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二步
宋星安的哭聲很小,更接近于無聲的嗚咽,比起那種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這種哭聲更加讓人心疼。
裴燼的眉頭緊緊蹙在一起,面色凝重,手像是不知疲憊的機器一樣,舉起又落下,帶着無盡的溫柔。
他直覺她哭另有原因,但他不問,只是默默陪着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宋星安的哭聲趨近于無,只剩下時不時的哽咽聲。
聲控燈早就滅了。
周圍漆黑一片,只有宋星安背後透出的暖光,打在相擁的兩個人身上。
“滴——”
電梯突然發出一聲響,鐵門緩緩打開。
“買這麽多姑奶奶愛吃的,她肯定就不難過了,我真……”
段賀宴提着滿滿兩手東西頭也不擡地踏出電梯門,自顧自地念叨,燈應聲而亮。
擡頭的那一瞬間,話音戛然而止,手裏的東西滑落,砸在地上發出兩聲沉悶的響聲。
段賀宴看着兩人相擁的姿勢,驚訝地嘴都合不攏,單手指着他們:“你,他,你們……”
驚得字不成句。
宋星安猛地回過神來,輕輕地推開男人,後退半步,手足無措地抹了一把臉,別扭地別過臉去。
裴燼鎮定自若地收回手,後退一步,邁出門檻,掀起眼皮冷靜地同段賀宴對上眼神。
段賀宴:“……”
怎麽感覺這眼神裏寫着點愉悅、炫耀?
宋星安不清楚兩人的波濤洶湧,先給段賀宴丢去一個眼神安撫鎮壓,又轉頭面向裴燼,表情可疑地有些嬌羞。
段賀宴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出來,默默關閉耳朵,彎腰撿起地上的東西。
“我……”宋星安哽了哽,不知道從何說起,“謝謝燼哥。”
蒼白無力地解釋了一句:“我,我想到了一些事,不是因為你……”
裴燼點頭,也沒太在意,目光落在她還有些紅的眼圈上:“回去用熱毛巾捂一捂。”
宋星安察覺到落在眼皮上的視線,點了點頭,又鄭重地道了聲謝。
男人輕笑一聲,沒說什麽,轉身離開。
門關上的聲音在樓道中回蕩。
宋星安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目光落在倚在牆上的段賀宴身上,難得有幾分窘迫:“你怎麽來了?”
段賀宴提着東西沒搭話,從宋星安身邊擠了進去。
面色有點凝重。
宋星安摸不清段賀宴的腦回路,關上門快步跟了上去。
段賀宴徑直走向茶幾,将東西“砰”的一聲放在上面,随後屁股一坐,朝後靠在沙發上,看上去有幾分煩躁。
“?”宋星安鄭重地将禮盒放在桌上,又走過去,翻開包裝看了看。
全是她愛吃的零食,還有要排隊很久的福記。
宋星安的心一下就軟了,笑着湊過去:“段老媽,你真好,別氣了嘛。”
雖然她不知道段賀宴在氣些什麽,但直覺是跟剛才那一幕有關。
他簡直是瞬間就變了臉。
段賀宴不買賬,又磨蹭着向一旁移了點,宋星安好脾氣地跟上,撲簌着長睫直直地盯着他。
有幾分恃美行兇的意思。
關鍵的是——
他還可恥的心軟了。
段賀宴臉色好了幾分,睨了她兩眼,又騰地起身。
宋星安坐在沙發上,視線跟着他移動,正好奇他要幹什麽。
下一瞬間,猝不及防地,一件外套劈頭扔過來,遮擋住所有視野,眼前變得一片漆黑。
宋星安怔了一秒,立即伸手扯下外套,有幾分轉不過彎。
她手裏拽着外套,詫異地朝段賀宴投去個眼神。
男人冷哼一聲,又坐回沙發上,生硬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把外套穿好,小心感冒!”
宋星安有些莫名,低頭一看。
她穿的純白棉麻材質的吊帶睡裙,大夏天的怎麽會感冒?
霎那間,宋星安腦子裏像是過電影般,将之前在門口的糗事一幀一幀地放映了一遍。
……
不會感冒,但會社死。
饒是宋星安心大,此刻也有幾分羞澀。
在喜歡的人面前素顏穿着吊帶睡裙,還哭了這麽久……
多少有點影響形象。
她懊惱地嘆了口氣,将薄外套披在肩頭,遮住白瑩的肌膚。
段賀宴見她這副模樣,知道她是反應過來了,有幾分恨鐵不成鋼:
“你們八字還沒一撇呢,他就抱你,你也不知道躲躲?”
宋星安心虛地聳了聳脖子,看他臉色臭得吓人也不敢兀自開口解釋。
燼哥,委屈你了。
“還有,你穿着吊帶,他手落在哪兒呢?”
段賀宴咬牙切齒。
宋星安回想了一下。
裴燼一直拍背安慰她,但她也沒感受到身後有什麽異樣。
最多有幾分炙熱。
想來是裴燼找好了方位,大掌有分寸地落在了有布料的地方。
怪不得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穿的是吊帶。
想着,宋星安唇角彎了彎,露出個笑。
段賀宴更氣:“我在這擔心你的安危,你還笑?”
簡直是要被氣瘋了,想下一秒就摔門而出。
宋星安看他那副模樣更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大口氣才壓下笑意。
擡眼和他對上視線。
“我以為是你來了就直接去開門了,忘了換了睡衣。”宋星安撒了個小謊,果然話音剛落,段賀宴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好了幾分。
他輕哼一聲:“這才差不多,下次記得透過貓眼看一下。”
頓了頓:“還得穿嚴實點再開門!”
宋星安乖巧地點頭:“燼哥的手,”她停了幾秒,“是落在睡裙上的。”
莫名的,段賀宴臉色僵了一瞬,一動不動地盯着她好半晌,直到她都要開始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有東西。
她正想開口問,又聽到段賀宴重重地嘆了口氣,嘴裏不停地小聲念叨着什麽。
宋星安聽不清,她歪着身子湊近兩分。
“……女兒長大了,長大了,是該找男朋友了,不能……”
“……?”
宋星安此刻心裏又氣又想笑。
合着段賀宴真把自己當成她媽了呗?還女兒長大了。
哽在嗓子眼裏的那口氣不上不下,差點把她憋死,心裏那點微薄的感動也在此刻消耗殆盡。
她想,她沒立馬把人趕出家門都算是她仁慈。
宋星安往後一躺,靠在沙發上,看着段賀宴自言自語。
過了幾分鐘,段賀宴嘀咕的動作不見停止。
“段老媽,得了哈。”
宋星安實在看不下去了,出聲打斷。
段賀宴立馬出戲,見好就收。
眼明手快地取過桌上的精致包裝,拆開,遞到她面前。
“姑奶奶,快吃!新鮮出爐的福記,我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才買到的。”
宋星安瞥他一眼,伸手取了一塊。
還是記憶裏的味道。
好吃到眼睛都眯了起來。
但宋星安還是沒有繞過那一岔:“你是來幫着他們說服我的?”
段賀宴嘴裏包着兩塊,一聽,驚得連咀嚼都不會了,含着軟糯的糕點立馬反駁:“怎麽可能,我永遠都是站在姑奶奶這邊的。”
宋星安勾了勾唇角,目光落在各色的小吃上。
随手挑了個鴨脖拆開包裝啃了起來。
沒說信不信。
段賀宴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将嘴裏的東西吞下去。
端起桌上的水壺為自己倒了杯水,幾口下肚。
等緩過一陣,他又笑着開口:“我只是覺得,出國深造好啊,你看晚晚不也出國了嘛,還找到了自己的真愛。再說……”
宋星安沒有情緒地瞥他一眼,段賀宴立馬閉嘴,也取了一根鴨脖啃。
一時間,鴨脖的香味彌漫在客廳。
宋星安彎腰撈過遙控板,打開了電視。
叽叽喳喳的對話聲從電視機裏傳出來,一下子就變得熱鬧起來。
宋星安啃着她最愛的鴨脖,卻覺得有幾分食不知味。
腦海昏昏沉沉的。
一下是她爸打來通知她三個月後出國深造的電話,一下又是她寫下的好幾十篇報道,主編威脅她的話。
高考完填報志願的時候,她想報傳媒專業,以後去當個記者,深入山村。
她想像林阿姨一樣,做個有力量的,對社會有用的女性。
但家裏極度反對,甚至搬來了她奶奶。
她鬧絕食鬧了三天,最後在看到奶奶那張寫滿了滄桑的臉後,屈服了。
她抱着奶奶哭了很久,不知道是在為了什麽而哭。
到底是因為不能當一個記者,還是自己面對黑暗時無能為力的絕望。
十七歲的宋星安不知道,二十一歲的宋星安不願意知道。
那次之後,雙方各退一步。
她按着家裏的期望讀管理,家裏不再管她,任她搬出宋宅,一個人住。
她在四年裏,盡力學習,不讓宋家丢臉。
也在課外時間中,去追逐自己那個遙不可及的夢。
明明畢業後就差一步。
那股無力還是将她打倒了,逼她承認她只是個普通人,改變不了這麽多年來的“傳統”。
她不過是有個好出身,投了個好胎。
她改變不了現狀的。
“姑奶奶,你……”段賀宴猶豫的聲音響起,拉回了宋星安的神思。
她這才驚覺,自己又哭了。
眼眶無聲地落淚,兩頰都是冰涼一片的淚水。
“姑奶奶都是我的錯,你不想去就不去,別哭啊……”
段賀宴有點手足無措,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宋星安在他面前示弱。
宋星安咬唇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扯了張紙,別過臉去。
她覺得今天真是諸事不利。
或許是從那一通電話開始變得不順了起來,明明在這之前她還很開心自己得到了DK的認可,也很高興自己撿到了星星能有理由再和裴燼見面。
“叮咚”。
電話傳來一聲響動,段賀宴讨好似的将手機遞過來。
透着朦胧的視線,宋星安看清了內容。
眼淚更加止不住,像開了閘的洪水般一股腦地往外湧。
她又一次後悔,為什麽自己沒有早點擡起頭發現裴燼,那樣她也不至于孤身一個人走了這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