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仍舊微笑着，伏明卻眼尖瞧見秦承楚原本愉悅彎起的嘴角，在她“小心刺客”四個字出口的時候驀地僵了僵。
心裏咯噔一下，可又不知為何覺得一陣好笑。伏明清清喉嚨，複又走到秦承楚面前坐下，一臉正色，“聽聞最近山下有赤海樓殺手活動，你身體還未痊愈，所以萬事小心為上。記得多派點人守在你身邊。”
話音落，她滿臉懇切，目光灼灼望着臉色變得有些古怪的秦承楚，“伏明句句都是肺腑之言，秦公子一定要上些心啊。”
眼睛一轉不轉看着秦承楚，因此清楚見到他臉上異色轉瞬即逝，快到伏明甚至以為是自己眼花。他一言不發盯她半晌，直到她目光因心虛而有些游移時，原本平靜的臉上忽地綻出一抹笑，“你該走了。”
似乎沒想到秦承楚會突兀來這麽一句，伏明怔了怔，随即面色一變猛低下頭。
她雙腿不知何時自己站了起來。
又驚又怒，伏明瞪向秦承楚，見他臉上一片得逞笑意，頓時氣的七竅生煙，“是你搞的鬼？”
秦承楚聽罷笑意更甚，舒展開的眉眼毫不掩飾他忽然變好的心情。
将雙腿盤起，他一手支在膝上托腮，一邊咧開嘴角，“伏姑娘說什麽，我聽不懂。”
知道秦承楚這番舉動是在“回敬”自己剛才的揶揄，伏明惱火之餘又覺好笑。
她抿了抿唇，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弧度，“伏明可保證剛才每句皆是出自真心，若惹得秦公子不快，還請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再戲耍伏明可好？”
“從頭到尾我只坐在這一動不動，如何戲耍于你？”
秦承楚再笑，漂亮的桃花眼裏眸光輕閃，顯然不打算認賬。
伏明聞言，臉上假笑差點崩裂險。不停轉移注意力省得被氣死，走神間忽聽秦承楚再道，“好了，方才折騰許久，想必伏姑娘也累了。早些離開好好休息罷。”
随着最後一個字落下，伏明只覺僵直的身體抖了抖，再次動了起來。即使她拼命試圖奪回身體控制權，也無濟于事。
身體不被自己支配的感覺除了讓人感覺奇怪外，更多的是惶恐。眼看着不受控制的雙腿已帶着整個人轉過身，伏明頭腦一片混亂，下意識大喝一聲，“且慢！”
聲音恍若驚雷，震得兩人一齊怔住。雙腿僵直因此停滞的當口，伏明抓住機會奪回身體控制權，幾步折返至秦承楚身前。
無視秦承楚打量的目光，伏明伸手從腰間摸出一個小小瓷瓶遞到他面前，“玩笑歸玩笑，雖然剛才我渡給你大半靈力，但你舊傷剛痊愈不久，還需好好養上一段時日。”
“這藥可溫養靈脈，你先吃着，後面我會慢慢替你調理身體。”
日頭直射的光照在小小的瓷瓶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秦承楚眯眼盯它，也不伸手去接。直到伏明等不耐煩手再往他跟前一遞，才輕笑一聲意味不明道，“我還真有些好奇你身上到底還能掏出多少藥來。”
朝他眨眨眼，伏明跟着笑了起來，“不多，但一定都是你需要的。”
聞言莞爾挑眉，秦承楚不再答話，但也不從伏明手中接過瓷瓶。只手指朝瓶子虛虛一點，讓那瓶子淩空而起，浮在自己面前。
盯着秦承楚将瓷瓶收入懷中，伏明才放心收回望着他的視線。本想就此離開，卻在瞥見他因自己離去動作而瞬間顯露出的疲憊神色時頓住身形。
她想起當初在山上找到他的時候。
虛弱，萎靡，滿身鮮血狼狽不堪。
那時的他是為了尋藥療傷才落得那般境地。
這次呢？
伏明的心突然就亂了。
“為了救我，你付出了不小代價吧。”
話出口，伏明怔了怔，有些慌亂的垂下眼。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這麽把原本藏在心裏的話說出來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帶着算計的相遇和之後各懷鬼胎的互相合作，是什麽時候起，悄悄變成另一種模樣的？
奇妙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狀态裏，兩人之間仿佛隔着一層窗戶紙。但那窗戶紙是什麽，捅破之後又會出現什麽結果，伏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這次是為什麽？
如果将素羅核心打上她的印記是因為要教她學習幻術，而教她學習幻術是因為要報答她煉出流朱并幾次救下他的救命之恩。
那麽在素羅的精神世界裏，因靈力反噬導致她神魂脫離身體的時候，他本來沒有必要救她。
可他仍是救了，以自己的本命為代價救回了她。
為什麽？也是因為“救命之恩”嗎？
伏明沒有再想。
呼吸因此有些不穩的時候，她似乎看見對面秦承楚的手指輕不可查的顫了一下。
只一下，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就放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莫名的輕松。
也許苦惱惶恐的并不止只有她一人？
紛亂的念頭消失了，什麽都不想再考慮。
沒聽到回答，也不在乎有沒有回答。随着深藏于心的話出口，伏明緊繃的肩如釋重負般松了下來。
蹲下身，又嫌不舒服，幹脆一下子坐在地上。伏明雙手抱膝，将頭擱在膝上，就那麽看着秦承楚笑了起來。
“那顆你體內分了我一半的珠子，那些出現就讓你臉色死灰的碧色細線，都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
“以至于和我分享了它們，你甚至可以短暫控制我的身體，對嗎？”
日頭已到晌午，熱烈明亮的光透過素羅郁郁蔥蔥的枝葉，被分割成一塊塊的光斑落在地上，也令秦承楚的表情隐藏在了柔和光斑裏，模模糊糊叫人看不真切。
一氣将話說完，伏明只覺得頭腦仿佛醉了酒般暈暈乎乎。歪頭盯着秦承楚，忽然就想見見他的臉。
不自覺起身走到他面前，恰好吹來一陣風，微風輕飄飄地帶起無數光點劃出一道軌跡，伏明就在這如同白日星辰般的景象裏朝秦承楚伸出了手。
“謝謝你救我。”
呢喃着，伏明将手伸到秦承楚臉旁，指尖掠開墨黑發絲，耳上耳玦在他白皙膚色映襯下閃着冷冷色澤，讓她不知不覺就看入了神。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近到伏明甚至已經能感受到來自他皮膚的溫度。眼見指尖即将觸上他臉，手卻突然不受控制的僵在了原地。
“先好好調養一下自己如何？”
平靜的聽不出喜怒的聲音順着風傳來，好像一道咒語讓伏明驀地找回了理智。緊接着眼前景色開始忽閃，她終于回過神，下意識将視線緊緊落在眼前人身上。
風在伏明即将被傳送離開時忽然大了起來，她被迫眯起眼。滿樹枝葉被吹的翻飛，因而在最後一刻，她看清了原本藏在陰影間的，秦承楚那雙桃花眼裏深的化不開的眸色。
……
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伏明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植園門口。
植園外依舊寂然無聲，滿園光點仍舊如來時般悠閑飄舞，眼前忽然浮現出剛才的情形，冷靜下來的伏明終于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有多失控。
羞恥和後悔迅速占領腦海，她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04。”
呆呆望着那些四處飛舞的光點半晌，伏明開口。
“做什麽？”
04答得也很快，顯然剛才發生的所有事都已經被它收進眼中。
“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
“你能選擇性的洗掉我的記憶嗎？”
邊說，邊把雙手蓋在臉上。伏明懊惱的聲音透過手悶悶響起，又在04誇張的大笑聲裏變得模模糊糊，“我剛才都幹了什麽……別笑了！你這是在我傷口撒鹽！”
“嗯咳。”自知笑的太過放肆，04假意清咳兩聲，死命憋笑，“主人，是這樣，哈哈……每個人或多或少總會碰見那麽些尴尬時刻。但是，我們不能因此耿耿于懷，應該用良好的心态去面對和排解，時間總會消抹一切……”
“說人話。”
“洗記憶真的很費事，更不要說選擇性的洗。”
“那就是不行咯？”
“話不能這麽說。”
被質疑能力，04登時急眼，趕忙解釋試圖挽回伏明眼裏自己的專業程度，“老實說修改記憶這種事不是做不到，如有必要其實我甚至可以抽出記憶再加工。”
看着伏明重變得殷切的目光，04腦門都要冒汗，“幹什麽，雖然可以，但這種操作費事而且對人體傷害極大。你這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有必要在現在這麽差的狀态下承受記憶改動後的劇烈後遺症嗎？”
聞言再次焉了下來，伏明嘆了口氣重望向遠處，“行吧，那我也就不強求了。”
見她沒有再鑽牛角尖的意思，04悄悄擦了把額頭，“這就對了……”
“不過——”
像是想起什麽，伏明打斷04的話，“你說秦承楚剛才到底做了什麽，他怎麽會變成那幅樣子。我好不容易給他治好，乍一下見到他臉色差點把我吓死。”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被她一句“不過”吓得一激靈的04沉吟片刻，才斟酌着道，“但我唯一清楚的是他确實救了你的命。”
“是麽……”
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翠意盎然的植園，伏明懷着滿腹心事離開，一路專心思索，以至于小燕朝她拼命招手也被無視。
“伏護衛，伏護衛……唉呀，伏護衛！”
直到肩膀挨了重重一拍，清脆女聲這才驀地進耳。伏明猛然回神，便見小燕正看着她，一臉擔憂。
“怎麽了？”
頓了頓，伏明問她。因為發現她眼裏除了擔憂外，似乎還有着不解。
“伏護衛你從哪裏過來的啊？”
沒有不接她話，小燕越過伏明看向她的來路，邊看邊問。
“從植園過來的。”
“植園？！”
“怎麽了嗎？”
被小燕猛提高的聲音驚到，伏明手一顫，因她一驚一乍的反應有些不着四六。
“今天府主有事，特意囑所有人不能從植園過還設下結界，就連林姑娘都不能走近。伏護衛你是怎麽進去的？”
“……植園被設下結界了啊？”
相比于小燕的一臉驚詫，她的話顯然更讓伏明在意。原來植園外本是設有結界的，難怪自己剛才一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看見。
旋即想起植園大門前的一番遭遇，伏明怔了怔，又有些不解。既然不願讓人打擾，秦承楚為什麽要放自己進去？
“也許是府主想叫我替他瞧瞧身體如何，才特意放我進去的吧。”
擰眉思索半晌也沒想出個答案，伏明只好笑笑同小燕說了自己猜測。見她似信非信地點點頭，便尋了個理由離開。
回到房中，熟悉的氣息讓伏明放松下來。不自覺捏捏僵硬酸痛的肩，她漫無目的的繞房轉了一圈，又在梳妝臺坐下。直到桌前銅鏡映出自己身影，才回過神來。
眼前忽然浮現出秦承楚伸手點在她額頭時的畫面，伏明因此伸手撫上臉，見鏡中人影做出同樣動作時，她自言自語般喃喃出聲，“到底做了什麽呢。”
心念動，通體靈脈不知怎的忽然自行運轉。緊接着額心突的一陣溫熱傳來，随即憶起植園遭遇的伏明眉心一跳，趕忙準備調息，卻在驚慌擡頭時不經意瞥了銅鏡一眼。
然後猛地頓住。
因為額間正靜靜閃爍着的，碧綠色的印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