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邪修吧。”
林泠的聲音很輕，在場的每一個人卻都聽得很清楚。
短暫的沉默，擂臺上除了伏明，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又或者有人是知道的，裁判神色莫測的擡頭，與上方的主辦者對視一眼，沒有出聲。
伏明藏在袖中的拳頭悄悄握緊。雖然被抓包的感覺不好，但在剛才那種有所保留就要領便當的情況下，她也沒覺得多後悔。
扭頭向秦承楚的方向，他也正瞧着自己。嘴角仍是勾着，眼睛裏卻沒有一絲笑意。
見他這個神情，伏明反倒輕松下來。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朝他笑的眉眼彎彎。活該，讓你該當師傅的時候不好好當，安別的心思。
似乎是沒想到伏明還能笑得出來，秦承楚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錯愕，繼而釋然笑開，翹起二郎腿等着看好戲。
雖然秦承楚此刻的表情足夠精彩，但對伏明來說，還有比欣賞他的窘态更重要的事情。
不再搭理他，伏明扭頭将注意力放回擂臺。原本還有些緊張的心情，在看到秦承楚少見的失态後消失殆盡。轉向林泠微微颔首，她輕笑出聲，“是，你說的沒錯。我的确是邪修。”
伏明的聲音不大，對所有人來說卻好似驚雷。全場嘩然，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聲響起，場間頓時亂成一鍋粥。
“該死的邪修！你混入唐樓攪亂大比，究竟想幹什麽？！”
混亂中，不知是誰的怒吼聲響起。緊接着有零零散散的贊同聲出現。
這話十分刺耳，伏明當即沉下臉，“什麽混不混的。搞清楚，我是光明正大報名進來的。報名表還要找出來給你過目？”
“就算是這樣，你身為邪修，本就不該來摻和大比！大比本就為正派間互相促進交情而舉辦，你們這些為禍世間的邪修根本沒有資格參加！”
衆人顯然并沒把報不報名當回事，又有人怒吼出聲，憤怒激動的語氣仿佛伏明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一般。
伏明幾乎肯定，要不是剛才擂臺那一戰自己的實力有目共睹，臺下憤怒的衆人現在應該早就沖上來将她“就地正法”了。
可那又如何？只要環梳草最後能到自己手裏，這幫人罵的再歡又能怎樣？她就不信他們敢上來動她一根汗毛。
想到這，伏明雙手環胸面帶諷意，譏诮出聲，“我有沒有資格參加，可不是你這張嘴一開一合就能決定的。有本事你上來和我過兩招？”
此話一出，場間開始躁動起來。身為邪修，渾水摸魚參加比賽也就罷了。現在竟然還敢大放厥詞？！
“有人生沒人教的雜種，滾回你的老巢！”
忍無可忍，伏明面若寒霜，循着聲音的來源擡手一指，以為自己混在人群中，可以高枕無憂的口出狂言者登時感覺喉嚨被無形的手掐住，當即憋得面色漲紅，青筋暴起。
就在這時，伏明突然感覺自己與靈力的聯系被切斷。靈力消失，被掐住的人如獲大赦，癱軟在座位上不斷喘氣。
放下手，伏明冷冷望向最高處。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上方端坐的一排人中，一個身着玄袍，滿臉肅容的老者也回她一眼。緊接着老者收回視線，清清嗓子，朝下方淡然出聲，“夠了。”
老者話音落下，所有人仿佛都被驚醒一般紛紛回神。經此一着，觀衆席間再也沒人敢口出狂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聽見上方有人出聲，趕緊轉移視線，生怕下一個遭殃的就是自己。
看着下方此刻安靜如鹌鹑一般的衆人，伏明抱臂站在原地一言不發。能決定這次比賽結果的人終于發話，如果想堂堂正正把環梳草帶走，那麽方才出手制止鬧劇的老者就是關鍵。
正出神，老者眨眼已出現在伏明身旁。無視伏明略顯防備的姿态，他狀似随意的打量完伏明，點點頭，閉眼出聲，“這位道友的确是邪修。”
擡手示意又要吵鬧的人群安靜，老者看向伏明，語氣緩和，“這位道友，正如你方才所說，唐樓大比雖然沒有明确規定不允許邪修參加，但歷年參加者确實沒有任何一位因被查出或告發而暴露自己的立場。”
老者一通似是而非的話說的伏明直挑眉，她下意識覺得這位老者對正邪之間的立場似乎沒有那麽看重。他打太極的态度，讓伏明覺得自己有必要搏一把。沉下心思索片刻，辯解在腦海逐漸成形。
頓了頓，見伏明一言不發，老者繼續道，“而依照歷來規則，既然道友你已确定是一名邪修，那還是請你……”
“這位尊者，我有話要說。”
沒讓他繼續說下去，伏明出聲打斷老者的話。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聚集在她身上，而她不為所動，“是，我的确是邪修不錯。但我今天并沒有主動傷人不是嗎。”
老者聞言，雙手背在身後，臉上的表情意味深長。裁判見狀，朝她跨出兩步想制止卻被老者攔下，示意她說下去。
有戲！
伏明不自覺将目光投向觀衆席，穩下心神繼續道，“我雖是邪修，但那又如何？我自認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就連方才對觀衆席間那人出手也是他挑釁我在先。難道名門正派的訓誡教誨就是不分青紅皂白，要對所有道不同之人趕盡殺絕？”
伏明說罷，場間一時安靜下來。坐在觀衆席的秦承楚看着臺上細瘦的身影，眼中的複雜讓人看不懂。剛才不斷叫嚣的人也沉默着，沒有出言反駁。老者與裁判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找到了贊同之意。
停頓許久，伏明環視整座賽場一圈，很滿意場中現況。看鋪墊的差不多了，她清咳一聲讓所有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又道，“其實我今天來唐樓參加比賽本無意之舉，只是看見人多便一起湊個熱鬧，又恰好贏下比賽。但既然大比無論如何不容邪修奪名，那我也不是不講情面之人。”
“不如這樣，這次這個名號，我可以不要，你們随意選人替補上來。但原魁首所得獎勵必須給我，你們再從寶庫另尋寶物頒給其他人。”
伏明說完，半晌沒人反對。老者見狀點點頭，算是默許她提出的建議。然而他剛想宣布就按伏明說的辦時，平靜又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此舉略有不妥。”
林泠？！
好不容易落下的一顆心再次懸了起來，伏明失去所有耐心，看向林泠，面色不善。
似是沒感受到伏明那毫不客氣的目光般，林泠向着老者徑直發言，“無名而獲寶，于理不合。有一就有二，此時如開了這個先例，往後會不會有越來越多邪修效仿？”
此言一出，全場再次嘈雜起來。林泠說的不無道理，庫中寶物本就拿一件少一件，這次先例一開，以後邪修就很可能紛紛效仿。
雖說寶物有緣人得到才能用，可如果有緣人是邪修，那是正派人士無論如何也不願見到的。伏明也正因為怕有人想到這點，才希望速戰速決。
反對之聲再次響起，且由于事關切身利益，這次的反對呼聲格外大。老者與裁判面面相觑，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計劃泡湯，心煩意亂的伏明想從林泠臉上找到哪怕半點她是故意說這話的蛛絲馬跡。可她平靜的臉上卻瞧不出半點破綻，幾乎讓伏明産生了她确實沒有私心的錯覺。
然而不論如何，伏明知道自己今天必須拿到環梳草。既然有能堂堂正正得到的途徑，她不想再去做暗中使絆子的事情，“荒唐至極，今後如何尚且不論，但我不可能再退步。大比魁首的獎品，必須給我！”
此話一出，幹脆坐實了邪修故意掠奪寶物的說法。人群登時炸開了鍋，要求老者将伏明拿下審問的聲音也開始出現。就在事态開始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時，一陣強大到令人膽寒的威壓席卷全場。
“夠了。”
熟悉的聲音在伏明耳邊響起，她吓了一跳，秦承楚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旁。
“你怎麽上來了？”
伏明試圖識海傳音問秦承楚怎麽回事，卻只得到他一句語調毫無起伏的“安靜。”
默默翻了個白眼，伏明心道要不是為了你小命着想，這檔子爛事自己還真是懶得摻和。既然不讓管，那幹脆就不管。她立馬噤聲站在一邊當擺設，眼觀鼻鼻觀心。
“誰是管事的。”
秦承楚環視一圈，漠然出聲。
明明是懶散随意的語氣，可全場卻沒一個人敢應聲。秦承楚等了片刻不見人回，神色漸漸不耐起來。方才的老者見狀，幾步走上前沉聲道，“是我。”
不怪他縮手縮腳，實在是剛才的威壓太過可怕。僅一個照面，老者就知道自己絕無可能是這個突然出現的人的對手。
加之他來意不明，老者無法揣摩他的心意，自然不敢無所顧忌。他自己的安危不足挂齒，可場中還有無數平民和修為不高者，自己要為他們負起責任。
“您因何事來此？”
沒等老者說完，秦承楚擡手一張，原本将要頒發給獲勝選手的獎勵出現在他掌心上方，靜靜漂浮。
“你……!”
臉色劇變的裁判被老者攔下，秦承楚斜睨一眼，全當沒看到。轉向一旁的伏明，“你費盡心思要找的，就是這些東西？”
突然被點名的伏明“嗯？”了一聲，然後一眼就發現了秦承楚掌心裏的環梳草，點頭如搗蒜，“對，沒錯。我要找的東西就在這裏，就是這些。”
伏明承認的爽快，秦承楚瞧着她望眼欲穿的樣子，嗤笑出聲。這笑聲在看到伏明強壓怒氣朝他皮笑肉不笑的時候，幹脆變成毫不掩飾地大笑。
伏明一臉莫名其妙的看秦承楚笑完，又向林泠揚揚下巴，“你叫林泠？”
突然被點到名，林泠愣了一下，很快答道，“……是。”
話音剛落，秦承楚手中的東西瞬間消失，一股腦出現在林泠懷裏。
“既然這麽想要，就收着吧。”
說完，不等其他人有所反應，他拉着伏明消失在原地。
眼睜睜看着環梳草随着那些寶物一齊落在林泠手裏，伏明瞠目結舌。還來不及制止，周身一花，已經身處唐樓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