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一朵黃玫瑰

第一朵黃玫瑰

我的夢裏只有無盡的黃玫瑰花叢。

再美麗的東西,無窮無盡的重複也只會讓人覺得單調,更別說我并不喜歡這些花,我對花朵的态度近乎冷淡,我愛編制藝品大于它們的原型。

我想,如果天空是藍色的就好了,如果這裏沒有這些花朵就好了,我寧願躺在樹林的蔭蔽下,躺在青苔柔軟又細碎的身軀上,寧願和一掐就碎的蘑菇做伴,也好過被埋在黃玫瑰花叢裏。

花朵應該活在喜愛它們的人的呵護下,再不濟也是包容它們的自然,而不是我的夢境裏,我不想要這個夢。

我漫步在黃玫瑰的花海裏,荊棘擦破我的衣服和皮膚,鮮血滴落,染紅了衣角卻沒有帶來任何痛感。我面無表情地撥開每一叢花,想要在土壤裏尋找到一根雜草,甚至是平常我不太喜歡的小蟲。

可是這裏什麽都沒有,黃色的花瓣都快要連成天際,我撥開一叢叢花,無情地把一朵朵玫瑰花瓣丢在地上,踩進泥土裏。直到漆銀的木棺阻擋了我的腳步,我低下頭,用雙手從土壤裏挖出了一個不太大的,剛好能裝下一個人的棺材。

在我的印象裏,棺材這種東西都是很久遠的存在了,火葬之後人只會留下一撮骨灰,哪怕事先入殓,到最後,一個小小的盒子就能夠裝下一切。

只有在夢裏我才會浪費時間去挖棺材,正确的做法難道不是呼叫警察嗎?但這裏既沒有警察也沒有鏟子,有的只是我和玫瑰花海,玫瑰的根莖不能用來刨土,我的鞋子也不适合幹這個,我還想要一雙幹淨的鞋子。

當我把棺材掀開時,我的身上全都是土,指甲縫裏的泥土扣也扣不掉,濕潤的土壤挂在我的衣服上擦也擦不掉,被太陽曬幹了就會變成更讨厭的樣子。我抱着開盲盒的心态打開了銀色的棺材,而不是對死人的敬畏。

要是這裏面裝的也是黃玫瑰,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我會氣死的,我想着,推開了沉重的棺木。

很幸運,棺材裏裝着的不是玫瑰也不是土壤,不是昆蟲也不是任何一種植物,穿着古怪的男孩有着更古怪的西方面容,他的打扮和我就像是兩個時代的一樣。陽光漏進去的那一剎那他就醒了,這個可憐的家夥被太陽晃眯了眼,卻強撐着睜大眼,盯着我流下了淚水。

他小聲問:“這裏是天堂嗎?”

我打量着他,銀灰色頭發的男孩看上去還只是個小少年,他的手背上有擦傷的痕跡,而臉上長長的傷口卻還沒能結痂。

這個男孩躺在棺木裏,柔軟的頭發亂糟糟的,墊着他的腦袋,而他那銀灰色的眼睛望向我,破碎一樣,透露出幾分悲傷和渴求。

我不理解他為什麽用那種古怪的眼神看向我,可能這就是他在我夢裏的人設吧。

他越過我,望向我身後滿天的黃玫瑰花,神情恍惚,眼淚止不住一樣掉下來。

他繼續:“你是天使嗎?”

我遲鈍地眨眨眼,把全是泥土的手背在了身後:“不是,其實這裏是地獄。”

我補充:“除了花、你和我,再沒有別的生命的地獄。”

“…這樣啊,那這裏一定是屬于我的天堂。”他坐起身,視線還是粘在那些黃玫瑰上,突然地他看見了我身上的泥土,看見了我身上的血漬,看見了我碾碎在土壤裏的玫瑰花瓣,這不大的男孩擡頭看向我,他只是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沒有再說一句話。

我受不了他一直盯着我,于是率先轉移話題:“好吧,其實這裏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這裏只是我的夢,你叫什麽名字?”

“你的夢?”他喃喃着重複:“…夢…”

他不會以為他才在做夢吧,我狐疑地看向他,被一個造物,甚至還是一個小孩奪走了自己的做夢權,莫名其妙有種不爽感。

他的淚水一瞬間幹涸了,那些虔誠和渴求都在一剎那變成死寂。更甚,他映着太陽的清澈眸子都在一瞬間變得暗沉。

我要開始佩服自己的想象了,因為此前我從來沒見過有人真能在大白天做到“眸子一剎那暗下去”,我一直以為這都是小說裏才會有的橋段。

“夢…夢…”男孩突然焦慮了起來,他不再看我,而是凝視着棺材的邊角咬着自己的手,幾乎把指關節都咬出血來:“這是我的夢…”

就在我忍無可忍,決定先讓他冷靜下來的時候,這家夥又看向了我,眼裏浮現出了另一種情感。

他磕磕絆絆地問我:“…你…是我的朋友嗎?”

我:“……”

我本來想拒絕他,又或者直接把他埋回土裏,可是當我看見他的眼睛再一次亮起微弱的光,即使那光芒就像一整片夜空裏一顆最小的星星那樣不起眼,我看見他的臉頰上再次有血滴落下來,順着那道巨大的、不平的裂口流下來的時候,還是沒能說出什麽殘忍的話。

我沉默地點頭,而我的沉默似乎讓他認定了什麽,他突然站了起來,跨過棺材,跌跌撞撞地跑向我。

這個小孩掐住了我的胳膊,在碰到我的一瞬間他愣了一下,驚異的表情就像在說我貨不對板,不過他只是小小糾結了一下,很快就把我的手抓了出來。

我的手上沾滿了灰土,小孩相當神經質地捧過它們,他從自己的身上扯出一塊手帕,擦拭着那上面的泥土。

這家夥的體溫比我低不少,不過我也發現了,他就像會被我燙到一樣,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我赤裸在外的皮膚,只隔着布料和我接觸,可是就算這樣他也好像受不了了一樣。

他看着我被劃破的衣服,開裂的皮膚,嘴裏念叨着我聽不清詞句的話,什麽修補啊一類的,總之是一些我摸不着頭腦的詞。

他的身上掉下來一張紙,上面寫着“伊索·卡爾、恥辱”和一系列辱罵性的詞彙和短句,我不動聲色地看向“伊索·卡爾”,看向這個男孩臉上和手上的擦傷,心裏有了底。

卡爾把我手上的泥土全部擦幹淨了,這個不善言辭的孩子似乎更适合清理,我不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總之我指甲縫裏的污垢也被他擦去大半,剩下的已經不是不用工具能清理幹淨的程度了。

不知道為什麽,可能只是同情心在作祟,也可能是我覺得傷疤留在他的身上太過可惜,或許是想要端着人設對他表示感謝,我伸出被卡爾清理幹淨的手,碰了碰他的臉頰。

然後我驚疑不定地看向他,比被吓到的卡爾本人反應還要大,我退後一步,手卻沒有動彈,按在他臉上的傷口上,用力地把傷疤抹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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