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并不怎麽驚訝，伏姑娘。或者說……林岚卿。”
伏明袖中攥緊拳頭。
“你很好。”
“從林家死遁出逃，趕在我前面和秦承楚交好，留在他身邊。壞了我那麽多事，甚至設下那麽大的陷阱讓我跳，我卻一直無法發覺到底是誰。”
“如果不是那塊影蜃石，如果不是我在位面執行任務那麽久，手裏有些東西，我幾乎就要栽在你手裏。我該承認，主系統會挑上你，确實是有原因的。放任你成長，假以時日，你會比我更強。”
說這些話的時候，林泠嘴角仍在笑着，仿佛這些事都與她無關。
伏明依舊回以沉默。
見狀也不惱，林泠低下頭，聲音輕輕，“位面之子在你身後的房間，對嗎？”
伏明神色冷了下去。
“別緊張，我今天來的目的并不是要把你怎麽樣。倒不如說，你現在把路讓出來，我可以放你離開。”
面對伏明的一言不發，也許覺得自己已經勝券在握，林泠微笑着，依舊耐心的循循善誘，“你應該察覺到了吧，此刻的整個位面，除了你身後的秦承楚，已經沒有了任何生息。這個世界馬上就要崩潰了，你沒有必要為了一個這樣的世界搭上自己。”
“所以現在讓開，好嗎？我不想傷害你。”
說着，林泠微微擡起遮面的傘，看着伏明。
“馬上要崩潰，就是還沒有崩潰。”
暴雨裏，林泠的身影不甚清晰。伏明俯視着她，輕易點出她真正所想，“就是因為死了那麽多能夠影響位面的人，位面卻依舊存在，所以你才來到這，想殺了秦承楚徹底毀掉這個世界。不是嗎。”
明明依舊微笑着，但伏明能感覺到林泠周身氣壓在自己說完後迅速變低。
“你有你的打算，我有我的目的。不必試探我，也不必抛出條件誘惑我。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做到的，但你被廢掉的修為已經回來了，不是麽？”
霜輝劍出現在手，伏明提劍直指下方林泠，聲音不為所動的平靜。
“想殺秦承楚，先從我身上跨過去。”
收起嘴角笑意，再擡頭，林泠眼神陰冷如冰。
空氣突然冷了下來。
漫天的寒氣以林泠為中心自空氣中擴散，急落的雨因此慢了下去，她周身突然多出一蓬蓬霧。
白霧被風一卷，在四周氤氲鋪開，散至伏明身旁時，她瞬間意識到這是被極寒氣息凍住又振散的雨。
被廢盡修為的林泠，恢複之後實力不僅沒有落下，甚至還精進到這種程度！
按捺住靈脈處漸漸明顯的悶痛，望向林泠的眼神變得慎重，伏明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佩劍長月在一片白霧中凝結成型，又被林泠輕巧抓進手中，将伏明的反應看在眼裏，她語氣溫軟的像是誘哄，“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現在讓開，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我和你，沒什麽好再說。”
一把将霜輝插到地上，碧色自劍身一閃而過的剎那，林泠已來到伏明面前，當頭一劍直劈而下。
巨大的氣流以兩人為中心向周圍爆開，兵刃相接的瞬間，林泠似是心有所感，看向伏明的眼裏閃過一絲詫異，“你中毒了？”
擡手揮開林泠的劍，幾個彈身拉開距離。伏明甩開劍上雨水，将之橫于身前，一言不發。
很快猜到發生了什麽，林泠不可置信的笑開，“你把秦承楚身上的毒轉移到了自己身上，然後現在頂着一副這樣的身體攔我？”
“廢話少說。”
霜輝在地上劃出一道痕跡，伏明身形一閃出現在林泠身後，朝她胸口位置一劍刺去。
林泠卻頭也不回。
像是紮在什麽很厚的阻礙上，劍尖在距離林泠後背不到一寸的地方再動不了分毫。一層透明的冰殼閃着光出現在眼前，霜輝刺中的地方依稀看見蛛網似的裂縫伸延。
有冰自霜輝刺在冰殼上的劍尖飛速向劍身蔓延，伏明面色一變，當即一掌拍向冰殼，接着反彈的力道抽出霜輝，向後退出數丈。
不給伏明喘息的機會，林泠旋身一劍擊碎冰殼，操縱化為十數塊的冰刃朝她直射而去，同時足尖輕點，自己則在冰刃後一路疾行。
恰逢天上再次閃過一道閃電，長月随林泠動作反射那光芒，泛起令人發怵的寒光。
霜輝再次在地上劃出一道痕跡，伏明神色冷冷，單手飛快結印後地面處往上一勾，無數藤蔓瞬間破土而出，扭動着刺向疾射而來的冰刃。兩邊纏鬥起來的同時，伏明側身閃過林泠的劍，一腳踢在她後背。
巨大的沖擊力下，被踢中的林泠失去控制向前飛出去，轟然砸斷一棵巨木，倒下的半截樹冠砸在地上揚起巨大塵煙。
沉默地盯着塵煙爆開前林泠落下的方位，伏明朝腳旁地面又是一劍劃過。
雨下的愈發的大，嘈雜的雨聲将一切聲音掩蓋，四溢的塵煙被瓢潑大雨砸落，很快偃旗息鼓。
止痛藥的藥效随着靈力的使用逐漸消失，五髒的絞痛漸漸取代靈脈的悶痛，下意識捂在胸口的五指越抓越緊，伏明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
秦承楚毒發的時候，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痛呢？
忍住劇痛深吸一口氣，沒想到直到這個時候自己還有心思惦記秦承楚，伏明無奈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只瓶子開始往嘴裏倒藥丸。
“已經到了要吃藥的地步了啊。”
淡淡的話音突然在背後響起，猛回過神來的伏明怵然一驚，林泠鬼魅般的身影已經飄至她身側。
長月割裂空氣發出恐怖嘯聲，伏明抽身欲走，才發現腳下不知何時早被冰淩牢牢凍在原地。極寒劍氣轉瞬将到眼前，避無可避，她咬牙撐起結界硬接這一擊。
劍氣撞在結界上，可怕的靈力餘波瞬間震蕩輻射開來，抵擋不住的結界轟然破碎，伏明借力倒掠卻難以自行停止，将霜輝插在地上做阻礙才堪堪停下。
“看來毒素在你體內肆虐的相當厲害啊，已經讓你連停住倒掠勢頭都做不到了。”
長月翻出一個劍花反手收至後背，林泠看着被劇毒折磨到無法控制自己，臉色灰白冷汗不止的伏明，語氣裏不知是惋惜更多，還是嘲笑更多。
“這樣如何，你現在收手，自行申報任務失敗，作為交換，我給你解藥。”
林泠說着，一步步踏至伏明面前。
握劍的手青筋爆起，霜輝劍身流過一道碧色。死死盯住停在自己面前，纖塵不染的白色布鞋，伏明狠狠喘了幾口氣，半晌擡起頭看着林泠，突然咧出一個笑，“好啊。”
以為自己的勸說起了作用，林泠神色一松，還來不及開口，兩旁土地突然破出數根手臂粗的藤蔓絞住她手臂與劍，再一拉，長月頓時脫離她手。
狠狠一腳把劍踢飛，伏明閃身至林泠身旁橫劍朝她脖頸劃去，“要做的事我從來只有一個選擇，也只選一次。另外，我最讨厭別人質疑我的選擇。”
看也不看脖頸方向，林泠垂眸，“耍小聰明是行不通的。”
一抹冰藍至遠處斜飛而來，伏明朝後一個反弓險險避開，長月劍貼着她鼻間劃過。
本也不覺得這樣的偷襲能傷到林泠，伏明警惕的盯着她趁機後退，抓着霜輝在身旁揮手，地上又是一道痕跡。
長月打個旋斬斷所有藤蔓再回到林泠手中，周身白霧越來越濃，這次，她不再開口，足尖一攆便直沖伏明而去。
再次囫囵吞下藥丸，霜輝綻出刺目的碧色，伏明握劍的手狠狠一緊，避也不避的化作一道流光同樣沖向林泠。
轟然炸開的劍氣掀飛兩人身旁數丈的一切，許久沉默的天際炸響一聲巨雷，狂風失控般吹斜暴雨的軌跡，這一瞬，世界仿佛便要就此崩潰。
不過幾息的當口，兩人已連對數百招。話語、計謀，所有一切緩和的餘地都用盡，不再留手的兩人拼盡全力，只為在此決定接下來的結局。
碧綠與冰藍色的劍光交織在一起，不斷爆出恐怖的靈力震蕩。不再隐藏實力的伏明将雙靈根運轉到極致，水靈力滋養木靈力，遍地靈植的渡月府，此刻成了她最佳的助力。
葉片、藤蔓、枯枝花卉，無數平常毫無威脅的植被配合着，每當林泠試圖近身，就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阻掉她的路線；而漫天暴雨，林泠亦以遮天蔽日的冰刃不斷回擊。一心置對方于死地的兩人殺紅了眼，已經全靠本能在相鬥。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盡管林泠狀态鼎盛又攻勢猛烈，但頹勢其實已經慢慢顯現，手裏揮舞的長月勢頭都不可察覺的弱下來。
然本身就中毒的伏明，狀态并沒有更好。
靈力運轉越厲害，體內毒素就越活躍的劇烈，饒是伏明邊打邊借着空隙吃各種丹藥，還是開始撐不住了。
身後為她提供源源不絕靈力的，整個渡月府的靈植，于她而言成了一柄最鋒利的雙刃劍。
五髒六腑絞痛的仿佛有人用刀一次次捅進去再狠狠旋轉，手上動作不停，伏明冷汗津津頂着一口氣強撐，漸漸失焦的雙眼拼命試圖看清林泠模糊的身影。
對面的林泠似是同樣力竭，原本密不透風的防守突然出現了破綻。伏明見狀渾身一震，強逼自己從混亂的狀态中掙脫，一劍挑飛她手裏長月。
卻見到她嘴角劃過一抹得逞的笑意。
疼痛讓思維變得遲緩，伏明還來不及思考這笑容的含義，身後傳來的猛烈靈力波動就讓她瞬間變了臉色，幾乎是反射性的轉臉過去。
然後，胸口被一劍捅穿。
體內的絞痛仿佛一瞬停止，伏明扭頭，林泠的臉就這麽出現在面前。而她手裏，那由靈力凝結成的，閃着冰藍色澤的短刃在黑夜裏分外顯眼。
察覺到伏明的視線，林泠擡頭，向她回以微笑。而後，幹脆利落的将那短刃一把從她胸口抽出。
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覺，伏明張了張口，體內翻湧而出的鮮血便從嘴角落下。已經分不清胸口的劍傷和內髒的翻絞究竟哪個更痛，霜輝重重插進身旁土地，她咳了一聲，捂住胸前的血洞半跪在地上。
“關心則亂啊。”
原本朝秦承楚房間襲去的長月被林泠擡手一招回到身邊，她落在伏明身前不遠，眼中神情似憐憫，又似嘲笑，“一番掙紮得來這個結果，何苦。”
一步步朝伏明走來，她道，“雖然不會再放你活着，不過沒關系，我會讓秦承楚去陪你。”
“是麽。”
手裏霜輝閃過一抹流光，從跪在地上開始，便一直垂首不語的伏明輕笑一聲。
腦中瞬間警鈴大作，欲走的腳步突然邁不了分毫，林泠面色巨變，猛低下頭，一座巨大的陣法就這麽映入她眼中。
陣法的構成并不精細，說不精細都算是擡舉，整個陣法像是随意胡畫般，東一劃西一劃只在地上勾勒出骨架，最後被碧綠色靈力連接，才得以徹底激活成型。
而随着陣法的出現，閃電，暴雨，驚雷，狂風，四周的一切都開始消解，碎片一般散至空中，夜色裏，整個渡月府毫發無損，只有一片死寂依舊。
臉上的自得再維持不住，林泠震驚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伏明封住胸口幾個大穴止血，撐着霜輝站起來。
“很驚訝？”
看着林泠眼裏瘋狂的殺意幾乎凝成實質，伏明好心情的咧開嘴角，“其實你沒說錯，我确實是把秦承楚身上的毒過到自己身上了，能和你打這麽久，全靠輔助機器人轉移毒素的時候給我上的止痛劑。如果不出意外，被你打敗只是時間問題。”
靈力随着伏明的話音在陣法裏流轉，每流轉一次，她的臉色就蒼白一分。
“正因為我清楚知道我倆的差距，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沒抱期望能正面殺死你。我選擇換一種方式——設下幻境，我做餌，引你與我戰鬥，期間找機會布陣。陣成，同樣消耗大量靈力的你，就再無掙脫的可能。”
被伏明的話氣的咬牙，林泠狠狠一扭肩膀，“那又如何？維護員在位面世界死了就是死了，活不了多久的你以為自己還能做什麽？”
“不做什麽，完成任務就好。不是嗎？”
親耳聽到自己的結局，伏明本以為自己會難過，“沒準主系統念在我替它收拾了你這麽個刺頭的份上，會趕在我死之前，先實現我的願望呢？倒是你——”
看着拼命掙紮的林泠，伏明嘴角的笑意帶了點無奈，“這陣法背後是整個渡月府靈植的靈力，現在的你是掙不出來的。別做無用功了。”
說話間，林泠面前的地面伸出兩道碧綠色的薄刃直直對着她。
“我偏不信！”
就在薄刃将要穿透林泠的剎那，手裏長月突然爆出劇烈的光華，她奮力一掙，竟然真的一劍斬碎兩道薄刃，朝伏明直沖而來。
冷冷看着轉眼已到跟前的林泠，下個瞬間，伏明消失在原地，一柄劍自林泠身後穿出。
“這是還你的。”
幹脆抽出的劍帶出一串血花，失去支撐的林泠跪倒在地，顫抖着自胸口摸到滿手猩紅，她望着伏明，滿口鮮血淹沒想說的話，眸中的光亮閃了閃，最後黯淡下去。
寂靜天地裏再感受不到林泠的氣息，确認她已經死亡，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伏明只覺得身上的力氣一瞬被抽空。
再握不住手裏霜輝，任由它落在地上，伏明捂住傷口倚着旁邊的素羅樹滑坐在地，任由因大量失血而寒冷的感覺席卷全身。
“任務……算是完成了吧。”
強打起精神點開任務頁面，看着全紅的進度條，和邊上顯示着的99%與一個不停上下反轉的沙漏，伏明喘息着笑了幾聲，低頭看向胸口越擴越大的血色。
進度條加載到100%時，一種奇怪的感覺自很遠的地方掠過伏明全身。接着，氣息，蟬鳴，渡月府衆人的談話聲，所有的一切都恢複原狀。她腦海內也響起了人工合成的機械聲：
維護員代號，0457。位面任務，保護位面之子。因位面最大威脅已确認死亡，在此判定任務完成。倒計時十秒後維護員0457将回歸位面系統，請維護員0457做好準備。10，9，8……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耳旁的機械音也開始聽不真切。任務完成卻沒命回歸，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失，伏明自嘲地彎起嘴角。
“……伏明？”
6，5，4……
倒計時還在繼續，伏明隐約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很熟悉的聲音，讓她下意識擡頭望向來源，失焦的眼睛卻已經分辨不出到底是誰。
她張嘴想應，可嘴裏只吐出些無意義的音節。也許是看見了她的慘狀，那人又叫了一聲，這次的聲音裏多了震驚與不可置信。
眼前出現一個人影，她笑，在看清來人之前，意識徹底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