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十九步
裴燼透過後視鏡,用餘光觀察着宋星安的表情變化。
耳尖地捕捉到了“林澈”兩個字。
良好的家教素養告訴他，偷聽別人将話是一個很不正确的行為。
但他壓制不住心裏的欲.望，甘願做一次可恥的小人。
過了好久。
裴燼只聽見宋星安一句清脆的“怎麽了”。
對話戛然而止。
目光在後座的人身上停留幾秒,又不動聲色地移開。
眉心緩緩蹙起。
宋星安覺得段賀宴莫名其妙。
突然打來一個電話破壞他們兩人相處的美好氛圍，又一句話不說,沒頭沒腦地問她裴燼在不在,最後竟然直接挂了。
宋星安有點氣不過。
剛想打電話回去問個清楚,又看到微信裏不斷增加的小紅點。
心頭一跳。
長指點開一看。
段老媽：【林澈跟人打架住院了！死活不接受治療，吼着要姑奶奶你來看他！】
段老媽：【速來！！我們治不了他！】
附帶的是一個醫院的定位和房間號。
宋星安摁滅手機。
漆黑的屏幕映出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關她什麽事？
又不是她打架了。
宋星安将手機丢在一邊。
目光落在窗外不斷劃過的景色。
現在十一點多，路上沒什麽車,空空曠曠的，看起來有點凄涼。
腦海裏又想起林澈那張臉。
好像也有點凄涼。
不受控制地。
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像放電影一樣，一幀一幀地在腦海裏閃過。
最後停留在通紅的眼眶上。
“……”
宋星安嘆了一口氣，那張和林阿姨八.九分相似的臉,她沒辦法直接說不。
“要不我們直接去吃……”
“對不起,我要去……”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又同時收音。
宋星安半張着嘴,對上後視鏡裏的那雙黑眸。
兩人都很安靜，沉默着等對方再開口。
此刻的氛圍因為那一句“對不起”陷入了冰點。
過了好半晌,綠燈重新亮起，裴燼啓動,開着車子拐出路口。
開了幾百米将車停在路邊,熄了火。
“你先說吧。”裴燼開了口,聲音沙啞。
莫名的,宋星安心裏有點難受。
不過就是一次告別,拒絕了一頓飯的邀約,但怎麽感覺像是生死離別的最後一面。
她抿了抿唇,壓下心底的那一絲異樣。
對上裴燼的目光，開口：“對不起，我要去醫院看望林……好友。”
鬼使神差地，她把滾到嘴邊的名字吞了回去。
裴燼沒說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目光平靜得又讓她響起了古井無波的海面。看似溫和，但底下藏着兇險的漩渦。
宋星安心頭跳了跳。
“沒事，”裴燼移開視線，開口，聲音啞得不行，“哪家醫院？我送你去。”
“不……”拒絕還沒說出口，宋星安又對上男人平靜的目光，莫名地改口，“蒂安醫院，謝謝燼哥。”
裴燼垂眸點燃發動機，不發一言。
車內再次陷入寂靜。
但和之前的安靜不同，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壓抑。
像是無聲的對峙。
很快，卡宴穩穩地停在私家醫院門口。
宋星安拉開車門下車，猶豫了幾秒上前一步，站在車窗前。
微微彎腰，同裴燼對視。
裴燼很平靜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一步動作。
忽然聽見她開口，嗓音軟糯：“燼哥，我晚上請你吃飯好不好？”
她頓了頓：“我中午要去後面看林澈，他一個人怪可憐的，身為姐姐我不好不去。所以……”
裴燼目光順着她的手勢向後看，掃了一眼醫院大門，又很快收回，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平靜的眼眸裏有點波動。
“所以……”宋星安歪了歪頭，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認真道，“你等下能來接我嗎？”
一雙又大又圓的杏眸眨了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恃美行兇。
搭在方向盤上的指尖微動。
等了好久。
宋星安覺得自己眼睛都要眨得抽筋了，眼前的男人還是沒有說話。
她輕嘆一口氣，決定放棄這個想法，大不了她自己去公司堵他。
粉唇微張：“那算……”
“好。”男人清冷的嗓音打斷她沒說完的話。
宋星安頓了頓，杏眸重新亮了起來，眼睛彎成一泓月牙：“一言為定！”
裴燼彎了彎嘴角，眼裏寫着不易察覺的笑意：“一言為定。”
—
宋星安進電梯摁樓層的時候，嘴角還挂着笑意。
身後站着的人都不自覺被感染，苦大仇深的表情慢慢消失。
跟着指示走到門口前。
緊緊閉着的房門內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響聲，像是什麽東西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宋星安收回推門的手。
在外面的長凳上坐着玩手機，給裴燼發微信詢問到了沒，商讨今晚上吃什麽菜系。
過了好一會兒，裏面的響動趨于平靜，她才滿臉笑意地收起手機起身。
粵系菜好啊，她愛吃。
宋星安推開門。
屋裏一片狼藉，四處散落着陶瓷碎片。
一進門，跨着臉守在一邊的段賀宴，像看見救星一樣沖了過來。
“姑奶奶，你可來了，我差點被砸死了！”
宋星安看了眼毫發無損的段賀宴，扯了扯嘴角。
目光又落在躺在床上，臭着臉看她的林澈身上。
那張神似林阿姨的臉被揍得烏青，看起來有幾分狼狽。
配上那副臭屁的表情，看上去還有點好笑。
宋星安松了口氣。
沒死就好。
“說吧，”宋星安挑了個可以落腳的地方走進來，“這次又惹什麽禍了？”
林澈不說話，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漆黑。
宋星安莫名從裏面看到了幾分悲痛和絕望。
他不說話，宋星安也不開口。
房間裏陷入僵持。
段賀宴打了個激靈，果斷輕手輕腳地離開，體貼地帶上了門。
過了好半晌。
一道嘶啞的聲音在病房裏響起：“決定是他了嗎？”
一字一句，透着點無力。
宋星安皺了皺眉，剛想開口問什麽意思，目光又順着他的眼神落到落地窗。
VIP病房視野很好，可以将醫院門口的景象盡收眼底。
突然間，她就明白了這個問題的含義。
宋星安直接開口，毫不猶豫地承認：“對。而且，只能是他。”
林澈的嘴唇迅速發白，臉色更差，整個人更加頹靡，周身圍繞着絕望。
他不發一言地躺下去，扯過被子蓋過頭頂。
聽段賀宴說林澈傷得不清，被他發現的時候還陷入了昏迷。
但一送到醫院就醒了過來，死活不願意讓醫生處理傷口。
可能是周身都有傷口，林澈的動作在她看來十分的緩慢，像是開了0.5倍速的默劇。
莫名讓她有點鼻酸。
她想起了那個溫和有力的女人。
再看到眼前這個頹靡消沉的人。
她的心揪了起來，她不理解，為什麽林阿姨的後代會是這個樣子。
她之前跟在他身後處理爛攤子的時候也問過這個問題。
但她把這個歸結在她身上，是她害得他沒有了媽媽，所以才這樣自甘堕落。
後來，她在星燼的開導陪伴下，放過自己。
等再去看的時候發現不是這樣的。
想站起來的人即使深陷泥坑也不會放棄，而想沉下去的人無論別人怎麽拉，也只是會越陷越深。
心頭攢了一口氣。
宋星安第一次，對着林澈剖析自己的痛苦和愧疚。
“林澈，我以前一直覺得是我害了你，害你那麽小就沒有了媽媽，害你從小缺失母愛。”
“所以，我盡力彌補，我把我所有能給的東西都給了你，我幫你跑腿，幫你寫作業，幫你開家長會，被老師訓。”
聲音漸漸帶上了幾分哭腔。
病床上的人動了動，最後又恢複平靜。
“我甚至恨不得給你當媽，時時刻刻地關注你，呵護你的成長。”
“我有時候在想，林阿姨不如不要救我，我這樣活着跟死了有什麽區別。”
宋星安伸手抹了把淚，深吸幾口氣壓下顫抖。
“但是後來，我利用相機看到更多的女性。她們溫和，有力量，生生不息。我突然明白了林阿姨最後抱着我對我笑的含義。”
宋星安哽咽了一下，擡頭看向病床：“林澈，我不差你的，我差的是林阿姨。”
“我只是在想，林阿姨的孩子不、不應該是這樣的。林澈……”
“我聽林阿姨誇過你，她說她有一個全世界最可愛最聽話的孩子，她很愛他……她還說，讓我和他好好、好好相處……”
說完最後一句話，宋星安感受到了一股輕松，由內而外的輕松。
她以為将這番話說出來更多的是悲傷、痛苦，但沒想到更多的是釋然、解脫。
就像是一直壓在她心頭的那座大山陡然被人移除。
她可以重新肆無忌憚、毫不保留地去愛，去重新感受愛。
宋星安又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不停翻湧的情緒。
深深地看了林澈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踏出房門的那一刻。
宋星安覺得自己的人生重啓了，七歲的安安回來了。
房門輕輕被帶上。
過了很久，VIP病房外的紅燈亮起。
一大群醫生護士匆匆趕來，試探性地問：“林少爺？”
林澈靠在床上，垂着頭，聲音嘶啞低沉：“上藥吧。”
主治醫生喜出望外，立即揮手讓護士拿來繃帶等一系列東西。
病房裏進進出出，陰郁冷沉的氣氛一掃而空。
宋星安踏出電梯。
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感受肺葉擴張到極致，又緩緩吐氣。
今日的陽光格外明媚。
宋星安随手摁開手機一看。
時間還早，本來以為要糾纏很久，和裴燼約得晚飯，結果現在午飯時間剛剛好。
肚子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宋星安抿唇，打算随便找家餐館應付一下。
驟然聽到一道鳴笛聲。
順着聲響看過去，消失在視線中的卡宴又神奇地停在不遠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