了一小半。
正忙着曉菲走過來,“喂,你給快遞打個電話,讓他來取個快件。”
何蓮抽空趕忙給快遞打電話。
過了一會兒快遞員來了,曉菲端着杯子晃悠過來說:“算了算了,我先不寄了。”
快遞員剛走,其它人又來了,有要做表格的,有要打印東西的……
快吃午飯時,曉菲急匆匆跑過來,“你去附近找個快遞公司,我的□□很着急,趕快給我寄出去。”
一上午她們一堆人在那裏玩着手機吃着零食聊着天兒,卻一遍一遍的過來打斷她。
何蓮終于惱了,“我這邊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曉菲翻了個白眼,“你一個文員,有什麽工作,再說午飯時間,又不耽擱你工作。”
何蓮回嗆了句,“你的工作憑什麽讓我做。”
曉菲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平日裏柔弱好欺的何蓮竟然會反擊,“我讓你送個快遞怎麽了?你還敢跟我擺臉色?”
“要送你自己送。”何蓮也生氣了,她又不是快遞員,真要去送快遞,工資比這高多了。
曉菲一巴掌在桌子上,“你不去我告訴經理去。”
何蓮端起杯子往外走,“你愛去不去。”
一口氣爬上15樓才停住,15樓還沒裝修,裏面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用。何蓮站在樓梯間的窗戶往下看,不遠處是個大公園,裏面有涼亭,有木棧道。一大片金黃的連翹迎風招展,西邊有片紫白相間的小花圃,隔得太遠,瞧不清楚。何蓮盯着飛在半空的巨大花蝴蝶風筝,瞧了好一會兒。
這個世界和原來的世界很相似,沒有朋友,不開心的事也不敢跟父母說,只能悶在心裏。
其實出來的時候,何蓮後悔了,萬一曉菲真去告狀,領導對她印象不好怎麽辦?萬一真辭了呢?
何蓮對着窗外喊了幾聲郎周,幾乎是眨眼間,郎周憑空出現。
何憐很意外,原來只要喊他,他就能出來?“郎周你來了。”
郎周有些不耐煩,“找我什麽事?”
何蓮剛鼓起的勇氣又消退了幾分,“沒事就是問問你過得好不好?”
郎周冷笑了下,他過的好不好,睜眼就是虛空無風也無雨,他是暗黑世界裏的唯一光點。
何蓮見不說話,自顧自說了下去,“我過得還好,父母對我很好,就是同事不好相處。”她把這些日子的疑惑和不順通通倒了出來,“郎周你說我該怎麽做?我是不是做錯了?”
郎周用一種看傻逼的眼神看着她,“你有病。”
何蓮:……
他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能談談心的人,雖然他說話并不好聽,“我也覺得我有病,我不敢拒絕他們,害怕他們對我印象不好。我知道自己挺沒用的,我只想盡力證明我自己還有點用。”
“有什麽用,受氣包?奴隸?”
何蓮情緒低落,“你不知道,我從來沒得到父母的誇獎,也沒有人關心我。他們眼裏只有大弟二弟,我就想個多餘的,除了要我幹活和問我要錢,他們根本不會多看我一眼。”
郎周嗤笑,“多看你一眼,是看你長得漂亮,還是看見你能發財?”
何蓮:……,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我很早就出去打工,沒手藝,沒學歷,到哪都被人看不起,可我還是努力工作,把掙來的錢都寄回家,家裏修房子買東西全是我出的,就這樣他們還嫌我不賺錢。”
郎周面無表情,“哦,原來是關注失衡之下成長起來的智障兒童。”
何蓮對他的嘲諷毫不理會,“你不是我,你不會理解的。”大概也沒人會理解她的感受,畢竟感同身受那是不可能的,那樣的原生環境下,她竟然沒被逼瘋。
“你都已經死了,還惦記這些。”
何蓮無語了一會兒,她人是死了,可心還在。
“你那麽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那你知道他們是怎麽看你的?”
何蓮沉默了一會兒,“大概不怎麽好吧。”
郎周冷笑了一下,“都覺得你又蠢又好欺負,再怎麽使喚也心甘情願,反正你也不會拒絕。”
何蓮端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是嗎?”
郎周難得好心指點了他一下,“你剛剛拒絕了那女人,有損失嗎?”
何蓮想了想,最差也就失去工作,她手裏還有點小錢,何父何母也不會不管她,至于曉菲,随便她怎麽想,反正印象也不好,還處處針對她。
“欺負你的人,不會因為你讨好他就變得喜歡你。”
何蓮福至心靈,“我以後不再讨好他們了,他們會喜歡我嗎?”
郎周露出一抹惡意的笑,“不,他們會更加欺負你。”
何蓮失望了,“哦。”那更慘了,不過也沒什麽,慘着慘着什麽的,也就習慣了。
郎周沉默了一會兒,難得語氣溫和,“死的時候難受嗎?”
何蓮怔了一下,說不上來難受不難受,她不留戀那個世界,醒過來知道過的不一樣後,只覺得無比輕松。
“為什麽在意別人的看法,你又為什麽活着?”郎周轉了過來,“答應別人惡心自己,何蓮,你就這點價值?”
他背着光坐在那裏,陽光斜斜灑在他身上,姿容無雙、神色冷峻,何蓮擡頭仰望,覺得天神下凡大抵不過如此。不,她說過不要再過這樣的日子,若說前世懦弱沒得選,那麽現在這般,完全是咎由自取。
“他們開不開心關你何事,你不過是個小人物,懦弱無能只會讓你變成地上的泥,誰都可以踩一腳。”郎周遠眺,有句話沒說出口,你不是神,還沒到因為你死而舉國悲哀的地步。
何蓮緊握着杯子,“郎周,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他好不好,以後就知道。
下午何蓮回辦公室,曉菲狠狠瞪了她幾眼也沒說出個什麽,再以後有人找她幫忙,只要跟職責無關或者不合理的,都被何蓮拒絕了。工作并沒有受影響,領導也沒有找她談話,反而還誇她效率高,連那幫經常找她跑腿了,跟她說話也客氣了幾分。
很久以後何蓮才明白,別人怎麽看你,取決于你把自己放在什麽位置,一味地讨好別人并不能讓你得到好評,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對方有多得寸進尺。學會拒絕不合理的,才是改變人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