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相比于來時的千辛萬苦,離開蒼梧,可算是不費吹灰之力。但我覺得,以現下這返程的速度,想要抵達桀州——恐怕是遙遙無期。

“要不我們還是禦風或者禦劍怎樣?坐馬車雖能節省靈力,但要走到何年何月?”因車廂內設有禁制,我說話時并未把聲音壓低。

“你在着急什麽?”梅子否将點心擺在我面前的案幾上,“你出關不久,趁此時機當作歷練,于心境大有裨益。”

……如果游山玩水也算是一種歷練的話。所以這話并不準确,只能說是開闊眼界。我伸手拿着點心往嘴巴裏塞,一邊腹诽。心想,以前的我會和梅子否走到一塊兒,興許就是沖着他的廚藝也說不定。

“給——”他又遞給我一杯靈泉釀制的果酒,低低道,“我自出關以來,也許久未出蒼梧。問道一途,修煉與眼界并重,海闊天空,逍遙行而任自由。方得本真。”

我品味着他之所言,如品杯中美酒,越想越有味道,于是放下酒杯,虛心受教道:“看來是我着相了。”

正自感慨,他突然道:“玥兒,相逢以來,你喚過我幾聲?”

看來着相的非我一人,不過這問題忒難回答,“梅梅”二字我始終喚不出口,總覺它固然讨喜可愛,但也參雜着暧昧的意味。如此想來,我便有些不大自在,還有些奇怪的觸動——難道似陳年舊釀?歷久彌新?相處越久,越覺他風華無雙,引人入勝?我吓了一跳,想要理清這難以理清的頭緒,然我現下回望,發現了頗為無奈的事實——我和梅子否之間的關系,從相遇伊始,便已剪不斷理還亂,成了一團亂麻。

我曾受恩于他,又曾與子成說,而後失約在先。說到底,在面對他時,我是自愧心虛,沒有底氣的。結果拖延至今,除卻自愧心虛,好像又多了些似是而非的東西……是什麽呢?

我偷眼瞧他,正撞入他玄墨如潭的眸光,不由得心肝一顫,差點兒跳出了嗓子眼來。趕忙低頭,克制着自己不要擡手去安撫胡亂撲騰的心髒。

于是“克制”和“懊惱”開始了天人交戰,“克制”是懵懂的,它不知為何而克制;而“懊惱”的卻很明了,于是它占了上風,它在我心頭發問:你何時變得如此怯懦?

是啊,我害怕什麽?

消失的勇氣又似暖流入海,我朝他燦然一笑:

“好,那我往後便就叫你‘梅梅’。”

說完之後,我反倒松了口氣,而梅子否的那雙桃花眼,似是盛放了漫天星鬥,璀光流轉,看的我呆愣半晌。直到他微涼的指尖觸碰到我的側臉,那微涼的溫度給我一種灼熱的錯覺,燙的我想要躲開他的觸碰,卻又莫名留戀。

留戀?

我恍然回神,突然有些明悟……我這是,再一次心悅于他?

我想要抓住他的指尖,他卻收回了手,一瞬間氣勢凜然。

我尚且茫然,待感到眼前一亮,烈風撲面,人已被他攬在懷中立于半空。緊接着一聲炸響,馬車已四分五裂,殘骸飛濺,阻擋于結界之外。而我和梅子否,被五六修者圍在當中。

“讓開!”梅子否冷聲低喝,右手提劍,姿态悠然,卻毫無破綻。我怕累他分心,想從他懷裏掙脫。不想他卻加重了力道,我腰間一緊,差點痛呼出聲,便不敢亂動,也不敢出聲打攪。

一班修者恍若未聞,齊齊攻向梅子否。梅子否身形如電,劍勢如虹,看的我眼花缭亂,但我可沒有心情感嘆他的功法劍術如何了得,因我已是氣血翻湧大驚失色——這些半路截殺的修者,他們所使靈力所用功法,竟然出自魔教!

他們如何曉得我們行蹤?此時此刻,将我護在懷中的梅子否是作何感想?會不會以為是我洩漏?

我心如亂麻,勉強穩住心神,仔細一瞧,截殺者已少半數,還有三個最為厲害的魔修正與梅子否纏鬥。而我探不出他們修為,最差也得是出竅後期。然梅子否已是分神後期,即便懷裏還護着個我,也不至與三個出竅後期的打成平手,想來這三人怕是已步入分神。

分神大能,無論在五岳神州亦或桀州,都是鳳毛麟角的人物……隐世高人,也未嘗沒有可能,端看這幾人配合默契,訓練有素的做派,我倒覺着很有教派宗門之風。

這猜測讓我很不痛快。不過也沒空意氣用事,現下情勢危急,那三人固然落了下風遍體鱗傷,梅子否的氣息也不甚穩當。我心中大急,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地想起阿兄臨走之時,給我一枚存有他之氣息的玉佩,趕忙取出捏碎,祈禱阿兄快些過來。

化為齑粉的玉屑在空中消散,我甫一擡頭,就見梅子否的處境已非常兇險,前後兩人拼死封住他的進退兩路,斜刺一人以玉石俱焚的氣勢怒風般狂卷而來。我腦中一片空白,手上已使了全力,從他懷裏掙脫的同時,手腕一翻,握住長劍迎了上去。

“玥兒!”

不顧梅子否急怒低吼,在真魔兩重靈力的加持下,竟然堪堪擋住了對方攻勢。或者說,是對方手下留情,沒有取我性命的打算。我不僅沒有慶幸,反而心頭一沉。

“說!你們受何人指使截殺于此?”我一邊抵擋,一邊怒聲質問,“是哪位殿主下的命令?!”

對方口風很嚴,并不接茬,反而沉聲警告:“再若擋路,別怪我出手無情!”

“不說便罷,悉聽尊便!”

他見兩位同伴在梅子否淩厲的劍勢下已岌岌可危,殺氣陡增,果真不再留情,也叫我知道了力量懸殊。但那又怎樣?我咬牙硬撐,依舊将他纏住。他也已急紅了眼,以靈結繩将我縛住,右手聚靈拍向我的天靈蓋。

活了六百多年,我并不想死,但也不懼,卻想再看一眼梅子否。我靜立不動,無視迫近的危險,扭頭看向身後,然這一眼,卻叫我驚得大叫失聲。

“快躲開!”我嘶聲喊道。

梅子否卻充耳未聞,将背後亮給了敵人,只凝神一擲,手中長劍破空而出,眨眼便将襲向我的那人穿了個透心涼。劍勢之狠,直将其元神裂為碎片。

失了束縛,我向梅子否狂掠而去,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身後二人合力給了他致命一擊。那強大的靈力波動,将我掀飛出去。

溺水般的絕望抽走了我的氣力,我身體一軟,洩了靈力,從高空墜落下來。

“阿寶!你可真有出息!”

在摔到地面的剎那,聽到阿兄帶着惱怒的聲音響在頭頂,我睜開眼睛,渾身尚且有些發軟。

“阿兄,你怎麽現在才來?”我趴在他的肩頭嚎啕大哭,“已經晚了!晚了啊!”

阿兄幾時見過我哭的如此傷心欲絕?不由身體微僵,下巴在我頭頂上輕蹭了一下,柔聲道:

“你也太小看分神後期的修為是何等強大。放心,他沒事。別哭了。”

“真的?!”我扭頭四顧,就見梅子否遠遠走來。我心中一喜,忙從阿兄懷裏扭了出來,飛身掠到他的跟前。

“梅梅!”我扶着臉色蒼白的梅子否,一疊聲地問,“傷的怎麽樣?可礙事麽?”

“無妨。”梅子否擡手擦去嘴角的血跡,順勢在我頭頂上敲了一記,低斥道,“片刻也不叫人省心。”

我正想反駁,阿兄已來到近前,在我扶着梅子否的手上盯了一眼,向梅子否揖禮道:

“慎微掌門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又道,“多謝梅公子保護舍妹。”

然後遞給梅子否一瓶丹藥,梅子否取出一粒,毫不猶豫地服了下去。

“多謝。”他将玉瓶還給阿兄,亦揖禮道,“勞青尊親至,見笑了。玥兒是我未婚妻,本當護他周全,卻未照顧妥當,是我的不是。”

阿兄看向我,我用哭紅的眼睛梭了梅子否一眼,但卻沒有反駁,讪讪地看向阿兄道:

“咳!那個……那馭者雖有結界護着安然無恙,估計受驚不小,我去看看……”

然後一溜煙地跑了,找到馭者跟前,給了他一大袋的玉幣,以做壓驚和馬車的賠償費。

回到他們這裏時,我發現兩人的氣氛很有些凝重,大約是在談這次的截殺一事吧?我現在才有時間對梅子否解釋道,“這次的事實在抱歉,但請你相信,行蹤的洩漏與我無關!”

說完之後,我都覺着有些蒼白,空口無憑,如何叫人相信?

“說什麽傻話?”梅子否無奈地看着我,眼中溢出一絲柔光。

我便曉得,他自始至終都未懷疑過我。

“有什麽話回桀州再談。”阿兄看向梅子否,“不知慎微掌門是否還能動用靈力?”

“你還是不要再動用靈力!”我趕緊道,“我來帶你,可別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值當。”

“阿寶……”

“嗯?”我看向阿兄,“怎麽了?”

“……沒什麽,走吧。”

我點點頭,拉着未有異議的梅子否,與阿兄一道禦風而行,返回桀州。

不過小半個時辰而已,若非是我修為不夠,以阿兄或者全盛時期的梅子否而言,恐怕早已到達桀州。

回到青宮,阿兄沒給我開口的機會,便親自将梅子否安置在精雅幽靜的別院暫做修養,對我道:

“阿寶,慎微掌門還需靜養,你先同我回去,不要打攪到他。”

我看向梅子否,梅子否點點頭,垂眸道:“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阿兄與梅子否寒暄了兩句,便将我帶離別院。

“阿兄,其實我并沒有那樣鬧騰,不會打攪到他。”我嘀咕了一句,遲疑道,“那幾個截殺梅子否的魔教中人,阿兄有頭緒麽?”

“阿寶,此事我自會調查處理,會給慎微掌門一個交代,你不用擔心。”

我抿唇不語,半晌道:

“梅梅是隐蹤而至,他們是暗中行事,都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況且,梅梅固然因此受傷,那幾人也已魂歸天外。但是阿兄,那種生離死別的可怖,我不想再經歷一次。”

我側頭看向阿兄,扯出一抹脆弱的笑容。

阿兄的神情有些悲傷,讓我無奈又歉然,明知他看不得我有一點的難過,可我的情緒有些失控。我真的非常害怕,害怕那人離我而去。

“我知道了。”阿兄苦澀道。

看的我心裏一抽,我亦不想看到阿兄有丁點的難過,于是盡量讓自己開心起來。我想到了開心的事,挽起阿兄的胳膊,仰臉笑道:

“阿兄,原來喜歡上他是這樣的容易,我實在找不到不動心的理由啊。明明說過撇清這層關系,但相遇之後,這麽容易便被他引動心神,是不是很沒出息?”

我将微微發熱的臉埋在阿兄的胳膊上,任由陌生而又雀躍的情緒在我筋脈中游走。

“阿寶,跟他在一起,你快樂嗎?”

“嗯!很快樂!”

雖然不懂時糾結無措,一旦明了,快樂已不期而至。

“那就好。”阿兄飄渺的聲音傳入我的耳畔,“阿寶定然會福壽安康,永遠快樂。”

這簡單的祝福,是我聽過最美麗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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