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即便自個跟端莊娴雅沾不上邊,至少也是落落大方,或者說,坦坦蕩蕩不拘小節。
如今我才發現,是我高估了自己。
“你這兩天怎麽不愛說話?”梅子否擰眉問道,“可是有人欺你?”
明明是令人關心的話語,我聽着卻覺得酸酸澀澀,還有些炸開的甜。這讓我有些慌亂,難道我的心境出了問題?
我目不斜視地看着高臺上侃侃而談的一位修者,或者垂眸看着我的腳尖。
“哪有那樣多無聊的人。放心吧梅梅。我沒事。”
我們的對話,都被擋在結界之中,旁人是聽不到的。周圍很多人也都是這般做的,以免幹擾到臺上的論道之人。
半晌未聽到梅子否的回答,我又開始急迫起來,忍不住側頭看他,他也正緊盯着我看。一下便撞進那雙漆黑的瞳孔裏面,我倉惶地低下頭。覺得自己像一只被拔光羽毛的鴨子,在泥沼中拼命涉足,可憐又狼狽。
完了!我的心境可能真的有些問題,以至整個人都變得奇怪起來。這讓我越加恐慌,難道我會就此停滞?那阿兄怎麽辦?有生之年,可還有重逢之期?
想到阿兄,慌亂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我發現這點之後,便開始回憶兒時的點點滴滴——花臺殿的那方天地,似乎總是晴空萬裏。呆在那方天地的我,除了偶爾的遙想,總是快樂而惬意的。我有過那樣無憂無慮的童年。可幼時的我并不知曉,那是因為阿兄把我牢牢地護在身後,擋住了所有的風刀霜劍。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不知何為悲傷,難過為何……
“怎麽了?”梅子否的聲音闖入我的耳畔,驚退了回憶之潮。
“我只是……有些想念阿兄。”
“不要着急,總有見面的機會。”梅子否罕見的溫聲安慰。
而我,發現自己已經平靜下來,先前那股子驚濤駭浪仿若夢境——真讓人費解不已。
我聳了聳肩,笑道:“我知道。我不會急于求成,否則便不會站在這裏聽他們高談闊論。有些人的論調可真是……夠別致的。”
“所以不必将之奉為經典,但要扪心自問,其言可有可取之處。”
我點點頭,認真聽了一會兒。論道者已經來回換了幾撥,現下站在高臺的修者,是來自空桑派的一位峰主。我對他有點印象,這人便是剛來朔将那日,與梅子否并肩而行的男子。
他的論點有些兒驚世駭俗,提出真魔雙休的可行性,覺得修道之路,應取長補短,道法自然,本無善惡……最後引來一片聲讨之聲。
“魔教中人生性兇殘,無惡不作有違天和,你卻為魔教說話,難道你想與魔教勾結不成?!”有人越衆而出,憤然指責。
“這位道友不要亂說,我只是提出一個假設,且指的是修習之法。好比說一把寶劍,有人拿着它懲惡揚善,有人則利用它為非作歹。”空桑派的這位峰主不太嚴肅的攤了攤手,“這難道是寶劍的過錯?分明是持劍者的心性問題。”
“可真魔之法相生相克,兩相習之不是會爆體而亡?”又有人發出質疑。
“萬物抱陰而負陽,皆統于天道之中,也未見得天道有爆體而亡。大約相生相克之物,只要取得一定之平衡,達到共生,說不準能夠相輔相成事半功倍。”
“所以霄有峰主你也沒有絕對的把握?那這話說的可是有些不負責任……”
“等等,我要有絕對的把握,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裏與諸位口舌之争。”霄有峰主揚唇一笑,“這裏是論道臺,不是演武場。何況若都是老生常談,還有什麽意思?不如省點時間閉關修煉。”
“……”
事半功倍?也許是意動作祟,我越想越覺得很有道理,接下來聽的更認真了。待他的話告一段落,下來之前,笑眯眯地看向我——旁邊的梅子否。梅子否眉梢微挑,準備轉身離開,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慎微真人,你于修劍一道深有造詣,想必自有一些獨到見解,不知可否與衆人分享些心得體會,上來論述一番劍道如何?”
我想,這大抵就是交友不慎的後果。
梅子否被他這位損友拉上臺後,我默默退出人流,找到清姿跟她打了聲招呼。
“我現在就要下山,這裏結束之後師姐你不用等我。”
“現在?”見我點頭,她意味難明地問,“你不跟慎微師兄一起走麽?”
“我為何要跟梅梅一塊走?”
清姿啞然道:“好吧,你愛怎樣怎樣!你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
我心想,彼此彼此,你說話也叫人覺得莫名其妙。
雖準備不告而別,我還是留了封信給他,然後便離開朔将,下山歷練去了。
霄有峰主的那番話讓我活絡了心思,真魔雙休,确有嘗試的價值。我想我得尋一本修魔的入門功法。這事自然得避人耳目,真魔兩大派別就像隔着血海深仇,只要發現自己地界上有對方的人在此出入,便窮追猛打,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積怨已深,很難化解。
我不敢将自己的想法告訴別人,連梅子否我也有些顧忌,天曉得他聽了之後會不會将我綁回蒼梧關禁閉?我覺得很有可能。
不過怎樣才能找到魔教功法?總不能向路人打聽吧?我想到了商人這條路子,或許能從這裏入手。商人無利而不往,反之亦然。
于是每到一處城池,我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各大書齋和典當行,雖也買了幾本,卻發現——我不曉得是真是假,不敢胡亂的以身試法。這可太難為我了。
我在一座茶樓的二樓臨窗坐着,托着下巴發呆,這時身後傳來的談話聲吸引了我的注意。
“……也不曉得在鬧什麽名堂,據說金丹都被取走了。”一人道。
“定然是魔教手筆!”另一人氣憤憤地說,“魔教中人頂愛研究些旁門左道,想必獵取獸丹也是為了吸收丹能。妖修與魔修都以陰五行之靈氣為修道之源,興許可以吸收對方的金丹之力以哺自身。”
先前那人心有戚戚地說:“以前還覺着五岳神州的規矩太多,如今看來,約束也有約束的好處,不然像魔教那樣肆意妄為,到處都得血流成河不可。”
“二位前輩。”我起身向兩人拱手行禮,笑道,“方才聽到二位前輩所談之事,抱歉,失禮了。我最近正準備去嵇玄山外圍歷練,不知二位前輩可否指點一番?”
兩位男修對視一眼,起先說話的嘆了口氣,勸道:
“小姑娘還是暫緩一緩比較妥當,最近嵇玄山上有魔教中人在獵取獸丹,依照大量死去的獸屍來看,恐怕非止一二魔教在此出入。嵇玄山不是五岳神州,各大門派也管不到那裏。”
“外圍少有金丹兇獸,魔教中人想必不會在外圍停留吧?”
另一人道:“也說不準。不過既要歷練,本就不為貪圖安逸。只是小姑娘你修為尚淺,還是與門中長輩同行為好。”
“多謝二位前輩不吝賜教。晚輩記下了。”
我離開茶樓,往嵇玄山行進。當然,我沒準備深入其中,只打算在外圍走走,興許能碰到魔教中人。我始終覺得魔教并沒有那樣可怕,更多是以訛傳訛。難道所謂名門正派就都是善類不成?難道沒有作惡多端的?只要碰到無主之案,便說是魔教所為,久而久之,當然是壞事做盡喪盡天良。
善否,惡否,都是為名所累。
魔修也是人,是人就能交流。我倒不信遇到之後,他們不說二話拿刀就砍。又不是變态殺人狂。
我暫留的小鎮本就離嵇玄山不遠,沒一日的功夫就已入山。我只在外圍轉悠,一連幾天都沒碰上魔教的人,也沒碰上什麽厲害的兇獸。偶爾出來蹦跶的幾只,都沒有什麽攻擊性。
要不要稍稍深入一點?
我站在林中的山坎下,猶豫要不要再往前走。沒等我下定決心,林崗上突然沖出一只“白鹿”,它看起來并不溫順,遠遠都能看到它那鋒利的獠牙。快要沖到我眼前時,還張開血盆大口,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盤點心。
“好厲害的家夥!”我心道,身體已向旁邊側開,手臂一痛,破開的衣服下,鮮血淋漓。
那“白鹿”一擊不成,好像沒準備再來攻擊,卻不想跑到一半又突然調頭。可能被血腥吸引胃口大開。
我默念雷訣,一道銀藍色的閃電劈在了“白鹿”身上,結果沒讓它損傷分毫,反而兇性大發,更想把我拆吞入腹。
我沒有什麽戰鬥經驗,被它攆着左躲右閃,險險地避開幾次之後,它鋒利的獠牙倒是提醒了我。我還有一把叫做霧也的寶劍,據梅子否說,這劍相當不錯,比它的本命寶劍“照淵”還要厲害。
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我手腕一番,掌心握着霧也。那“白鹿”離我已近在咫尺,起手式還不及擺出,也沒有熟能生巧的本事,更沒法将劍譜中的招式信手拈來。慌亂之際,我一邊後退,一邊很不優雅的揮劍一劈,本以做好了再戰的打算。不想那“白鹿”還來不及發出哀嚎,便已身首異處。
我大大松了口氣,擡手抹掉頭上的冷汗。
“小丫頭,你這把劍品相不凡。”
聲音是從我頭頂傳來,我擡頭一看,就見一個灰衣男子立在半空,正眯着眼打量我手中的寶劍。帶着毫不掩飾的貪婪。
我想他絕不缺乏殺人奪寶的勇氣和能力。這至少是位胎息修者。
“一般一般,我還有事在身,告辭了前輩。”我不敢收起武器,提劍欲走,那人卻一個閃身,擋在了我的面前。
“前輩還有何指教?”
“你幫我攔下了這頭畜生。”灰衣男子踢了踢“白鹿”的屍體,“我倒該對你道謝。”
也不知這人是來歷練的普通修者,還是專取妖丹的那些人。反正不是善茬,還是不要深入交流的好。
“相逢即是緣分,不用客氣。”我拱了拱手,笑道,“前輩,後會有期。”
“等等,你那把佩劍倒是令我大開眼界,小丫頭,可否借我一觀?”
我停下腳步心中長嘆,思索片刻,咬牙道:
“寶劍佩英雄,若蒙不棄,請前輩笑納。”
我還要留着小命與阿兄團聚,也不想死。不過我暗暗發誓,總有一天會把它再奪回來的!心裏越氣,面上的笑容越發真誠。
那灰衣男子接過我奉上的寶劍,并指在劍鋒劃過,贊道:“好劍!”
在手裏挽了個劍花,劍尖指地。
“小小年紀便能屈能伸,心智着實不凡。”
他的誇贊沒能讓我高興,反叫我冒出了冷汗,我撐着笑臉道:
“前輩謬贊,晚輩還要趕路,若無他事,便與前輩就此別過。”
男子的表情很溫和,他搖搖頭。
“你很聰明,所以我不想放走一個隐患。但能看在你識時務的份上,不會叫你有一絲痛苦。”
沒辦法了,我不想當待宰羔羊,于是默念雷訣。雷法未成,那男子已撲到我的面前,舉起霧也寶劍對着我的心髒刺了過來。諷刺的是,我竟然成了霧也的試劍之人。
霄有峰主說的真好——寶劍本無過,人心作祟起惡念。
“噗——”
溫熱的液體灼燒着我冰冷的靈魂,但疼痛并沒有如期而至。濃重的血腥味讓我幾欲作嘔。我臉色蒼白,卻盡量睜大着眼睛。
“梅……梅梅?”
梅子否将趴在我身上的死屍扔到一邊,白着臉将我撈入懷中。我呆愣片刻,緊繃的精神松懈下來,無法抑制的失聲痛哭,委屈和害怕的情緒如決堤的潮水。梅子否的身體僵了僵,聲音也有些僵硬:
“以後還敢不敢不告而別孤身涉險?”
哭出來舒服多了,止住眼淚的我,焉頭耷腦地說:“……也沒有不告而別,有留書信給你。不過對不起,吓到你了吧?”
梅子否呼吸一滞,下一刻怒氣奔湧,我打了個寒顫。他嘆了口氣,終究只是克制地說:
“你的抱歉,我已聽的煩膩。能否多些反省,少做辯解?”
我咬着唇悶不吭聲。他默了片刻,松開了我,用清潔符将我身上臉上的血污清理幹淨,擡手覆在我受傷的手臂上,一股暖流滲入皮膚。将手拿開之後,傷口已經痊愈。
這時,在他身後的中年長者——我竟然這才發現,實在汗顏。他長的慈眉善目,将霧也遞了過來。
“可是小師侄的佩劍?”
我接過霧也,梅子否道:
“這位是蒼梧門中風作長老。”
“多謝風作前輩。”
“怎麽,你不是伴因峰主的徒弟麽?還這樣客氣,叫我師叔就是。”
好吧,師姐師兄都照樣叫出了口,叫一聲師叔又有何妨?
“那便多謝風作師叔。”我看向梅子否,“你怎麽找到我的?”
梅子否沒有回答,而是看向那具屍體,冷聲道:“不過是胎息中期,就敢出來興風作浪。”
他無需吟唱口訣,手中托出數道驚雷,将那屍體擊的灰飛煙滅,連金丹也化成齑粉。
“這是魔教中人?如何辨別?”
“功法。”
這就讓人頭痛了,若遇上比我高階的魔修之人,我也察覺不到啊。瞄了眼那攤黑灰色的粉末,我遺憾地搖搖頭。就算有儲納之物,也盡化為塵埃。什麽也沒留下。
“走吧。”我拉着梅子否的衣袖道。
梅子否抿唇,看向叢林深處。他轉身向風作行禮。
“風作師叔,途中您也有所耳聞,此地有魔教中人獵獸取丹,如今看來也并非空穴來風。其用途不難猜測,既叫我們撞見,少不得出手阻止。您意下如何?”
風作笑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等便就做回獵人。就不知此處有多少魔修,不能貿然行事。先離開這裏,伺機而動。”
沒想到梅子否對魔修如此厭惡,我更不敢将有意修習魔教功法的事告訴他了。
路上還真又遇到幾位魔修,皆被絞殺,還遇到幾只厲害的妖獸,在梅子否和風作長老的合力之下,也終是丢了小命。
“梅梅,你比以前還要厲害了。”
“慎微師侄已突破胎息,到達元嬰初期。”風作溫聲道。
“太好了!恭喜恭喜!”我為他高興,也有些咂舌。這到底是怎樣的天分?反正我是想象不到。
高興之餘還有些沮喪,這樣下去,我想跟魔修接觸的想法,怕是要胎死腹中。
但如今所處已不是外圍,就算不是腹地也是中間地帶。我不敢獨自亂跑。心裏亂糟糟的,有些茫然。
“梅梅,歇會兒吧。”
“累了?”
我無精打采地點點頭。梅子否從儲納中取出點心水果遞給我。
風作長老看了我一眼,然後對梅子否道:“我到附近走走。”
他的動作很快,話剛落音,人已經消失不見。
“是不是你沒給他點心水果,冷落了他,把他給氣走了?你瞧見沒有?他方才在我手上盯了好幾眼。”我若有所思道,“他看你的眼神很有深意。梅梅,雖然風作長老未必喜歡吃這些東西,不過你照顧小輩卻忽略了長輩,他大概覺不是很有面子。”
梅子否一言不發地看着我,眼神涼涼。我已經習慣了,自顧享用美味。心情一下變得晴空萬裏。
不曉得是什麽緣故,自因梅子否亂了心緒又平靜下來以後,再見到他時,哪怕冷臉寒聲,也不能叫我發憷,反叫我覺得可愛。我覺得這樣很好,千萬別叫我再經歷先前的那種感受。我垂下眼簾,疑惑地想,為何梅子否總能讓我的心情起起伏伏不受控制呢?真是奇怪。
就在這時,梅子否突然擡頭看向風作長老離開的方向,擰眉道:“打起來了。”
“是妖獸還是魔修?”
“魔修。”他在我方圓半米之內布下結界,囑咐道:“等在這裏,不要出來。”
“我知道,你小心點。”
對付高階妖獸,或者碰上厲害的魔修之前,梅子否都是把我放在結界裏頭。我心嘆,修為不高連觀戰的資格也沒有……
好在這一路遇上比我高不太多的妖獸之時,他也讓我與其對戰積累經驗。不然我可真沒辦法再跟他同行下去。會被他護成廢渣。
我在結界中等了将近兩個時辰,夕陽西斜,眼看就要落山。
“這一次有點久啊……不會有事吧?”我看着他們離開的方向喃喃自語,又等了小半時辰,終于等不住了。我吸了口氣,從結界中踏了出來。
危險随時都會降臨,我将霧也握在手中,警惕地往前走,恨不能耳聽六路眼觀八方。
昏暗的林子裏,我試圖聆聽打鬥的聲音以尋找他們所在方向。可走了半天,也沒見着他們人影。難道弄錯了方向?我不太确定。打着打着也可能轉移戰場。
微一猶豫,我決定返回原地,不管如何,先在安全的地方等到天亮再說。他們一定平安無事!
往回走的路上,我集中精神感受梅子否的結界之力,卻發現一無所獲!我吓了一跳,難道是我遺漏了什麽?閉上眼睛,壓下心裏的不安和焦慮,再次凝神。然而依舊是毫無頭緒。我怕不是迷路了?我停在原地,不敢再四處亂撞。不過有霧也在手,見識過它的威力,也與妖獸對戰過幾次,我想只要沒有遇到胎息以上的級別,不至于危及性命。只不過……萬一梅子否已經回來卻找不見我,又得讓他懸心。
周圍叢林深深,視野不是很好,天正要黑不黑的時候,我環顧四周,走到長滿爬山虎的岩壁下面,那裏地勢較高視野開闊。
我坐在石壁之下,身體向後一靠,不成想卻靠了個空,猝不及防後仰着栽了下去。
“嘶——痛死我了!”
我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打眼一瞧,吓了一跳——我跌進來的竟不是普通山洞,而是一座石室。或者說,是将山洞改造成石室的樣子。
石室裏空無一人,牆壁上嵌着夜明珠,讓我将裏面看的清楚。我轉了一圈,發現石室的左右兩側各開三道石門,裏面又是較小的石室。有兩間的石案上還放着新鮮水果,可見生活的跡象很近,且還在此生活了好一陣子。我想到入山獵獸的那些魔修,難道是他們整出來的?我心中默算,加上今日,可不就與六位魔修大打出手……
思此,我在石室內一陣翻找,最後找到了一塊空間不大的玉佩儲納。慶幸的是,竟未設置禁制。待我将裏面東西全部取出,也明白為何沒有禁制。裏面只有兩冊魔教功法,一冊築基,一冊金丹,并幾張中級符箓。能深入嵇玄山獵獸取丹的,自然不把這些東西放在眼裏。于我而言,卻如獲至寶。
我沒準備在閉關之前修習魔教功法,便收到荷包儲納裏面。原想看看魔教中的符箓與我平日所見有哪些異同,奈何心中挂記梅子否他們,實在不能集中,上面字跡重影疊疊,幹擾着我的視線。
“玥兒!”
一個人影沖了進來,我驚地從地上跳了起來,盤旋在胸腹之間的烏雲終于彌散。
我長長吐了口氣,噓嘆道:“你沒事實在是太好了。”
“好什麽?!”梅子否沖到我的近前,用力握住我的肩膀,疼的我低叫出聲,他卻恍若未聞,雙眼赤紅,厲聲質問,“為何不呆在結界裏面?!為何要到處亂跑?!”
“好疼啊,你輕點,肩骨都快碎了!”我疼的腦袋都有些發暈。
他這才稍卸力道,反将靈氣渡到我的肩頭。疼痛漸漸消散,我不再眼花目眩,這才瞧見梅子否的臉上身上都有血污,汗濕的墨發貼在玉白的臉上,急促的呼吸噴在我的頭頂。隔着一層頭發,我都能感受到滾燙的熱度。
“你能不能聽話一點?不要這麽頑劣?”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沉痛,我的心髒也随之一緊,本想解釋我并非出來玩的,最終只能低頭道歉。
“對不起。”
“又是這句……”梅子否擡起頭,看着昏暗冰冷的石頂,近乎呢喃地說,“這一世,你能不能放過我?”
這話叫我聽不明白,不過我能感覺到他的悲傷無力,甚至有些絕望的意味。
“梅梅,我……”我不知該說些什麽,無措地望着他微微發顫的下颌。
他沉重地喘息幾下,閉上眼睛将我推開。
“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你了。”他無力地說。
我張了張口,卻沒有只字片語,想了想,轉身離開。還是讓他一個人冷靜冷靜吧。
“站住!”
走到門口,他好像又變了主意。
“拿來——”
“什麽?”我一怔。
“符箓。”
我低頭一看,手上确還攥着那張來自魔教的符箓。
完了!我心中悲鳴。
“這……我就是有些好奇,想看看與你給我的那些有何不同……”我心虛地說,将符箓遞了過去。被他捏在指尖,瞬間化為灰燼。他在我身上一陣逡巡,冷聲道,“都交出來。”
我抱着僥幸心理,将魔修功法隐瞞下來,只将所有符箓交到他的手上。
“若跟魔教沾上關系,五岳神州不會有你的立足之地。別怪我沒有提醒,将你的好奇心收回去。”
我連連點頭,暗自慶幸,虧得方才還留有一絲僥幸。
這一打岔,梅子否的情緒似乎平複了些,我搖了搖他的衣袖,露出曾經對阿兄來說,最有殺傷力的燦爛笑臉:
“梅梅,還生氣麽?”
梅子否沉默半晌,生硬地說:“你怎麽還笑得出來?不知悔改?”
我撇撇嘴:“我厚臉皮呗。若不是厚臉皮,還能活到今天?你要像方才對我那樣對待別的女子,就算你長得再好修為再深,也要吃冷臉的。”
“你——你好自為之。”梅子否深吸一口氣,擡步離開,待發現身後沒人,側頭瞪着我道,“還不跟上!”
我颠颠兒地跟上去,曉得這是雨轉多雲,離多雲轉晴也不遠了。
這夜之後,我們便沒在嵇玄山多做停留,返回了蒼梧。梅子否和風作各回自己所在主峰,我找到伴因峰主,告訴她想要閉關沖擊金丹。
以前雲師姐告訴過我,每峰之上都有很多禁室可供閉關。不僅能夠杜絕外界打攪以至走火入魔,還能隔絕氣息,不叫旁人窺得自己修煉到何種境界。
我因打算真魔雙休,自不能像之前那般,要麽在竹林當中,要麽在房中修習,門口貼着“正在閉關,請勿打攪”便能安然入定。何況現在的藥圃小院,住着的可不是雲師姐,而是與我不太對付的小丫頭。
“前輩,祉珜峰最為偏僻,無人愛去的閉關之地在何地方?晚輩喜靜,想去那裏閉關。”
伴因峰主将我打量一遍,失笑搖頭:“你可不像是喜靜的性子。”
說完之後,還是将那最為僻靜的禁室之匙交給了我。
“待你結成金丹出關之日,我便傳你金丹期的修煉功法。我等你給我敬茶。”
我心中一緊,雖然帶笑,眼眶卻已發紅。恐怕那聲師父是永遠也叫不成了。待我出關之日,便是離開蒼梧之時……就是梅子否,我恐怕也要辜負他的期望。但我會走到悄無聲息,不叫旁人知道我觸犯禁忌,給他們惹來麻煩。
閉關之前,我去鎖妖臺看望毛毛。原本打算告訴它,待我于魔修一道小有所成,或可将其真炁灌入鎖鏈,侵蝕其真靈之力。哪怕只有些微松動,以毛毛的修為,未必沒有掙脫地可能。
不過還是暫且不提。沒有練成之前,還是不要給它畫餅充饑。
與毛毛作別,離開竹林,尋到閉關之地,我訝異地看向那道修長的月白色身影,笑意從眼眸中點點溢出。
“你怎麽曉得我在這裏?去找伴因前輩問過了?”
“你方才去了何處?”
“回藥圃小院收拾了點兒東西。”我面不改色,心中卻有些愧疚。
“去年你及笄……”梅子否遞給我一只精致的匣子,在我接過之後,他倉促地說,“你還要閉關,我先走了。”
眨眼之間,人已離開,杳無蹤跡。
我愣怔片刻,低笑着打開匣子,裏面靜靜躺着一只靈玉白玺梅花簪,潔白的簪身沒有一絲雜色,至梢頭擁簇的梅花,栩栩如生,仿佛能叫人聞到梅香的錯覺。
“既是送我及笄的簪子,不替我插在頭上就給跑了,不夠意思。”我将簪子收了起來,“暫且放過你吧,等我出關……”
好像也沒有辦法聲讨——讓他幫我戴上發髻。那時,我成了他最讨厭的魔修,躲他還來不及呢。
即便如此,我也沒有打算改變主意。
斂去的笑容被堅定取代,我進入禁室,将紛繁的思緒關在了外面。